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挑了挑眉，挪動了體，指著店後的門說道。
「就在里面，別玩得太瘋，也別惹事。」
安樂點點頭，正要往里走，門口忽然走進來兩個人，其中一人風風火火的說道。
「老頭兒！找活的地方是在這里吧？」
這個聲音十分清脆，不像是這種黑色地帶的老手，而像是個剛摻和進來的新人。
其「新人」的程度都不是剛破殼的雛鳥，而是還未孵化出的受精卵。
安樂回頭一看，卻是看到一張白皙的面龐，一對毛茸茸的耳朵高高豎起，是個清秀的男孩子。
嘴角貼著明顯是偽裝的胡須，其真實年齡，大概比安樂還要小。
他手里提著一個不小的手提箱，里面裝著的大概率是槍械武器。
而在這人身邊，則站著一個精神不振、眼眶發黑的男人，他臉色蒼白，像是營養不良或是縱欲過度。
巧合的是，安樂居然認得此人。
在安樂進城之前，曾往旁邊的棚屋看了一眼，其中和他對視的，便是這個為首的男人。
至于旁邊那個貓人族的男孩，顯然是男人的同伙。
老人瞥了眼兩人，有氣無力的說道︰「進去吧，別鬧事。」
「另外給你個忠告，這里的錢不好賺。」
貓人男孩帶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沖勁，咧嘴一笑︰「有錢賺就行。」
他直接從安樂身邊擠過，一邊擠一邊說道︰「兄弟，不好意思，讓讓。」
還沒等他和安樂的身體有所接觸，肩膀卻突然被身後的男人按住。
男人盡可能維持冷靜的姿態，可這仍掩蓋不了話語中的一絲絲顫音。
「卡諾，讓這位先生先過。」
小小好奇的在心底說道︰「主人主人，他居然認出你了誒！」
安樂一時也有點意外，他現在可是身披黑袍、臉帶面具，體征和外貌全都隱藏起來，這都能認出他來？
而且之前，不管是路上的行人，還是看店的老人，似乎都能輕易辨認出自己外鄉人的身份？
男人看安樂沒有說話，雙手不自覺的顫抖起來，本就虧空的臉色，看上去更虛了幾分。
生怕對方一言不合就要動手。
弄得名為卡諾的貓人很是奇怪……老大的膽子，什麼時候這麼小了？
卡諾自然不知道，安樂那一眼，給男人留下了極深的心理陰影，以至于到現在眼前時不時都會產生幻覺。
而再次見到安樂的瞬間，這份恐懼就像是被激活了一般，從心底翻涌上來，于是立即認出他的身份。
老實說。
男人還能站在這里，沒有干脆軟倒在地、轉身就跑，都已經是他勇氣過人的結果了。
「既然來都來了，不如一起進去聊聊？」
安樂飽含善意的說道。
男人身子再次一顫，但也只能勉為其難的點點頭，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應道︰「好……」
老人的眼神一直在三人身上轉來轉去，顯得有些狐疑。
在他發問之前，男人只得拖著卡諾，和安樂一起走進里間的秘密酒吧。
房門後是一條陰暗潮濕的通道，還有兩條岔路通進來。
通道盡頭有一盞燈，慘白燈光下有道鐵門，門外站著兩個荷槍實彈的大漢。
看到三人到來，大漢只是瞄了他們一眼，就拉開了鐵門。
鐵門一開，勁爆的音樂立刻撲面而來。
酒吧里面燈光昏暗，時不時有刺眼的鐳射光芒閃動，酒吧中央的高台上，兩個穿了幾乎等于沒穿的性感女人正在熱舞。
這里才是這座廢都真實面目的一角。
安樂隨便找了張空著的桌子坐下，直接了當的說道︰「自我介紹一下，你可以叫我醫生。」
「你們是什麼人？又是怎麼認出我的？」
這種直白的語氣，像是完全把他們當成砧板上的魚肉，听得卡諾眉頭一皺，正想出言訓斥，卻又被身旁的男人攔住。
「在下刀八，刀把子的刀，六七八的八，是槍彈團的團長。」
「這位是我的手下，卡諾。」
刀八老實的說道，態度放得很低。
「能認出您，純粹只是一個意外。」
刀八也是個人精，他見安樂沒有回話，就知道這不是對方想要的答案，而繼續說道。
「如果您是說，我們是如何認出您外鄉人身份的話……」
「那是因為……」
「您太干淨了。」
「哦？」安樂饒有興致的傾听這一說法。
「在我們這兒待久的人，身上自然有一種特有的氣質，而且您也應該知道，這兒的空氣……不太干淨。」
刀八小心觀察著安樂的神色，為他解釋道。
「呆久了，自然出現各種不正常的異變。」
他掀起衣袖，展示手臂上一個不小的瘡疤，比起刀槍造成的外傷，那更像是身體組織內部發生的病變潰爛。
「鼻子靈點的人很容易就能聞出其中的差別。」
經他這麼一解釋，安樂大概了解了現狀。
自己現在的氣質還和廢都的居民格格不入，等到混久了也就無法區分。
說實話，安樂對刀八這般老實的態度，還挺意外的。
安樂之所以擺出一幅冷酷、強硬的態度，是因為他在那些幫派成員的記憶中得出結論，想要在這種黑色地帶生存，仁慈和溫柔毫無意義，唯有實力才是依仗。
所謂「黑色地帶」的成員，大多都是欺軟怕硬的混蛋。
他表現得越冷酷、越可怕，越讓人畏懼，在這里就越不容易招惹到麻煩。
按照安樂的本意，是兩人在這種態度前憤慨出手，然後他再恰到好處的展現實力，從而在這酒吧中獲取更多的情報，同時避免一些煩人的蒼蠅。
可刀八卻全然不按套路出牌，真就把這口氣咽了下去，讓安樂都不好意思對他出手了。
這時，侍女走了過來，在三人面前各放了一杯酒。
「這杯是送的。」
「我不喝酒，有女乃茶嗎？」
安樂隨口問了一句。
听得侍女眼角一抽——來酒吧不喝酒？還要女乃茶？
這什麼人啊？！
好在她在這兒工作有段時間了，怪人見得不少，露出職業性的微笑︰「我們店里是沒有，但可以幫忙從旁邊店里幫你訂購，這樣可以嗎？」
「可以。」
刀八兩人怪異的看了眼安樂，但終究沒敢多說什麼。
他們點了一些酒水，然後叫來侍女說道︰「再來兩杯酒錢，算是給你的。」
「最近有什麼新活？」
侍女的神色輕快了不少，能知道這種流程的，都是廢都的本地人，不像某些外鄉人，是十足的愣頭青，敢隨便惹事。
她瞄了眼三人，反問道︰「你們想要什麼類型的活？」
顯然，侍女是把安樂也看作他們一伙的了。
安樂也不著急說穿，而是默不作聲的听著。
他雖然搜刮了那一批暴徒的財產，但能在這地方混的，又有幾個有錢人？
他們的資金加在一起，也不算一筆大數目。
當然，比起資金，安樂現在更需要的是情報。
關于廢都周邊地區的情報。
——他可不想再次在荒原上漫無目的的迷路了。
而這，只有接觸更高層次的人才能得知，這些在貧民區模打滾爬的家伙不會知曉。
至于安樂為什麼沒有選擇更簡單粗暴的方式，例如直接潛入那些高樓中隨機挑選一個幸運兒，然後調取他的記憶。
那是因為，安樂本能的預感到，這座城市的背後，隱藏著某大的暗潮和危機。
貿然暴露在太多視線下，可能會遇到難以應對的敵人。
所以，他決定先扮演一個佣兵的身份，一步步接觸到一些「大人物。」
「好，我都記下了，你們稍等，我馬上回來。」
這時，侍女已經听完了刀八的要求，暫時離開。
「醫生閣下……」
刀八再次抬頭，主動對安樂說道。
「不知您是否願意和我們一起行動？」
「您既然是初來乍到，如果有我們的擔保和介紹，找活也會更順利一些吧？」
「要是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來詢問我，我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旁邊的卡諾有點坐不住了︰「老大！」
他貓耳上的毛都微微炸起，看上去是動了真怒。
放在卡諾的視角來看，一向尊敬的老大遇上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外鄉人，不禁被嚇得夠嗆，一直配合他的行動，居然還主動邀請對方入團。
這無疑讓卡諾生起了強烈的不滿。
「這種家伙，憑什麼……」
「坐下！」
刀八一把按在卡諾的肩膀上，將他按回座位上。
他那蒼白虧空的臉龐帶上了鐵血的氣質，眼神冰冷。
能看出來，這位槍彈團長的真實性格，可不像他在安樂面前表現出來的那麼軟弱。
那種人在廢都根本活不了幾天。
「這是命令。」
刀八冷冷的說道，卡諾只能默默的低下頭。
不過看他的神情，明顯還是有點不服氣。
卡諾憤憤不平的瞪了安樂一眼，瞧那神態，像是在說「你給我等著，這事兒還沒完！」
「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讓您見笑了。」
刀八扭頭就換上了一幅笑臉，微笑著對安樂說道。
其變臉速度之快，連安樂都不免驚訝。
片刻之後，侍女又來到三人面前，輕聲說道。
「有個不錯的工作，是和其他雇佣人員一起行動，適合你們槍彈團。」
侍女把任務的內容告知刀八。
稍作猶豫後，他便接下了這個任務。
這是由多個小隊、散人一起執行的工作，除去基礎的報酬外，還看每個人不同的表現給予嘉獎，听完之後，卡諾都面露喜色，像是暫時忘記了先前的不快。
安樂通過死者的記憶進行對比，發現這報酬確實異常豐厚，以至于……都高得有些不正常了。
刀八隱約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模了一把侍女的小手，順便塞去一枚金幣。
侍女嬌笑著收回手，說道︰「放心吧，這次任務真的很安全，和……上頭那些人有關。」
留下這句話，她給三人拋下一個媚眼，就扭著離開了。
「上面那些人……」
刀八有了些猜想，神色放松下來。
很快，酒水和女乃茶都被端上了桌。
安樂品了一口女乃茶，過量的香精、糖精，還有各種化學成分的滋味被味蕾所捕獲。
分明甜得過頭，卻還是給安樂一種相當獨特且懷念的體驗。
回想起這兩個月來的經歷，在吃穿用行這些方面，簡直堪稱是噩夢。
要不是安樂每天還有三個小時能在教堂里休息，還有幾次枕著塞蕾大腿休息的經歷，他還真有點熬不過來。
‘偶爾換換口味還是不錯的嘛。’
安樂喝著女乃茶，終于有了種重回現代城市的感覺。
雖然，這個城市不那麼美好。
在新購買了通訊器，交換聯系方式之後，安樂和兩人告別。
在分別之時，安樂輕輕拍了拍兩人的肩膀，觸須悄無聲息的刺入他們的身體。
惡魔的低語悄然響起。
‘你們素質不錯，為我打工吧！’
******
這天深夜。
卡諾茫然且懵懂的睜開雙眼。
‘這里是……’
極為高聳的穹頂，無法看到盡頭，只能看見一片漆黑，還有些浮動的黑影，像是有什麼活物在其中蠕動？
一旁，壁畫幾乎蔓延了正面牆壁。
紛亂的觸須在翻涌，上面長著蛇一樣的鱗片、細密的利齒，數不清的眼珠在轉動。
這一瞬間，卡諾似乎來到了深海，周遭是無盡的黑暗。
沒有光、沒有熱，听不見也看不見。
只有一些模糊的、無法被窺探的巨物，在他身邊游曳，甚至不需要祂們有任何的舉動、話語，僅是那漆黑的輪廓，就能把他拉入最深沉最可怕的恐怖中。
「迷失的羔羊——」
一個沙啞的分不清男女的聲音響起，讓卡諾從那莫大的恐懼中擺月兌。
只是，他抬頭一看，便陷入了更深沉的驚怖。
那是……
不該被凡人直視之人！
「不！不……」
卡諾發出崩潰般的嚎叫，身軀差點直接在教堂里崩解。
污穢理智+11！
觸須從穹頂垂落，汲取卡諾因為目睹安樂而產生的污穢理智。
‘現在的新人，心理承受能力都這麼差了嗎？’
‘真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
安樂在心里小小抱怨。
安樂不知道的是，由于教堂不斷吸取的神性物質，還有上次他的意識短暫與之相融的經歷，讓他沾染上了更多不可名狀的氣息。
加之他有意給卡諾一個下馬威，才會演變成這種情況。
等到卡諾暫時恢復清明，安樂再度開口。
「貓神教的信徒，你進入我的領地，是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