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證實對方的身份後,光太極其震驚、不解,質問道。
「你是因為想從輪椅上站起來,擺月兌詛咒,重獲自由健全的身軀,才成為迷霧教徒的嗎?」
其實光太不是想從老人這里找到什麼答案,只是想給自己一個解釋。
讓他能夠拋開從前和對方的情誼,真正將老人視作敵人。
霧氣里傳來老人的嗤笑︰「怎會如此?」
這個回答,不僅光太沒有想到,就連安樂都未曾預料。
早在得知老人雙腿殘疾、且逐漸衰敗的身體狀態時,安樂便猜測過,是否會出現「為了健全、年輕、有力的身軀而敗給了心中的」這樣的橋段,這種劇情在很多電影里都不少見。
畢竟,人的意志,實際上極為脆弱的。
尤其是,對靈魂終日被束縛在這具滿是病痛的殘疾身軀內的老人來說,一天、一個星期、一個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隨著時間的延長,那種痛苦的積累便會達到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足以扭曲人的精神。
安樂不是沒想過這種情況。
然而,對方卻否認了這種說法?
「區區那種低級的目標,可不會成為我的追求!」
在微弱的光線下,一張由霧氣構成的面孔緩緩浮現,足足有半個人那麼大,其上遍布著溝壑,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這正是老人的相貌。
只是那張蒼老衰敗的面容上,此時充滿了嘲弄。
「光太,你還不知道吧?」
他向光太不斷逼近,同時發出聲音。
「不管是雙腿殘疾,還是身受詛咒,這都是我自願的!或者說這本來就是我計劃里的一部分。」
光太再度怔住,且迅速意識到殘酷真相的一部分。
「你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信奉迷霧教派?」
霧氣構成的臉上,掛上陰冷的、愉悅的笑容︰「呵呵,果然猜到了嗎?」
「你還不算太笨。」
光太如墜冰窟,渾身顫抖,仍不願相信他猜測到的真相。
老人緩緩說道︰「其實早在張欒他加入警衛司之前,我就已經成為祂虔誠的信徒了。」
——張欒,便是老人的兒子,光太的上司,被譽為「迷霧克星」的男人。
「那他的死?」
「不錯,那正是我一手謀劃的!」
白霧構建出的面容漸漸扭曲,笑容猙獰。
「哈哈哈,什麼迷霧克星!不過是被我引導著,攀上警衛司內部更高層的工具罷了,當他失去價值時,自然只能變成供養祂的薪柴。」
听到這話,不要說光太,就連安樂都為之沉默。
真相,遠比他想象得還要殘酷。
老人根本不是因為兒子的英勇落得孤家寡人下場的悲情人物,更沒有受到什麼蠱惑、欺騙。
從一開始。
他就是一個心懷卑劣目的,將兒子、妻子視作工具,將親情、道德為無物的迷霧教徒!
只是一個瘋子而已。
「這一切,都是為了今天!」
可怖的面孔在霧氣中忽隱忽現,變成了一張年輕而陌生的臉龐,大概是老人年輕時的模樣。
「你們知道嗎?當張欒出生時,我便明白了一件事——人,是會老的,也終究會有死去的一天。」
「我的精力、金錢、情感都不斷的被他給奪走,所謂子女,就好像是永遠不會停歇的寄生蟲,一步一步加快我的衰老。」
老人平靜的敘說著,但話語本身卻令人不寒而栗。
「當他十五歲時,身體很健康,很鮮活。」
「而我看到他的心情卻是嫉妒!難以忍受的嫉妒!」
「憑什麼他能享受年輕的生命,而我要不可避免的衰老下去,最後被他送進墳墓?」
「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霧氣洶涌澎湃,應和著老人的嘶吼。
「那時我終于明白,我想要的是——永生!」
「永遠不會衰老,永遠不會死去!」
「人類的,是有極限的,那種不便之物,不要也罷!」
「而現在,我已經成功了。」
在小時候,安樂曾經一度對「動畫片里反派陰謀得逞時對主角喋喋不休,說明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實現邪惡目的,最後被主角絕地反殺」,也就是「反派死于話多」的劇情感到疑惑不解,覺得不管是編劇還是反派的腦子都不太好使。
但是長大後,他反而能稍微理解反派這樣做的動機。
將一切陰謀都埋藏在心里的反派,也是有著傾訴欲和表現欲的。
壓抑得越久,這便越強烈。
在陰謀將要或已經得逞之際,沒有什麼比向一直妨礙自己的敵人展現陰謀的過程,更令他們享受、愉悅。
還能順帶摧毀他們的反抗意志。
安樂還能看出,實際上,老人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白色的霧氣,像是從氣體變作液體,悄無聲息的侵染著兩人。
光太的理智已經跌落60大關!
就連安樂眼前,都冒出兩三行污穢理智+2!的提示。
老人是想兵不血刃,通過霧氣的侵蝕將他們的精神異化,隨後同化成為迷霧的一部分。
但是,他想拖延時間,安樂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陰影掌控(+6)!
在老人喋喋不休的這段時間,安樂借助時間相對靜止的教堂,將200多點余額揮霍殆盡,盡可能提升對陰影的掌控力。
——其實安樂並不喜歡臨陣加點的方式,不僅提升能力要花費一定的時間,消化、適應也需要時間。
三個小時看似漫長,實際根本不夠用。
但是面對這種處境,安樂被逼無奈,只能勉強一試。
教堂里的時間幾乎用完,只留了兩三分鐘應急,再加上老人說話的工夫,他終于基本適應了體內奔涌的陰影之力。
陰影秘紋不僅僅出現在上半身,更是蔓延到了雙腿、月復部,閃動著黑曜石般的微光。
秘力于紋路中流淌,與外界的陰影呼應。
「放棄掙扎吧!」
無數張相同的、龐大的臉龐,于迷霧中浮現,靠近安樂和光太,進一步逼迫他們行動的空間。
「你們的任何攻擊手段,都對我無效。」
「你無法湮滅所有的迷霧,也就無法殺我!」
光太手中的光亮驟然爆發,綻放出璀璨的光芒,將好幾張面容擊碎。
但是,就像是石子砸進水面,就算一時會泛起漣漪,但不會對水本身造成傷害。
被驅散的這一點迷霧,甚至還沒有它一秒鐘生成得多。
霧氣涌動間,又是無數張臉龐重新生成。
每一張臉上都帶著猙獰的、嘲諷的、扭曲的笑容,吐出刺耳的話語。
「沒用沒用沒用沒用沒用!」
「乖乖成為祂的養料吧,這是你們的榮幸!」
就在光太心生絕望之際。
比迷霧更深邃的陰影,突然席卷而來,像是海水一般,沒過他的腳踝、膝蓋,直至將他全部淹沒。
宛如沸騰一般,從房間的每個角落、每個縫隙中滲透而出。
不,不只是在這狹小的房間,也不只是在這六樓。
夜色之下。
洶涌的陰影,將整棟公寓樓全然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