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米拉摘下護目鏡，蹲觀察腳邊的凍土層。羅隱用鏡瞳收集著更深層的細節信息，提供給老列用于判斷。
他們已經在西伯利亞荒原上，沿著北海岸方向游蕩了四天。雇主一定在追尋著某只狡猾的獵物，這些半生半死的大蛇就是他忠誠的獵犬。
不對，自己才是雇主的獵犬頭子。老兵在心中自嘲了一句，這下上了賊船了。
「大約兩天多前，這里有重型雪橇經過。那種龐然大物的痕跡，無法完全被雪掩蓋掉。他們同樣是從海岸的方向過來。」
列夫米拉站起身，捶捶自己僵硬的後背。第一次乘坐尸守，緊張是正常的。但事實上，這種身體結構獨特的怪物，行進時比裝甲車更平穩，比大貓更安靜。
「我們到底在尋找什麼？」
「大概是在90年代後期，巨人死後的世界，這片國度出現了某些傳聞。一輛特殊的列車，以及一些特殊的人。」
蘇茜輕輕哈出一口白氣，將大衣內側夾層中的紅牌伏特加遞給老列。依照她的習慣，這一瓶很難撐過今晚。
羅隱專心在衛星地圖上規劃著搜索路線。以西伯利亞的面積，如果只是靠踫運氣，大半年也別想抓到進化派的尾巴。
「我們收到了一封邀請函，邀請函上的坐標，是西伯利亞邊陲的一座廢棄車站。
在不少傳言中，每年都有一輛幽靈列車，在駛入西伯利亞平原北部後就此消失。
另外，90年代中期，俄羅斯北方多地出現了一種詭異傳聞。城市中出現了一些陌生人，他們的語言和穿著風格普遍落後，而且經常忘記祖國已經解體。」
他們來自西伯利亞與世隔絕的荒原。列夫米拉心里當即浮現除了這樣的想法。
他親身經歷過那個混亂又悲傷的年代。公共系統徹底休克，黑幫的實力無限制膨脹，大量寡頭分食祖國的一切。
列夫米拉當時听說了太多傳聞。小報的花邊欄，種種街頭巷尾的小道消息，從nazi卷土重來，到沙皇家族的公主。
一切都是支離破碎的，呆呆地望著壁爐里的柴火，思考著明天的面包。書攤開在木桌上一字未讀，半夜醒來時，嗓子里劣質香煙和灰塵的味道怎麼也散不去。
即使是最讓人難以置信的傳聞，在那個年代下都有一份可信度。
「北部荒原中，存在範圍客觀的聚居地。考慮到當時世界的氛圍，會建造那種東西不算奇怪。
那些庇護所或許曾停止運作，但在時代變遷後，另一批人將之‘廢物利用’了。」
羅隱懷疑，西伯利亞的進化派，很可能是趁亂掠奪了巨量資源才得以崛起，寡頭中或許就藏著他們的代言人。
但不管進化派或者暗面君主將自身隱藏得多好，那些庇護所必然需要外界的物資援助。畢竟這鬼地方除了土豆和甜菜，實在難以找到第三種作物。
「通過陸路運輸物資，痕跡過于明顯。他們的選擇大概率是巨型破冰船，再通過特定路線，定時補給物資。」
也就是說，雇主正在尋找冰原之上，一片隱世數十年的城市群。
乍听起來極度荒謬，但羅隱的態度讓老列很難不信服。他真的帶了一支怪物軍團來。
「供電供水呢？」
「石墨水冷堆54年就已實驗成功，那時很多人對熱中子反應堆愛得深沉。你服役的北極號，同樣是核動力的。」
羅隱在地圖上逐步縮小著懷疑範圍，表情有些微妙。如果沒有切爾諾貝利事件，當今世界的含核量一定高得嚇人。
「剛剛的雪橇痕跡，大約是哪個方向？」
列夫米拉指了指西南方。
「大概200米，痕跡就斷了。」
「去踫踫運氣吧。」
羅隱朝尸守下達新的指令，鐮鼬成群環繞在三人周圍，貼著冰層低飛，刀片般的骨翅將北風層層撕裂。
————————————
長時間在北極圈內的荒原上漫游，人對晝夜變化的感知，在冰雪包圍中漸漸消退。
第一次踏足極北的羅隱和蘇茜並未感到不適，最多是對冰原上的景象有些審美疲勞。反倒是最熟悉這里的老列，需要短暫的休息一下。
列夫米拉有點懷疑，他以前合作的混血種也許是假的。
「假設這一帶存在庇護所，那我們離找到它已經不遠了。」
老列喝了點烈酒，仍然有些難以置信。
在這個太空中運行著上千顆人造衛星的時代，想隱藏一個甚至多個聚居地，實在不可思議。如果在山體或是地下修築工事，工程量更是夸張至極。
但當種種旁敲側擊的痕跡堆積起來，「冰原中的國度」正變得愈發真實。
羅隱伸出手，讓暗紅色的以太在冰面上向四周蔓延，像是寶石色澤的鮮血。
多個煉金陣同時構造完成。以火元素精煉金屬，地元素重塑地形，聚集大氣中稀薄的水汽形成冰殼。
兩分鐘不到，一個臨時堡壘原地誕生，內部甚至提供了燈光和壁爐。盡管堡壘的外觀十分粗糙，列夫米拉依然大受震撼。
羅隱模模下巴，在堡壘之外又增加了兩個煉金陣，來自夢貘的幻覺制造，以及劍御的磁場干擾。還有幾條尸守在外面看門，穩得不行。
從天而降的蘇茜解除金屬盔甲，踏入逐漸溫暖起來的堡壘，順手用剛剛煉成的透明冰晶削出幾個酒杯。
「沒有任何工事，應該是地下庇護所。」
羅隱點點頭，意料之內。冷戰背景下，地下防空洞這玩意可吃香了。
「干杯。」
「干杯。」
蘇茜沒有吐槽羅某手中的冰牛女乃，見多了就習慣了。
列夫米拉搓了搓手，進一步弄清了自己的角色定位。他就是個人形導航掛件，能保護好自己就萬事大吉了。
別說是他這種干偵查和軍醫的，就算開艘驅逐艦來都不一定有他面前這倆怪物頂用。
「老列，秘黨平時給你們的待遇怎麼樣？」
羅隱隨口問道。混血種數量太少，執行部的大量輔助性工作都需要常人去幫助完成。
列夫米拉有些意外。
「挺好的。比退休金高很多，工作也不像雇佣兵那麼危險。」
他說中文並不流利，但口音不重。
「沒感到那麼奇怪，混血種說到底也只是比較特殊的人。我一直以為昂熱校長那樣的只是個例。」
直到今天。
羅隱笑了一下，秘黨在給錢方面一向爽快，不像某個不願透露姓名的日不落帝國。
「也是，打工嘛，在哪都差不多。」
「只是一種賺錢的手段。我和我的戰友，早已沒有可以效忠的對象了。」
蘇茜盤坐在石質的地板上，逐次保養著表面結霜的黑劍，時間像酒瓶中的伏特加一樣一點一點不可逆轉地消逝
假寐休息的羅隱緩緩睜開雙眼。獵物，終于冒頭了。
風王級別的感知能力，加上冰原上單調的環境，讓他能及時察覺到方圓數公里的任何異常變化。
幾秒後，蘇茜也睜開眼楮。是小型無人機。
在領域強度極低的前提下，她的劍御範圍大得離譜，這種高速金屬物體在她的感知中像只大撲稜蛾子。
蘇茜望向羅隱，而他搖搖頭。獵物終于冒頭，必須珍惜這個機會。
「那是，那是什麼！西伯利亞怎麼會有蟒蛇！」
12號城市，負四層，喝到微醺的男人打了個大哈欠，突然被無人機傳回的畫面驚得清醒起來。
拉近畫面，他完全看清楚了，那是兩條身長超過七米，極其強壯的蛇形死侍，在冰原上以四十碼的速度疾馳。
即使是西伯利亞北部，也時常有特殊情況，會觸發12號城市中的初級警報。例如恰巧路過的科考隊，更多時候只是大型野生動物。
但這次不一樣，整個負四層都喧鬧起來。
「長官！我們的死侍實驗室發生泄漏了嗎？」
「白痴！我們不負責死侍培養，培育死侍是8號和17號的任務。」
一身墨綠色呢子大衣的長官，在突如其來的變化面前略有些驚慌。這種情況他是第一次遇到。
他兩年前才接受某個秘密任務，被調來這個與世隔絕的地下庇護所，也就是12號城市工作。除了其他庇護所的同僚，他不允許也無法和外界社會交流。
米哈伊爾在與同僚的交流中得知，像12號城市這樣的庇護所還有多個，個別庇護所的規模之大，不亞于一座小型城市。
而12號城市這樣的小型庇護所，只能做血清提取和臨床實驗這類工作，並且永遠不向外界的任何人開放。
見鬼如果向上報告，事情一定會變得復雜，也不知道泄漏死侍的庇護所會怎麼處理。
「啟用無人機攜帶的高爆炸藥，殺死死侍後，由β小隊回收處理。」
「收到。」
四架中的兩架無人機同時變向，飛向羅隱遠程指揮的兩條尸守。
炸藥尚未引燃，兩條尸守突然毫無征兆地反向扭轉身軀，奮力張開只剩下骨骼的龍翼。
鐮刀般的長爪交叉斬擊，兩架無人機在距離地面近十米的高度突然去世。
「龍形死侍！8號城市的產品已經達到這種程度了嗎，撤」
第三架無人機報廢，只剩下最後一架及時拉起高度，逃離了飛行能力欠缺的尸守。
「快鎖定它們的位置！讓無人機繼續追蹤。」
沒過幾秒，米哈伊爾就沉默了。兩條尸守在鏡頭下挖開了比岩石還堅硬的凍土，沒過一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死侍應該擁有的智力嗎。
「出動α小隊，逼它們出來，允許動用所有常規對地武器。幫我聯系8號和17號城市，見鬼的，他們的安保工作就這麼爛嗎！」
米哈伊爾莫名有些興奮。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封閉庇護所工作，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折磨。他這個所謂的長官也不能幸免，萬幸的是他還有一年就能回莫斯科了。
雖然出現龍形死侍相當驚悚，但某種意義上也是對生活的一種調劑。他終于能動用那些快要積灰的武器了
列夫米拉剛剛驚醒，就听到了從遠方傳來的，十分不妙的聲音。
飛機引擎的強勁轟鳴聲，從遠至近，越發明顯。他有些恍惚，因為列夫米拉記得這種聲音，只不過這次的飛行方向是反過來的。
「α小隊，沿你們的飛行方向進行低空掃射，激怒死侍，用燃燒彈解決它們。」
「收到。」
兩個飛行員同時回答，扣發飛機假裝的雙管機炮，每秒向著凍土傾瀉50發子彈。岩石和冰屑大片大片地炸開，尸守在指令下安靜地蟄伏在挖出的洞穴中。
「蘇-25！庇護所里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列夫米拉此時明白，他對雇主尋找的庇護所的性質存在重大誤解。
一戰，二戰，乃至八九十年代的重大事件中，都有進化派插足的影子。他們沒有固定的立場，參與人類戰爭的唯一目的是壯大自身。
末日派與暗面君主都潛伏在北極圈內，但後者懷揣的野心要大得多。
「蘇-25？我不怎麼了解，性能怎麼樣？」
羅隱和蘇茜走到臨時堡壘外，並不擔心被遠處的戰機發現。
「亞音速攻擊機，主要功能是針對地面目標，對空能力不強。銷路不怎麼好，80年代以後大家都去研發殲擊機和轟炸機了。」
于是就落入了進化派的口袋。羅隱有些皺眉。
列夫米拉剛掏出望遠鏡，發現羅隱和蘇茜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另外兩條待命的尸守朝他瞪著金色的大眼楮。
「第二輪掃射！清空機炮子彈！」
兩架蘇-25將凍土犁了一遍，終于偵測到了尸守的位置。
即使是半煉金生物，憤怒狀態下活化的龍血，也會讓尸守的體溫極具上升。
燃燒彈，準備發射
「留活口。」
α小隊沒有注意到，從剛才開始，有兩個生物正陪著他們一同高速飛行。
鏡瞳將攻擊機的內部結構瞬間解析，羅隱將之簡化後，通過群蛇裝置共享給了蘇茜。
劍御在超級混血種手中，是個殺傷力極其夸張的言靈。它的主要缺陷，是無法對絕大部分再生金屬奏效。而現代武器不在此列。
燃燒彈發射裝置失靈。兩個飛行員突然大腦一片空白，戰機陷入失速狀態，引擎停止工作。
即便死死將油門桿推到底，戰機也在飛快減速，在失控狀態下墜落。
龍化狀態下的蘇茜輕輕握拳，蘇-25尾部爆出燦爛的火花，但完美避開了油箱。
接下來的十秒里，兩個飛行員在半空中親眼目睹了戰機被拆成了一堆零碎。一黑一白兩只龍爪將艙蓋暴力撕開，將α小隊的兩人揪了出來。
距離地面還有二十多米，羅隱和蘇茜振動龍翼，抓起人質遠離了墜落點。
「尼古拉！伊萬！報告」
冰、鋼與火在荒原上混合著爆成一團，α小隊通訊中斷。
即使米哈伊爾再驚慌，也意識到，這絕不是什麼死侍意外泄漏。他們遇上的東西要可怕得多得多。
「所有人，戰備！封鎖地下二層和三層，通知博士立即避難！」
病原上，羅隱溫文爾雅地給了俘虜兩個大逼斗，讓世界觀遭遇粉碎性骨折的兩人清醒一點。
系統的信息欄中，兩個俘虜的名字後，都帶著編號12α7。夏彌二號只是帶個'，這兩人的編號看起來都有些像批發貨了。
克隆軍團？但他們血統一般，只是b。
「帶路。」
狂暴的王域，攜著海嘯般的精神壓力，瞬間摧毀了尼古拉和伊萬的心理防線。
此時，列夫米拉終于乘著尸守趕到了現場，而羅隱和蘇茜已經朝12號城市的方向飛了過去，空氣在他們身後成圈狀壓縮爆破。
老列稍加思考，明白羅隱是剛听到「亞音速」就覺得穩了，老式戰機的速度在怪物們眼中毫無威脅，唯一難度在于抓活的。
此刻，他有億點想跑路了。但這艘賊船顯然不是那麼好下的。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