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和愛德華之間的戰斗,從一開始就進入了最白熱化、最危險的階段。
即為——精神力間的踫撞!
在先前的交鋒中,無論是安樂,還是愛德華,都得出結論。
純粹只是物質上、現實中的手段,都極難對另一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血肉、迷霧,都無法傷及安樂。
而安樂的觸手吸取的速度,則是比不上血肉再生的速度。
——至于塞蕾所給的發絲,那只有在夢境中才能發揮恐怖的效力。
所以,或許是冥冥中的一種巧合,又或許是雙方皆有所感。
他們不約而同的動用這種方式進行攻擊。
僅一瞬間,就像是有無形的波紋,從二者相撞的地方,向外擴散。
那是如同驚濤駭浪般的精神力,幾乎呈現出實質的狀態。
如果有靈感敏銳的人,甚至可以分辨出兩種精神力不同的形態。
愛德華的精神力,是猩紅的,像是腐爛的、被攪成泥的肉漿,還流淌著潰爛的膿水。
正常人只是靠近,就會生理性的反胃、想要嘔吐,更可能會因此染上不明的病癥,仿佛那病菌扎根于他們的心靈。
而屬于安樂的,則是……
黑色。
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深邃黑色。
就像是……那宇宙星辰中難以被觀測到的黑洞。
凡是和它接觸到的視線,都會不受控制的被吸入其中,無法自拔。
看似什麼都沒有,但又好像包羅萬象。
若有人長時間凝視這片黑色,便會恍若看到一片片五彩斑斕、變化無定的星雲。
連同著自身的靈魂一起,陷入那浩瀚無垠的星河、那深不見底的黑暗。
那是超越一切人類想象的浩瀚、黑暗,以及……孤寂。
一紅一黑,兩種顏色的精神力量,發出無形的轟鳴,激烈的踫撞在一起。
事實上,安樂在這之前,可並不會使用這種精神力的攻擊。
但是在做了夢中夢以後,他不知怎的就學會了。
哦不,與其說是「學會」,倒不如說是重新想起更加恰當。
‘呵……’
愛德華在心中冷笑。
他的靈魂,已經和血月連接在一起,無時無刻不再汲取著月涌市居民們的精神力。
而對方不管究竟是什麼來頭,但終歸,只是一道虛影,只是一個個體,怎麼可能和一座城市的力量相比。
愛德華剛一升起這念頭,就錯愕發現。
在精神領域的踫撞中,他居然沒有佔據上風?
或者說,就連勢均力敵都有些難以維持?
血紅的精神力,在接觸到那種黑色後,就開始不可逆轉的被染上了對方的顏色。
即便愛德華仍擁有對這部分精神力的掌控,但是他有預感,如果侵染的程度不斷加深,會徹底被那黑色所吞噬。
‘這精神力……’
愛德華忽得察覺到其中幾分熟悉的氣息,像是……天上的血月?
他的臉上,終于顯出驚容,又驚又怒道︰「你做了什麼?」
安樂沒有說話,只是用那浪潮般的黑色精神力再度的奔涌作為回應,以更快的速度侵染、同化著污濁的血紅色。
愛德華感受到了危機。
但是他長久以來的經驗和知識,還是讓他做出了最合理的推斷。
愛德華冷冷的質問道︰「你也在竊取這血月的力量?」
安樂仍然沒有說話。
只是露出和善的笑意。
頭頂的血月,似乎也和他相連,那份被血月汲取的龐大精神力,也有一部分,降臨在他的身上。
而且這種連接方式,比起愛德華,似乎還要更加緊密、更加接近于本源。
這便是安樂在夢中夢做的事產生的效果。
畢竟,作為容器的麗莎被安樂所救下,愛德華的「親煞緣血軌」沒有完全成功,才給了安樂可乘之機。
愛德華甚至隱隱感覺,血月向他傳輸的精神力在減少。
這種變化,首度令他心中出現些許不安。
但是,愛德華仍有手段沒有施展。
‘現在的精神力總量,還是我佔上風。’
‘而且,這棵血肉之樹已經成型,迷霧的力量也可以調用……’
‘優勢在我!’
愛德華的精神力,不再主動與安樂踫撞,而是……注入這棵衰弱的血肉之樹中。
污穢的血肉再度畸形的生長,且速度遠超先前。
肉塊徑直爆裂開來,而飛濺的碎肉,落在地面後,就立刻蠕動著長大,迫不及待的吞沒身邊的事物。
就好像孢子的繁衍傳播。
每一小塊碎肉,對普通人而言,都具有致命的威脅。
最可怕的是,當第一個人被其吞食後,它便會膨脹到原先的數百倍大小,隨後再次爆開。
這樣的擴張速度,讓任何一個看到的人都為之心驚。
而與此同時,還有……
純白的霧氣,氤氳而起。
沒人知道這些迷霧是從何處出現的,但是當人們意識到霧氣的存在時,他們的思維就漸漸遲鈍,像是要迷失在其中。
還有各種危險的神秘因子,借助霧氣的載體,降臨在月涌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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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中。
不少人臉色再變︰「迷霧?它怎麼會突然出現?」
「迷霧教派不是幾乎全滅了嗎?」
「哪里還有殘黨?」
「……」
迷霧的出現,無疑是雪上加霜,讓本來稍微明朗的局勢,再度變得撲朔迷離。
易爽搖搖頭︰「迷霧教派的大部分教徒的確都已死去,但是……還有一位神秘的白袍主教,仍未落網。」
這時,她不由得想起之前那些飄落在警衛司大樓的紙張。
上面所做出的推測,現在看來,全部都變成了現實。
「那位白袍主教,就是愛德華。」
易爽在心中苦笑,要是當時,更加重視一點,是不是……就不會演變成現在這種局面?
******
在月涌市的某處。
十九名超凡者,正圍坐在這里。
這十九人,正是曾經身陷新城開發區,而後被解救,又在這次事件爆發時失蹤不見的那一批人。
而此時,這些或男或女、或老或少,至少是d級的超凡者們。
他們臉上不約而同的帶著一種極度的狂熱,掛上痴迷的笑容,目不轉楮的盯著身前的那個事物。
那種狂熱,是病態的、畸形的,讓人聯想起無知的少女對于所謂「明星」的支持,只不過要強烈上數倍。
他們願意為了它,奉獻自己的生命、靈魂,乃至于一切。
被眾人圍住的,乃是一個……怪異的雕像。
她的身軀殘破不堪的,只有一條手臂、一個沒有面容的頭顱,雕像下端則是一張張祥和的人類面孔,堆積在一起,他們投身于迷霧中,沉醉而幸福。
看著這尊雕像,超凡者們有如窺探見深淵中的隱秘,目睹群星的璀璨偉大……是如此的令人沉迷,如同墜入迷霧。
而隨著迷霧的擴散,人們臉上的狂熱愈發強烈。
他們口中不自覺發出荒誕而邪異的呢喃聲,身體像是融化的黃油一般,消融在白色的迷霧中。
可這些人非但沒有感到痛苦,反而流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他們終于可以更加接近于那美好而偉大的存在。
而雕像原本無面的臉龐上,慢慢出現一個向上勾起的嘴角。
******
血色的月光下。
迷霧在彌散,血肉在擴張。
房屋坍塌,市民哭喊逃竄。
恍若末日之景。
要是靈媒在這里,就能看出,這些景象正和她所佔卜到的畫面一般無二。
但是,卻少了一樣東西——那熾熱明亮的火光。
在這樣的混亂景象之中。
血肉上長出的愛德華人臉,嘲弄的看向安樂︰「這是你逼我的!」
「就看看……到底是你先用精神力淹沒我,還是整個月涌市的人先成為我的養分?」
被血肉、迷霧侵蝕的人們,也在化德華的精神力的一部分。
同時,他也在重新搶奪對血月的控制。
正如愛德華所說的那樣,安樂侵染的速度,比不上月涌市居民被吸收的速度。
可安樂卻並不驚慌。
他早有對策,即便他隱約猜到……那會有怎樣的結局。
龐大的、黑暗的精神力開始凝聚,從天上的血月降臨到安樂身體中,再借由他的身體,前往某個不可言說的地方。
無形中的紐帶正在構建,來自虛空的氣息隱約浮現。
而愛德華卻仍是冷笑,甚至生出幾分快意的蔑視。
這樣大規模、高速高效的污染,已經不是人力能夠制止的了。
大規模的殺傷手段,最多把血肉和月涌市居民一起殺死,然而只要他還存在,那種血肉要多少有多少!
即便這道虛影是某個邪神的化身,但就其表現出來的姿態,依舊具有「人」的特性。
愛德華隱約看出,對方處在某種殘缺、不完整的狀態。
他殘酷的想著︰‘現在的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只是下一秒。
愛德華猛地瞪大雙眼,看向安樂的身旁。
一團燃燒著的火焰,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也出現在無數月涌市市民的眼中。
「那是什麼……」
「火?一般的火,能對穢亂血肉產生效果嗎?」
目睹這一幕的易爽,眼底微微亮起希望的火光,但又不由得產生質疑。
火焰,並不算什麼出奇的能力。
他們也曾使用過燃燒彈和火焰能力的超凡者進行戰斗,但收效甚微,甚至還令血肉產生了對高溫的耐受性。
「快看!」
很快,便有人發現︰「那火焰里,有一個人!」
由于距離較遠,他們只能影影綽綽的看見,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存在著一道縴細的人影。
她的肌膚、血肉,無時無刻不在被火焰灼燒,可在被燒成焦炭的過程中,又在迅速的再生,維持一種可怖的、殘忍的平衡。
而在她出現後的一瞬間,她眼中,便只剩下了一個人的存在。
「神父,炎女響應您的呼喚而來。」
炎女展露微笑,即便在火光中並不明顯,但那雙眼中的依戀和濡慕,卻仿佛要滿溢出來。
深淵級恩賜︰安樂的呼喚!
這是安樂目前唯一一個深淵級的恩賜。
但他先前從沒使用過這項恩賜,是因為,這項能力並非毫無代價。
需要滿足被呼喚者一個埋藏在心底的願望。
這種說法相當微妙且隱晦,似乎隱藏著某種深意。
目前他所能呼喚的,只有炎女和塞蕾。
直覺告訴安樂,炎女更適合處理眼下的處境。
而且選擇後者的話,他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此時,炎女被火焰包裹的形象,漸漸和他在夢中夢見到的女孩重合在一起。
‘那……是屬于我的記憶嗎?’
‘可為什麼,我之前會毫無印象呢?’
不管安樂怎樣努力,他都無法想起,自己到底在女孩耳邊說了什麼。
以及在那之後,他們一起經歷的事情。
‘總感覺,那是很寶貴的東西呢……’
安樂搖了搖頭,將雜念驅逐出腦海。
他能感受到,炎女不可以長久的降臨,在快速被消耗的精神力,便是證明。
其汲取的速度,讓安樂都微微咋舌。
以安樂現在的本錢,都有一種快速虧空的感受,用不了十分鐘,恐怕就要被炎女徹底榨干,一滴也不剩了。
「十分鐘,足夠嗎?」
安樂笑著向炎女問道。
炎女搖搖頭,露出自信的笑容︰「一分鐘,綽綽有余。」
話音剛落,明亮熾熱的火焰,便席卷著觸踫到她身下的血肉。
這時的愛德華,已經說不出話來。
遠處的市民們無法察覺,但近在咫尺的他卻能感受到,那自稱炎女的女人,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她的氣息,像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古老深淵。
古老到,仿佛穿越了無盡漫長的歲月。
而在深淵底部,則是宛如岩漿一般的滾燙熾熱。
哪怕只是看著她,愛德華的雙眼都被灼傷,傳來刺痛,而且……就連靈魂都能感受到那份溫度。
而且,最令愛德華不敢置信的是,在炎女身邊,始終還有一股他極為熟悉的氣息。
純白的迷霧!
甚至……這種迷霧,比起他所驅使、呼喚而來的那種,更純淨、更接近于本源——純度,大大提升了!
二者間的差距,就好像雖同為華國人,但一個在雲貴山區長大,另一個則是地道的百兒京兒人兒。
正應了那句話。
人與人間的差距,有時候比人和狗之間還大。
可愛德華明明已經是白袍主教,能比他召喚迷霧還要精純的,又會是什麼?
而且,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居然對那道虛影言听計從,或者說,根本是臣服的態度。
諸多疑問,伴隨著震驚和隱藏在極深處的恐懼,一同涌現。
「不可能!這不可能!」
愛德華失態的吼叫起來,五官快速失去人類應有的姿態,一張張布滿利齒的大嘴,從皮膚上裂開。
它們齊聲咆哮著。
「你到底是誰!?」
然而,不管是安樂還是炎女,都沒有回應他的打算。
因為——
火,已經燒起來了。
在被炎女接觸到的地方,火焰像是液體一樣流淌。
它包裹住畸形的血肉,在短短幾秒內,便將它們化為一團焦炭,且再無復生的可能。
什麼超速再生、什麼無視規則的擴張,在這種火焰面前,就像是一個笑話。
一旦沾染上,就不會熄滅。
它不像是常規的火焰,順著可燃物而燃燒。
而是直接……點燃本源!
在短短十幾秒內,些微的火苗,便在每一塊畸變的血肉上冒出。
起初只是火苗,但很快,就演變成熊熊的火焰,焚燒那些污穢的血肉。
原本,它們正在肆無忌憚的擴張,吞噬著被血月力量控制的人類。
可現在,火焰以血肉無法理解的方式燃起——像是曾經被它們吃掉的人們一樣,遭受了未知的襲擊。
「啊!!!」
從血肉中,傳出痛苦的哀嚎。
它們,在承受莫大的痛苦,這是……最殘酷不過的刑罰。
但也有許多道虛幻的、不可見的殘魂,對火焰流露出感激和釋然,他們因此獲得解月兌。
讓火焰淨化一切!
三十秒後。
月涌市所有人都目睹了這瑰麗、壯闊的一幕——
熾熱的火焰,裹挾住畸變丑陋的血肉,散發著光與熱。
一朵美麗到無以復加的火焰之花,取代了猙獰可怕的肉毯,正在整座月涌市中綻放。
那光芒,璀璨得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安樂輕聲贊嘆︰「真美啊……」
他的體內,慢慢泛起灼燒的熱意,還有輕微的痛感。
安樂知道,這大概便是將炎女強行呼喚進「異域」的代價。
但他早就預料過最壞的可能性。
‘所以,沒關系。’
在眼前,愛德華早已失去原本的形狀,只剩下一團巨大的、在火焰中扭曲、咆哮著的焦黑肉塊。
「吼————」
他痛苦的吼叫著,不像是任何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僅能從幾個音節中,分辨出他話語的意思。
「你……殺不死……我的……」
「我會……更強大!」
火焰的灼燒效果像是真的減弱了一些,再生的速度和燒毀的速度短暫持平。
但那只是暫時的,他只是在做最後的掙扎。
安樂低下頭,發現手臂上升起一朵小小的火苗,被灼燒的痛感加劇。
‘你的願望,果然是……’
他心中苦笑一聲,看向身邊的炎女。
炎女像是看不見這火苗,只是如平時一樣,濡慕尊敬的盯著安樂,就差身後插上尾巴直搖了。
安樂突然開口︰「炎女。」
「在。」
「是時候,將一切終結了。」
安樂輕笑道︰「為了我……對他使用炎拳吧!」
「……好。」
下一秒。
火光照亮了月涌市的夜空。
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