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中。
一只特殊的食尸鬼正在四通八達的地道內不斷逃竄。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催促︰‘快逃!快逃!快逃!’
本能在驅使著它加快自己的腳步。
難以形容的恐怖陰雲,籠罩在食尸鬼的心頭,帶來莫大的危機感。
像是死亡……即將降臨!
‘該死!他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只食尸鬼的智力比起同類,高出了許多,甚至和一般人相差無幾︰‘為什麼只盯著我不放?’
它在心里狠狠咒罵,企圖借此消弭心中的恐懼。
這種心情,一如曾經那些被它追逐、獵殺的人類。
不多時,隱約的震動從地面傳來,危險的氣味若隱若現,那個怪物……更近了!
可偏偏在這樣的關頭,食尸鬼卻忽然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無關緊要的回憶。
‘我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呢?’
食尸鬼曾經的名字叫做孫秀明。
僅僅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甚至還在學校讀書。
和他的名字一樣,他的家庭、生活都很普通。
唯一特殊的是他父親早逝,由母親一人撫養長大。
孫秀明本該就這樣平凡的成人,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贍養老母,度過平淡但安慰的一生。
但突然某一天,他做了一個夢。
夢中有一團瑰麗的紅光,那種瑰麗,孫秀明無法以他貧瘠的詞匯去描述,令他終身難忘。
源自內心的沖動,讓孫秀明像是撲向火焰的飛蛾,想與它相擁。
但當即將靠近時,他便從睡夢中驚醒。
從那一天起,孫秀明突然對血肉有了特殊的嗜好,尤其是生肉。
一天不吃肉,就好像身上有千萬只螞蟻在身上爬,渾身難受。
很快孫秀明便發現,生肉已不能再滿足他心中的。
豬肉、牛肉、羊肉……甚至連老鼠肉他都嘗試過,然而無一例外,他月復中的饑餓,好像深不見底的深淵,無論如何都無法填滿。
而且,孫秀明發覺,他無法再食用其他食物。
蔬菜、大米……一進入口中,便令他感到發自內心的厭惡,像是吃屎一樣無法忍受。
可另一方面,他也獲得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奇跡——的高速再生,好像能一拳打死牛的力量,迅捷的反應力。
即便人們都知道,超凡能力未必是一種幸運,更有可能是一種不幸。
但當這份力量真正擺在面前,又有誰會選擇拒絕呢?
身為少年人的孫秀明貪戀著這超人般的能力,默默將他的癥狀埋藏心底,謹慎的保管著秘密,並忍耐愈發強烈的渴望。
他一次又一次的夢見瑰麗的紅光,每一次都在他觸手可及之時消失,但距離卻在一天天縮短。
孫秀明認為,這是一種考驗、磨煉。
而他一定能將其克服。
直到有一天,孫秀明走在大街上,迎面走來一位婷婷裊裊的女人。
她的容顏秀麗,神態清雅,身姿豐腴,路過身邊時,仿佛有香風襲過。
她是如此美麗、如此誘人,以至于……
少年的口中唾液泛濫,像是洪水般決堤,從嘴角止不住的流出。
月復中的腸胃在向他發出抗議。
胸口的心髒熾熱的砰砰直跳,似乎要躍出胸腔。
理智,成為了一種燃料,熊熊燃燒。
路人紛紛朝他投去詫異的目光,少年卻絲毫不在意。
孫秀明在心中做出決定。
為此,他設計了不算縝密的計劃,憑借那不知源于何處的力量,他成功了。
看著眼前昏迷的女子,孫秀明露出貪婪的微笑,隨後……用牙齒劃破雪白的肌膚、咬開咽喉。
這一刻。
孫秀明第一次體會到血肉的甘甜,那是不同于其他任何一種肉類的鮮美滋味。
滿滿的幸福和滿足,充斥在他的腦海。
孫秀明明白,他再也回不去了。
或者說,他這十五年的人生,就是為了體驗這種飛上雲巔的感受而存在的。
自那以後,孫秀明便開始主動捕獵月涌市中落單的人類,把吃不完的尸體放在冰櫃中。
有一天,孫秀明在半夜起來進食時,撞見了他的母親。
母親臉上滿是錯愕和驚恐。
那時,他明明想逃走、明明不想對母親動手,可體內的狂獸卻不這麼想。
等到孫秀明再度清醒,腳下是殘破不堪的尸體,他鮮血淋灕的手中,還有半張再熟悉不過的人臉。
于是,孫秀明忍不住流出了絕望的血淚,在大聲的嚎哭中活生生的吃掉剩余的女人。
那天晚上,他終于如願以償,觸踫到了那美麗的紅色光團。
紅光將他淹沒,像是細致的、優雅的進食。
身為「孫秀明」的少年人已經死去,所剩下的,只有一只失去姓名的、游蕩的、貪婪的食尸鬼。
它的意識回到現實。
不知在什麼時候,食尸鬼停下了腳步,它感到臉上一陣微涼。
它模了模臉頰,既疑惑又驚訝︰‘我哭了?’
‘可是,為什麼?’
食尸鬼本以為,那些屬于人類時的記憶,像是被吃剩下的白骨一樣,應當是毫無價值、意義的事物,不該對它產生任何影響。
但現在……
怎麼會覺得心里空蕩蕩的呢?
這時,它忽然感覺渾身一陣冰冷,眼前迸濺出污濁的液體——‘這是……我的腦漿?’
在它漸漸模糊的視線中,地面在不斷靠近,最後「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一根陰影構成的長矛,不知何時刺穿了食尸鬼的頭顱。
生命力迅速流逝,意識開始消散。
在臨近死亡之際,孫秀明在心底發出最後的嘆息。
‘媽媽,對不起……’
******
安樂切開這具尸體的頭顱,在被震碎的腦組織中,翻找到一塊血聖器的碎片。
他沒有用手去直接觸踫,而是用陰影將其包裹,隨後小心翼翼的交給靈媒。
「第三塊。」
安樂對月涌市地表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但他們的行動,倒是異常順利。
在靈媒的幫助下,這已經是他們找到的第三塊血聖器的碎片。
這些血聖器的碎片分別存在于三只食尸鬼的體內,而且其上的污穢氣息,比他從聖血裔那里獲取的那些,還要強烈。
帶有一種侵染的污穢的力量。
靈媒告誡眾人,不要用皮膚去觸踫,而用特殊的方式封印。
安樂不難猜出。
警衛司所獲得的情報——「有食尸鬼被運輸進月涌市」並不準確。
一開始被送入月涌市的,本就不是食尸鬼,而是這些碎片。
而幕後之人,正是通過這碎片,將一般的人類轉化成食尸鬼。
這也就能解釋,以月涌市嚴格的關口把控,怎麼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為了證實這一點,安樂特地翻閱了這些食尸鬼的記憶,順帶也知道了孫秀明的一生。
安樂沉默片刻。
一些亂七八糟的回憶倏地涌上心頭,又像是掠過的飛鳥一樣消失不見。
「咚咚。」
安樂用食指的指節輕輕扣擊腦門,其中傳出有些空洞的回響︰‘我忘記了什麼嗎?’
這種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
即便因為那個女人的請求,安樂擺月兌了特殊的冷漠狀態,但不可避免的還是殘留些許影響,這種時不時閃過的記憶,便是其中之一。
可當安樂仔細回憶自己的從前,又無法從中察覺到絲毫異常。
‘只是我多心了嗎?’
安樂暫時把這些想法收起,謹慎的觀察著不遠處的靈媒,她在以特殊的手段,把碎片封印。
而隨著那股侵染氣息的消失,整個夢境都發生了難以言說的變化,像是有些脆弱、不那麼穩固。
安樂在意的並不是這一點。
剛剛這只食尸鬼忽然站在原地不動,這才給了他一矛穿腦的行動。
如果沒有這絕佳的機會,安樂可能還要再費些工夫。
別看安樂先前秒殺了力,但實際上,他此時的狀態不算太好。
那枚太息影劫的生成和驅使,幾乎將他體內的能量榨干,即便在隨著時間恢復,但仍是頗為空虛,顯得捉襟見肘,起碼像之前那種程度的太息影劫不能再次施展。
現在想來,食尸鬼的停頓,可能是靈媒的某種手段。
仿佛看穿了安樂心中所想,靈媒點頭道︰「是的,你可以把這理解為一種催眠手段。」
「本身並不能造成傷害,只是幫助他人想起一些事情而已。」
女人的聲音輕柔,仿佛帶著某種刻意為之的韻律,讓听者放松心神,不自覺想把身心都托付給她。
安樂微微眯起雙眼,語氣有些危險。
「你此時……是否也在施展這種手段?」
靈媒沒有回避,而是直接點頭承認︰「是的。」
「的確是類似的手段,但並不相同。」
「我除了是個靈媒、佔卜家之外,還是個不錯的心理醫生,這種手段,勉強可以稱之為‘話療’吧?」
「以說話的形式進行心理層面的引導,還加入了聲音催眠的要素,可以幫助心理患有隱疾的人恢復正常。」
她表現得很坦誠,連這種超凡手段的形式都說得一清二楚。
「你是說,我患有心理隱疾?」
安樂沉靜的問道。
「據我的判斷,是這樣沒錯。」
靈媒說道,「尤其是之前那種狀態下的你,可以說是陷入了精神上的狂亂。」
她自顧自的解釋道︰「並非只有大吼大叫、舉止瘋癲才是狂亂,突然保持漫長的沉默,有時同樣也是一種狂亂。」
「一些心理、精神、靈魂層次的問題,在夢境中會被放大。」
安樂沒有反駁。
之前他的狀態確實不正常,保持沉默這個特性,好像和某件事聯系在一起,他下意識的不想與旁人交流,像是在扮演一只緘默的可怕怪物。
‘不過,我真的是在扮演怪物嗎?’
‘還是說……’
「目前看來,你心理的問題或許很嚴重,只靠話療術應該是沒辦法將其解決,只能盡可能幫你維持現狀。」
「可惜,現在時間不允許。」
靈媒嘆了口氣︰「如果我們還能回到現實世界的話,你可以找我進行治療。」
安樂既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
這時,身後不遠處的光太等人,這才姍姍來遲的趕到。
察覺到兩者間怪異的氣氛,有些奇怪,但不敢多問。
靈媒嚴肅說道︰「我想,我們必須要加快速度了。」
她心中不詳的預感在加劇,像是有某些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
安樂也升起同樣的感受,這個夢境深處,在發生著某些變化。
而且,他听到了一聲虔誠的呼喚。
「混沌全知之主,請庇護我吧……」
******
月色之下。
巴掌大小的血色蝙蝠,正在拼命振翅飛翔。
藏匿于陰影中,躲在攝像頭看不見的陰影前行。
直到來到一處偏僻的小巷,蝙蝠重新化為人形,顯露出一頭黃毛和耳垂上的耳墜。
正是任野。
剛一重新化作人形,任野便喉間一甜,差點「哇」的吐出一口血。
他強忍住沖動,將腥甜的味道咽下——在這種時候,留下任何痕跡,都可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作為一個聖血裔,連血液都幾乎無法控制,可想而知,任野此刻的虛弱。
任野用顫抖的手,打開小巷中的一道暗門,踉蹌著翻滾進去。
在他達到B級超凡者後,這樣凶險、重傷的處境,還是第一次!
‘瘋了!簡直是瘋了!’
光太一面拿出儲存超凡遺物中的補藥,一面在腦海中分析此時的現狀。
三名B級超凡者圍獵他一人,這件事本身就很不可思議。
B級超凡者什麼時候變成路邊的大白菜了,隨隨便便就能找出三人來?
即便現在回想起來,那三人身上的氣息有些古怪,和正常的B級有所區別,但好歹也是B級啊!
如果說這件事讓任野震撼的話,那後來降臨的光柱,給他帶來的,只有驚駭!
那是警衛司才能調用的高能武器。
‘警衛司盯上我了?’
‘因為上次那檔子事!?’
警衛司中詭異的超凡遺物數不勝數,如果因此鎖定了他的位置,也並非不可能。
可問題在于,在逃亡過程中,任野發現——在月涌市中降落的光柱,遠遠不只一道!
「轟!!!」
地表又傳來一陣震動。
任野面色更難看。
警衛司瘋了嗎?
敢這樣毫無顧忌的在城內動用這種武器?
因此受到波及的平民,絕對不在少數。
而且,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任野忽然冒出了一個堪稱離譜的猜測︰‘難道,針對的不只是我一人,而是所有……B級超凡者?’
他親身體驗過那種能量光柱的威力,在有三位B級壓陣的情況下,被盯上的人只會先注意到他們,而後被光柱打個措手不及。
就算僥幸逃離,也會像任野這樣重傷,失去戰斗力。
而要是被那三人追上,必然是死路一條。
任野不安的預兆越來越強烈︰‘月涌市,要變天了!’
就在生起這念頭的瞬間,任野的身軀再度化作一灘血液。
因為,洶涌的爆炸聲,從他頭頂傳來。
‘陰魂不散!’
任野在心中罵道。
但血液卻不敢有絲毫停留,滲入更深層的土壤,開始逃遁。
這種逃遁方式,對他的損傷是極大的,可眼下這已是他僅有的手段。
在這生死存亡之際,他突然意識到,對方能鎖定自己的位置,或許未必是因為超凡遺物的搜索功能,而是自己身上攜帶的某件事物。
‘難道會是它?’
最近任野帶著的可疑的事物,只有一件——那些從城外繳獲而來的血聖器碎片!
鬼使神差的,任野在心底念誦起那個令他感到畏懼的名字。
「混沌全知之主,請庇護我吧……」
下一秒。
他的意識,便來到了那宏偉詭譎的教堂。
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