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的忙碌，讓駱墨回京城的次數都變少了。
這讓他有幾分自責。
或許老一輩的人，有時候也很糾結。
他們既希望小輩們能展翅高飛，在外面闖出一番天地，但有時候，心里又會無端想念。
童清林家中永遠備著這款駱墨小時候就愛吃的零食，其實不正是一種想念的象征嘛。
老爺子平日里特別喜歡逛超市和菜市場，他喜歡這種場合。
駱墨都能大概猜到，六師兄每次陪他逛超市時，都能看到師父特地跑往零食區，去買這款零食。
很多老一輩的人就是這樣，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可能都記不清昨天到底吃了什麼菜，但總能把你愛吃什麼，給記得清清楚楚。
或許，你還會每次抱怨，怎麼每次回家，燒得都是同幾款菜啊。
——多麼笨拙的愛啊。
駱墨听著童清林的話語，听師父說著自己老湖涂了，東西過期了還拿出來給他吃，嗓子不由得有點堵，雙手一下子就有點發僵。
他喉結動了動後，才故作平常地開口道︰「師父，沒事的，我剛剛吃了口，味道沒變。保質期只是保質期，只是有可能壞了，而且這不才超沒幾天。」
「六師兄運氣不好，我這包就沒事。」他瞎掰道。
「那也不要吃了。」童清林對駱墨道。
「好 。」駱墨笑了笑。
吃飯的時候，童清林談興極佳。
又是聊戲曲事業，聊戲曲推廣。
又是聊以前的事情。
他還把駱墨的很多糗事，講給許初靜听。
到了後面，他又開始回憶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一幕幕。
師父不是那種愛炫耀的人，平時很少提及自己年輕時有多風光。
那會兒啊，可是很多身份特殊的人，都看過他的戲，都是他的戲迷。
飯後，他還把駱墨和許初靜帶到了自己的書房。
《霸王別姬》里有一個很重要的道具，就是那把劍。
駱墨有跟師父聊過這部電影的大致內容，他現在把大家帶到書房，就是打算把自己書房里掛著的那把劍，拿來給駱墨。
「師父，這…….這不行啊。」駱墨道。
童清林笑了笑，道︰「不是送你的，是借你的，你用完了呢，就把它給你六師兄。」
柳功名本來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這一幕，听到師父突然提及了自己，並且贈劍給自己，不由得愣了一下︰「啊？」
「啊什麼啊。」童清林道︰「你不是饞這把劍很久了？」
別忘了，柳功名早年間以《貴妃舞劍》，揚名戲曲界。
他很饞師父的這把劍。
首先，這把劍很貴重。
其次，這把劍很有意義，但不便明說。
童清林本是打算珍藏它一輩子的。
只不過，在這個時候獲得這把劍，柳功名沒有絲毫的喜悅，反倒悲從心來。
但表面上，他馬上笑了，一張胖臉上瞬間笑出了大量的肉褶子，牙齦都笑出來了，道︰「謝師父！」
贈劍後的童清林，還在持續著自己的大方。
他又開始給駱墨和許初靜挑禮物。
理由是駱墨已經求婚了，自己也見證了他的求婚。
他作為師父，肯定要給這對新人點禮物，以表心意。
本來，他是給許初靜首飾的，到了後面，直接送了許初靜一整套家具。
有放首飾的盒子，還有配套的桌椅，說是讓許初靜以後放到新房里當化妝桌用。
許初靜家庭富裕，又是堂堂天後，自然見多識廣。
別人恐怕看不出這套家具的價值，她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她一眼就看出，這套家具全是用金絲楠木做的。
有一句話叫︰十克黃金，難換一克楠木。
這不是開玩笑的。
而且這種木材，如果是小物件，那還好說，如果是大物件，那價值還能暴增。
十幾年前，一張金絲楠木的羅漢床，都能標價1.1億。
許初靜很緊張得看向駱墨，想讓駱墨幫她開口拒絕。
怎料駱墨卻道︰「師父，那也要等我們搬新房啊，我倆在京城的新房都還沒裝修呢。」
「而且我們婚禮都還沒辦，喜酒這都還沒喝呢。」
童清林聞言，覺得倒也是這個道理，笑呵呵的道︰「好好好，還要喝你們喜酒呢。」
駱墨其實很怕這種老人突如其來的大方。
他小時候，去一位長輩家拜年，這位長輩以前給的紅包都很小的，那一年包的特別大。
還年幼的駱墨收到大紅包，還喜滋滋的。
但駱爸駱媽好像都不怎麼高興，反而表情凝重。
年後過了幾個月，這位長輩便走了。
夜漸漸深了，童清林睡得早，駱墨和許初靜便先請辭了。
柳功名把二人送到了四合院外。
師兄弟二人平日里總有聊不完的話，今天卻都顯得有幾分沉默。
………
………
翌日，駱墨工作室的所有員工便收到了消息。
「《霸王別姬》的拍攝計劃，提前。」
一眾參演的演員，凡是能調整自己的檔期的，也都紛紛進行調整。
不少人都能看出，駱墨好像很煩躁。
一些場景的搭建，效率有點低，他也催得很緊。
但過了兩天，他好像又重新變得平和了。
仿佛又變得和以前一樣，要的是精益求精，而不是粗制濫造。
這種矛盾，其實體現出了駱墨內心的糾結。
或者說，也是他對于未知的恐懼。
他想拍出最完美的《霸王別姬》給師父看。
但他又怕…….自己來不及。
多番調整心態，讓他的大腦隱隱作痛。
許初靜多次安撫，但她也清楚，自己的安撫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一切都還是要看駱墨自己，找到內心中的平衡點。
好在電影正式開機時，他好像徹底調整回來了。
童清林在柳功名的陪護下，還來過一次現場。
駱墨搭建的一個戲台子，是根據童清林的回憶，還原出來的。
老人看到戲台後，明顯很高興，氣色都看著紅潤了不少。
為了拍好這部電影，駱墨面試了很多很多小演員。
特別是演小豆子，也就是演幼年程蝶衣的演員。
駱墨在地球上初次看電影時，就被這個小孩的眼神戲給驚艷到了。
幼年小豆子的大部分戲份里，都沒怎麼說過話。
特別是和師兄小石頭的那幾場戲。
可是，光是他的眼神，光靠他那一雙仿佛會說話的眼楮，一切便足夠了。
駱墨甚至覺得，這個小演員的表演，放到現在，都能吊打很大一批演員。
當然，少年小豆子演得也非常棒。
駱墨在挑演員的時候，可以說是費勁心力。
不過最終還真挑到好的了。
至于他本人，說真的，他很想去挑戰程蝶衣這個角色。
但遺憾的是，他自己並不符合。
駱墨英氣太重了，這是其一。
另一個原因則是，他寬肩窄腰，骨架偏大，給人以一種身材很好的感覺。
粉絲戲稱其為︰「太平洋寬肩。」
光是這個骨架問題，就會帶來莫大的挑戰。
這可不是靠瘦，就能瘦下來的。
程蝶衣的那股子氣質，說真的，駱墨很想去挑戰一下。
表演難度很高，但值得一試。
他倒是不介意程蝶衣這個人物在某方面的特殊性。
電影畢竟是電影。
要知道，地球上，姜文可是一直對程蝶衣這個角色念念不忘，老他媽想演了！
當然，觀眾們也很難想象，他演得程蝶衣會是什麼模樣……
因此，駱墨自己演的，將是程蝶衣的師兄段小樓。
也就是霸王別姬里的…….「霸王」。
說真的，這個角色後期在某些方面，並不怎麼討人喜歡。
但是不要緊，作為導演，最重要的還是把電影拍好。
現在，天氣已經轉涼。
這會兒的京城，當真是冷。
這樣的天氣，倒是正好符合一些年少戲份時的內容。
小演員們的戲，駱墨會優先拍。
原因很簡單，再不抓緊點，指不定就長大變樣兒了。
整個拍攝過程，都還算順利。
既然是在京城拍攝，童清林有時候閑著沒事，還會在六師兄柳功名的陪同下，過來探班。
駱墨還直接給師父按了個名號，說他是該片的藝術指導，會把他的名字給寫到片頭和片尾的字幕里。
老人家倒也不在乎這個，但做起事來很用心。
駱墨畢竟年輕，和《霸王別姬》的時代背景有著差距。
童清林是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他的確能在很多地方幫到駱墨。
還別說，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稍微忙碌一些後，童清林反倒每天都很精神。
駱墨和柳功名有時候都有種錯覺，感覺師父又回到了從前。
可大家又能感覺到，還是有不一樣的。
許初靜也覺得駱墨自打拍攝電影以後，人看著也沒有先前那麼煩躁了。
但她也不知道，駱墨是真的平靜了下來，還是把一切都給忍著，都給潛藏在了心底深處
早上六點，駱墨就早早來到了片場。
電影里的很多戲份，其實都是清晨戲。
那會兒學藝練功的人，可比現在要苦的多。
就好像電影里的台詞說的那樣，要想人前顯貴，您人後必得受罪。
根本就不會有睡懶覺的說法。
好在劇組里，也沒人怨聲載道。
大家心里都清楚，能跟著駱墨拍戲，而且還是他自導自演的作品，那真是行大運了。
當然，小演員們就難說了，畢竟都還是些孩子。
好在吧，駱墨小粉絲也多，畢竟他在動畫界，那也是頂尖大老啊。
所以，他還真有點孩子王的模樣，特別有威信。
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整出《大聖歸來》、《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男人！
今天這場戲，整個劇組都有點趕時間。
因為大家都在借助天時。
京城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場雪。
以現在的技術，搞點人造雪肯定是很輕松的。
但既然踫巧下雪，駱墨就想著把雪戲拿出來拍拍看。
如果最終效果不好，那再搞人造雪也不遲。
一眾小演員被帶到了冬日的湖邊。
看到下雪，孩子們還是挺興奮的。
駱墨沒有去壓抑孩子們的天性，而是讓他們先耍了十幾分鐘，然後才讓大家站成一排，開始尋找狀態。
這里，會拍一幕大家練唱腔的戲。
大家要齊聲唱著︰「力拔山兮氣蓋世——。」
在這個畫面中，後續會有一個轉景，表示時間流逝，從冬日白雪，來到了夏日。
孩子們也長大了些，變成了少年。
光是湖邊唱戲的這一條，就足足拍了一個多小時，駱墨才滿意。
拍好後，劇組才打道回府，回到了平日里拍練功戲份的屋子里。
午後拍攝的內容，是《霸王別姬》里《學藝古訓》的部分。
《學藝古訓》，駱墨的不少粉絲，可能對它的印象還很深刻。
因為在《創造偶像》里，還出現過這麼一段呢。
只見少年們站成一排，一起高聲背誦，表情肅穆。
「傳于吾輩門人，諸生須當敬听。
自古人生于世，需有一技之能。
吾輩既務斯業，便當專心用功。
以後名揚四海，根基即在年輕
」
駱墨坐在導演座上，听著少年們一遍又一遍的背。
思緒則會時不時的飄到從前。
最開始，他就像是學生背誦古詩一樣，背著《學藝古訓》。
他只當這是一項考核。
駱墨打小就聰明，記性也好。
《學藝古訓》很長，對于普通孩子而言，可以說是拗口難背。
但他沒多久就背下來了。
背誦的時候他還有點自得，表情不免有點洋洋得意。
然後，他就被童清林給罰了。
罰完後，他還看到師父一個人坐在一旁，時不時的會看看天空，然後嘆一口氣，有一種物是人非之感。
六師兄也背過《學藝古訓》，師父讓背的。
想來師父也是背過的，是師父的師父讓背的。
或許人真的要到了某個時刻，才能明白《學藝古訓》，明白這里頭的傳承與期望。
明白最後那句︰「說破其中利害，望爾日上蒸蒸。」
這部分戲拍完後，駱墨的助手還道︰「駱導，《學藝古訓》我有印象啊，在《創造偶像》里，你和童老師通視頻電話的時候，他還讓你背過呢！」
這話語里，或許是帶著點討好的。
但他說完後，卻發現駱墨的表情有點不對。
「嗯。」他沉聲應了一聲，就起身離開，兀自走入化妝間。
許初靜輕聲跟上。
走入化妝間後，她看著肩膀微微聳動的駱墨，輕輕關上了化妝間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