索幼梓的昏迷,對反抗軍而言,堪稱一次巨大的危機。
不僅僅是因為她在人們心中的地位。
更是因為她自身獨特的能力。
別忘了,在反抗軍這麼多成員中,其實有大多數都是被索幼梓的超凡能力「感化」。
改邪歸正,皈依輝教。
他們自身的性情可遠遠不像現在這樣溫和。
反而都是再典型不過的廢都人。
貪婪、狡詐、殘暴、自私……這些形容詞都不足以形容他們原本的性情。
其中更有相當一部分,原本就是隸屬于三大公司的員工。
只是受到索幼梓的感化,才成為反抗軍中的一員。
即便,隨著他們被感化的時間越來越長。
這些人也開始真心的信奉輝之主,性格略有轉變,有真正走上正途的趨勢。
但是,趨勢畢竟只是趨勢。
杜佐佐毫不懷疑,如果將他們身上的枷鎖解開,再給他們一個可以為所欲為的環境。
這些人絕對會以極快的速度回歸曾經的品性。
還是那句話,永遠不要想著去考驗人性。
因為,人性從來都經不起考驗。
可以說,反抗軍從骨子里,就不是一個正常的勢力。
而是在超凡力量的作用下,強行構建出的表面上和諧的存在。
實際上比一個空殼還要脆弱。
支撐它存在的核心,自然便是索幼梓。
可想而知,聖女大人倒下,會對整個反抗軍造成怎樣不可逆轉的影響。
現在的他們,不要說是反攻廢都,不就此直接內亂、解體,都算運氣不錯了。
這件事, 杜佐佐不可能跟任何人提起。
她還要隱瞞索幼梓昏迷的消息, 鎮壓有可能出現的內部騷亂。
老實說,這些事在杜佐佐心中的地位,也沒有那麼重要。
她是很在意反抗軍的存亡沒錯。
但這份在意,是建立在索幼梓重視反抗軍的基礎上。
倘若索幼梓再也無法醒來, 或是承受無法修復的傷害。
那麼反抗軍發展得再好, 都毫無意義。
極端點說,在杜佐佐看來, 整個反抗軍所有人的性命加起來, 都沒有索幼梓一人重要。
「聖女大人,您千萬不能出事啊……」
杜佐佐握住索幼梓的手, 貝齒咬住紅唇, 用力得都微微滲出鮮血。
索幼梓的手,在她手中顯得格外縴細、蒼白。
哪怕依舊很美,卻是那種宛如瓷器般的易碎美感。
現在索幼梓整個人,就像是這樣一個瓷女圭女圭。
仿佛一個輕輕的觸踫, 就會讓她碎裂。
杜佐佐的大腦飛速轉動。
‘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二號遺跡!’二號遺跡那里究竟有什麼?’
‘可明明是我使用的聖基里斯之槍, 就算有反噬, 不也應該是由我來承擔嗎?為什麼……作用在了聖女大人身上?’
關心則亂。
由于索幼梓的現狀, 杜佐佐腦海里仿佛一團漿糊, 十分混亂。
只能猜到, 這一定和二號遺跡有關, 而且大概率是黑目者提前設好的局。
就是想借助她的手來對索幼梓下手。
愧疚、憤怒和不安, 填充著杜佐佐的內心。
就在這時, 索幼梓的手卻是輕輕地顫了顫,眼皮微微一動。
「痛……好痛……」
像是人在高燒時說出的囈語。
杜佐佐看到她這神情, 更是忍不住的心疼自責,恨不得由她替代索幼梓來承受所有的痛苦。
她此刻堅定了一個念頭。
不管設計這個陰謀的, 究竟是什麼人,她勢必要讓對方付出血的代價!
******
在索幼梓的腦海中。
她所見到、所承受的景象, 只有她一人知曉。
泥土的焦黑,鮮血的猩紅, 二者糾纏在一起, 佔據索幼梓全部的視線。
她仿佛置身于所謂的地獄。
四周都是廢墟,到處是被轟炸過的殘骸,斷臂殘肢,焦土茫茫。
高溫扭曲著空氣。
火焰在靜靜燃燒。
無數漆黑的半透明的人影, 正從淤泥般的地面中鑽出,伸出干瘦、枯槁的手, 向她靠近。
這些人影, 大部分連身軀都不完整。
要麼缺胳膊少腿;要麼干脆只有一半的身體,像是被攔腰截斷;要麼整張臉像是被血淋淋的撕下來一般。
殘破不堪,極為淒慘。
可盡管如此,他們仍是不顧一切的向索幼梓靠近。
哪怕是拖著殘軀的身體,爬也要爬到她的面前。
好似一只只索命的厲鬼,口中呢喃著。
「恨!我好恨!」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你為什麼……要害死我?」
幽暗陰深,如泣如訴。
光是話語本身就令人不寒而栗, 還有話語背後所蘊含的……深切且實質的惡意。
令索幼梓感到強烈的不適。
月復腔內翻涌起強烈的扭曲和嘔吐感。
皮膚上無時無刻不傳來針扎般的刺痛, 好似那些惡意的注視已經化為實質。
如果眼神能殺人,她此時恐怕早死了千百遍不止。
這讓索幼梓產生了極強的不適和痛苦。
作為輝教聖女, 聖庭誕生的天命之人。
索幼梓可以說是在鮮花、贊美和光輝中誕生的。
並且,在她此後不算漫長的人生中,也幾乎沒有听到過辱罵或者是詛咒?
畢竟, 她可是輝教聖女啊!
來到廢都之前的日子不用多說,信徒們對索幼梓那崇高的態度,簡直把她當作該供奉在神壇上的神像,哪里會有人對她產生不敬和厭惡。
就連嫉妒這種情緒都不存在。
因為「聖女」,就意味著她已經超月兌了凡人的境界,是輝之主的代行人。
就像是一個信徒,或許會嫉妒身邊的同伴,難道會嫉妒他信奉的神祇嗎?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最多做多,是對索幼梓有些疏離而已。
就連這疏離,都並不是他們刻意表現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的覺得,自己不配與聖女過為親密的交談相處。
這種敬畏中帶著疏離的態度,才使索幼梓慢慢養成這種交流障礙的癥狀。
就算是後來離開聖庭,索幼梓也沒切身體會到多少針對她的惡意。
凡是和她見面的敵人, 都會不由自主的被感化。
那些在背後的惡意詆毀, 索幼梓又听不見。
可現在不同。
索幼梓只感覺, 她正身處一片由惡意構成的深海, 被深沉幽暗的海水所吞沒。
漆黑的海水,瘋狂的涌入她的口鼻、眼眶,皮膚上所有的毛孔。
讓她切實體會到那種苦澀的滋味。
原來被人厭惡、仇恨,會是這麼難受的事情嗎?
索幼梓僅存的一絲清明中,不由得閃過這樣的念頭。
‘但是……’
‘好可怕。’
‘好難受。’
‘好痛苦。’
在這無盡的惡意深海中,索幼梓企圖如往日一樣,召喚、使用光輝的力量,可是平日里如臂驅使的超凡力量、溫柔親切的光輝,卻根本無法在這個世界響應,她能做的只是用雙手環抱住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
好像這樣做,就能減輕身體和內心的痛苦。
可惜,現實又豈會如此美好?
當索幼梓產生這種負面的情緒時,那些半透明的人影,便開始變得越發龐大,越來越向著猙獰可怖的模樣轉變。
它們或是長著野獸的相貌、獠牙修長且鋒利;
或是全身都開始潰爛,涌出大大小小的膿包,膿汁四流、迸濺,出現大片燒傷的痕跡;
又或是干脆摒棄了人類的外形,伸出扭曲的觸手,長著怪誕的稜角。
但凡是能引起人類心底恐懼的形象,都開始在這只存在于索幼梓腦海中的世界演化、出現。
它們都不需要主動的攻擊,做出其他行動。
只需要存在于這里,就能不斷的擴大索幼梓心中的恐懼。
隨著這份恐懼的加深,它們在索幼梓眼中的形象,也會變得愈發可怕。
以此循環反復,一點一點的蠶食著她心靈的力量。
終究有那麼一個瞬間,索幼梓會徹底被恐懼所吞沒。
可她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經歷這一切。
索幼梓從來沒有見過這些人,更不明白他們對自己的怨恨是從何而來。
她暗暗開始懷疑自己。
‘我難道在什麼時候對他們做了很過分的事情嗎?’
可索幼梓怎麼也想不到答案。
黑影們如同潮水般涌來。
‘不,不要靠近我。’
‘佐佐,你在哪兒?’
少女無助地在心中自語著。
在被褪去了聖女的外衣,被剝奪了虔誠信奉的光輝後,索幼梓其實和一個普通的少女,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她也會害怕、會不安、會惶恐。
索幼梓現在無比渴求,有誰能夠出現在這片滿是惡意的海洋中拯救她。
杜佐佐自然不可能听見少女的呼喚,那麼此時,她所能依靠的還有什麼呢?
在惡意與恐懼的逼迫下,索幼梓想到的是……
輝之主!
沒錯,哪怕沒有光輝,她不還可以向輝之主祈禱嗎?
祈求祂的恩賜、救贖,從而擺月兌這個可怕的世界。
可不知為什麼,這本該是索幼梓在第一時間就該想到的事。
可在她的潛意識中,卻隱隱的有些排斥這一行為。
好像如果真的那麼做了,會有很不好的事情發生。
索幼梓不知道這樣的預感從何而來。
此時有如實質的惡意,已經滲入他的身體,污染她原本純淨澄澈的靈魂。
索幼梓開始承受被火焰炙烤的痛楚。
好似還有千萬根細針刺入顱骨,攪拌著她的腦漿。
可怖虛影們伸出的手,觸踫到索幼梓的身體,開用力撕扯、抓撓,想要把她撕成碎片、把她拉入永遠無法解月兌的地獄。
索幼梓已經別無選擇。
她在心中呼喚著輝之主的名諱,如同平常一樣虔誠的祈禱。
「偉大神聖的輝之主啊,請庇護我吧……」
下一秒。
一縷光輝,出現在了這充滿惡意的世界。
像是黎明時劃破黑夜的破曉之光。
而後,這縷光輝開始迅速的擴散,籠罩整片漆黑的深海。
和光芒接觸的瞬間,那些飽含著仇怨的虛影,便如同冰雪消融般融化在璀璨的白色中。
枉死的、企圖復仇的冤魂,不再那麼可怕。
在這光輝下,沒有它們生存的空間。
與此同時,在遠處出現了一個明亮的光團,散發著溫和的光與熱。
祂,輝煌而偉大,親切而美好。
光是感受到祂的氣息,就足以令無數輝教徒熱淚盈眶,感激涕零。
哪怕是索幼梓這樣平素就飽受其恩寵的人,在這時,都油然生起更多的感激與敬仰。
祂,正是輝之主的化身。
可奇怪的是,在看到光團後,索幼梓心中那股不祥之感愈發濃烈,甚至于在警告她——
不要靠近!
不要靠近!
不要靠近!
好像,倘若與那團光輝接觸,她會失去很多很多,會變得……不再是自己?
另一邊,索幼梓的「身體」又在不受控制的朝著光團走去。
「來吧……來吧……」
「投入我的懷抱。」
仿佛有這樣一個充滿誘惑力的聲音,在靈魂深處響起。
對任何一個輝教徒來說,祂的化身,都具備無比強烈的吸引力,想要親近是再自然不過的情緒。
更別說是索幼梓這樣的輝教聖女。
她怎麼可能會懷疑、會警惕來自輝之主的光輝呢?
那豈不是將她過去的一切全盤否定?
這兩種極為矛盾的心情,同時存在于索幼梓的心中。
她一時間竟有些迷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能解答他的疑惑,也沒有人能替他做出選擇。
隨著索幼梓越來越靠近那團看似溫暖祥和的光團。
她心中的預警,漸漸演變成不遜于之前面對虛影們的恐懼。
索幼梓忍不住開始掙扎,想要朝著反方向逃離。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反抗來自光輝的呼喚。
遺憾的是,當她主動向輝之主祈禱的那一刻開始,結局就已經注定。
少女的身心,早就在過去全部的人生里,被改造成了光輝的形狀。
哪怕她想要掙扎,又怎能真正擺月兌祂的掌控?
于是,索幼梓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的向著那團光輝走去。
與祂觸踫、擁抱。
無數細小微弱的光線,灌輸進她的身體,像是在填充著一件早已準備好的容器。
而後,她的眼中,只剩下一片耀眼的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