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嚶的一聲飛下去,跟定那怪,不一時到了洞里。
只見那兩個魔頭坐在那里飲酒,小妖朝上跪下,行者就釘在那門櫃上,側耳听著。
小妖道︰「大王。」
二老魔即停杯道︰「你們來了?」
小妖道︰「來了。」
又問︰「此番可拿著了那孫行者?」
小妖只知叩頭,不敢聲言。
老魔又問一遍,他兩個卻依舊不敢答應,仍舊叩頭不止。
問之再三,小妖俯伏在地哭道︰「請大王赦小的萬千死罪,赦小的萬千死罪!
我等執著寶貝走到半山之中,忽遇著蓬萊山一個修道的神仙。
他問我們要到哪里去,我們答他︰去拿孫行者。
那神仙听見說孫行者之名後,便也隨著惱怒,沒幾句就出言與我們幫功。
我們叫他不要幫功,只將拿寶貝裝人的情由與他說了一遍。
不料那神仙卻也有個葫蘆,善能裝天。
我們也是妄想之心,養家之意,思忖︰他的寶貝可以裝天,我的寶貝只能裝人,便有心與他換了。
原說葫蘆換葫蘆,伶俐蟲又貼他個淨瓶。誰想他仙家之物,近不得凡人之手。正試演處,就連人都不見了。
萬望饒小的們死罪!」
老魔听說,暴躁如雷道︰「你們愚蠢!你……
罷了,罷了!那寶貝定是被孫行者假妝神仙騙哄去了!
那猴頭神通廣大,處處人熟,不知哪個毛神放他出來,又不知哪路仙神替他遮天,以致騙去我們寶貝!」
二魔道︰「兄長息怒。叵耐那猴頭著然無禮,既有手段,便走了也罷,怎麼又騙寶貝?
我若沒本事拿他,怎對得起在西方路上為怪一遭!」
老魔道︰「他本事厲害,怎拿得住?」
二魔道︰「我們有五件寶貝,去了兩件,還有三件,依舊能拿。」
老魔道︰「有何謀劃?」
二魔道︰「此刻還有七星劍與芭蕉扇在我身邊,那一條幌金繩,在壓龍山壓龍洞老母親那里收著哩。
如今差兩個小妖去請母親來吃唐僧肉,就教他帶幌金繩來拿孫行者。」
老魔道︰「差哪個去?」
二魔道︰「不差這樣的廢物去!」
指著精細鬼、伶俐蟲一聲喝起。
二人道︰「造化,造化!大王果然仁慈善良,我等犯了如此大錯,竟打也不曾打,罵也不曾罵,僅簡簡單單便被饒了。」
二魔又吩咐︰「傳那常隨的伴當巴山虎、倚海龍來。」
二人跪下,二魔吩咐道︰「精細鬼和伶俐蟲已經著了那猴子的道,你二人卻要更加小心!」
他兩個俱應道︰「謹遵號令,一定小心!」
老魔依舊有些不放心,再三叮嚀道︰「還要仔細!」
他兩個再次答應道︰「謹遵號令,一定仔細!」
二魔問道︰「你等可認得老女乃女乃家麼?」
他兩個應道︰「卑下認得。」
老魔道︰「你既認得,便快早出發,到了老女乃女乃處後,需多多拜上,說我請她吃唐僧肉哩。
此行也務必帶著帶幌金繩,順便捉拿孫行者。」
二怪領命疾走而出,卻怎知行者變作的蒼翼就在一在旁,將所有謀劃盡皆听得明白。
只見他展開翅,飛將去趕上巴山虎,釘在他背後。
行經二三里,正欲施法控住他兩個。
可又思忖道︰「抓住他有何難事?但他女乃女乃身邊有那幌金繩,且還不知住在何處。
等我且問他一問再打不遲。」
好行者,嚶的一聲,躲離小妖,讓他先行有百十步遠,卻又搖身一變,也變個小妖兒模樣。
只見他戴一頂狐皮帽子,將虎皮裙子倒插上來勒住,趕上道︰「前面走路的誒,可慢些兒,等我一等!」
那倚海龍回頭問道︰「你是哪里來的妖怪?」
行者道︰「好哥啊,連自家人也認不得?」
小妖微微一愣,卻搖頭道︰「我記得家中沒有你!」
行者瞪大眼楮認真問道︰「怎麼沒我?你再認認看。」
小妖依舊搖頭,道︰「面生,面生,不曾相會。」
行者道︰「正是,你們不曾會著我,我是外班的。」
小妖道︰「外班長官,是不曾會。你往那里去?」
行者道︰「大王說差你二位請老女乃女乃來吃唐僧肉,教他就帶幌金繩來拿孫行者。
待片刻,卻恐你二位走得緩,有些貪懶誤了正事,便差我來催你們快去。」
小妖見說著有眉有眼,便不再疑惑,只把行者果認做一家人,急急忙忙往前飛跑,一氣又跑有八九里。
行者道︰「咱們還該再走快了些兒,不知我們離家有多少路了?」
小怪道︰「該有十五六里了。」
行者順勢問道︰「怎麼還不到啊!前方路有多遠?」
倚海龍用手一指道︰「這不就是了,前面烏林子里就到。」
行者抬頭,果見一帶黑林不遠,料得那老怪只在林子里外,卻立定步,讓那小怪前走,自己落在後面吹了口氣。
可憐前面兩個中了大聖定身法兒,順時便呆立不動。
行者拖著他們的腳,將兩個藏在路旁深草科里。
又拔下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變做個巴山虎,自身卻變做個倚海龍,假妝做兩個小妖,徑往那壓龍洞請老女乃女乃。這叫做︰
七十二變神通大,指物騰那手段高。
三五步跳到林子里,正找尋處,只見有兩扇石門,半開半掩,不敢擅入,只得洋叫一聲︰「開門,開門!」
早驚動那把門的一個女怪,將那半扇兒開了,道︰「你是那里來的?」
行者道︰「我是平頂山蓮花洞里差來請老女乃女乃的。」
那女怪點頭道︰「蓮花洞來的?進去吧。」
到了二層門下,閃著頭往里觀看,又見那正當中高坐著一個老媽媽兒。
你道他怎生模樣?但見︰
雪鬢蓬松,星光晃亮。
臉皮紅潤皺文多,牙齒稀疏神氣壯。
貌似菊殘霜里色,形如松老雨余顏。
頭纏白練攢絲帕,耳墜黃金嵌寶環。
若是五百年前都大聖,定有遲疑。
可如今大聖,卻與往年不同。
到此際也看得開,只撞將進去便朝上禮拜道︰「給女乃女乃見禮。」
那怪笑道︰「我兒起來。」
行者暗道︰「好,好,好!這聲‘兒’叫得結實!」
老怪問道︰「你是哪里來的?找我又有何事?」
行者道︰「我自平頂山蓮花洞而來,蒙金銀二位大王有令,差來請女乃女乃去吃唐僧肉的。
臨行前我家大王還專門囑托,教您帶上幌金繩,要拿孫行者哩。」
老怪大喜道︰「好孝順的兒子誒!」
言畢便叫抬出轎來出發。行者心道︰我的兒啊!妖精也抬轎坐車哩!
只見後壁廂兩女怪抬出一頂香藤轎,放在門外,掛上青絹緯幔。
老怪起身出洞,坐在轎里,後有幾個小女怪捧著減妝,端著鏡架,提著手巾,托著香盒,跟隨左右。
那老怪對一眾從人道︰「你們跟來作甚?
我往自家兒子處去,何愁那里沒人伏侍,怎要你們去獻勤搗亂?
都回去!關了門小心看家!」
那幾個小妖果依命回去,止有兩個抬轎的隨行。
老怪隨口問道︰「那被差來傳話的,叫甚麼名字?」
行者連忙答應道︰「女乃女乃,他叫做巴山虎,我叫做倚海龍。」
老怪道︰「你兩個前走,與我開路。」
行者暗想道︰「可是晦氣!經倒不曾取得,反在此間替她家做了皂隸!」
卻又不敢抵強,只得向前引路,大四聲喝起。
行了五六里遠近,他就坐在石崖上,等那抬轎的到了。
行者道︰「略歇歇如何?壓得肩頭疼啊。」
小怪那知甚麼訣竅,就把轎子歇下。行者在轎後,胸脯上拔下一根毫毛,變做一個大燒餅抱著就啃。
轎夫看著眼饞,于是討好問道︰「長官,你吃的是甚麼?」
行者擺手道︰「這遠的路,專程來請女乃女乃。可前後也沒些兒賞賜,如今肚里饑了,這是隨身帶來的干糧,等我吃些兒再走。」
轎夫道︰「我等也餓了,可能分些些兒一同吃吃。」
行者笑道︰「好說,好說!
來麼,往細里掰扯還都是一家人,怎麼計較?」
那小妖不知好歹,圍著行者,分其干糧。
卻被行者暗中施法,一個個吃著吃著便睡倒在地;哼哼唧唧說著香甜夢話。
那老怪見嬌子停了就有些不快,此刻听得哼唧,便從轎里伸出頭來看。
反被行者跳到轎前,一把捉了出來,往地上一摔便暈過去現了原形,這原是個成了精的九尾狐狸。
行者笑道︰「造孽畜!叫甚麼老女乃女乃!
你叫老女乃女乃,就該稱老孫做上太祖公公才是!」
這猴王把他那幌金繩搜出來,籠在袖里喜道︰「那潑魔縱有手段,已此三件兒寶貝姓孫了!」
卻又拔兩根毫毛變做個巴山虎、倚海龍,又拔兩根變做兩個抬轎的,他自己變做老女乃女乃模樣,坐在轎里。
待轎子抬起,徑回本路。
不多時,已到蓮花洞口,那毫毛變的小妖俱在前道︰「開門,開門!」
內有把門的小妖開了門道︰「巴山虎、倚海龍來了?」
毫毛道︰「來了。」
洞口小妖問︰「你們請的女乃女乃呢?」
毫毛用手指道︰「那轎內的不是?」
小妖道︰「你且住,等我進去先報。」
只見他小跑著進了里頭,高聲急報道︰「大王,女乃女乃來耶。」
兩個魔頭聞說,即命大排香案來接。
行者听得暗喜道︰「造化!也輪到我耍他們一把!
我先變小妖,去請老怪,磕了他一個頭。
這番來,我變老怪,是他母親,定享盡那四拜之禮。
雖不怎的,好道也賺他兩個頭兒!」
好大聖,下了轎子,抖抖衣服,把那四根毫毛收在身上。
那把門的小妖,把空轎抬入門里,他卻隨後徐行,那般嬌嬌啻啻,扭扭捏捏,就象那老怪的行動,徑自進去。
只見大小群妖不分位階,都來跪迎,鼓樂簫韶,一派響亮;
博山爐里,靄靄香煙。
他到正廳中,南面坐下,兩個魔頭,雙膝跪倒,朝上叩頭,叫道︰「母親,孩兒拜揖。」
行者道︰「我孝順兒啊,快快起來吧。」
卻說豬八戒吊在梁上,哈哈的笑了一聲。
沙僧奇道︰「好二哥啊!你被吊著怎還笑得出來?」
八戒道︰「兄弟,我笑中自有深意。」
沙僧小聲問︰「甚故?」
八戒道︰「先前我只恐他家女乃女乃來了,就要被蒸被吃;
不料來的卻不是什麼女乃女乃,而是那個家伙!
哈哈……」
沙僧道︰「來得是誰?」
八戒笑著傳音道︰「自是咱大師兄弼馬溫啊!」
沙僧喜道︰「哥哥怎認得出是他?」
八戒道︰「那家伙故意給咱打暗號呢!
先前眾人彎腰,他高叫我兒起來時,後面就掬起猴尾巴子。
我比你吊得高,所以看得明也。」
沙僧道︰「哥哥,你嘴巴可要牢靠些。暫且不要言語,听他說甚麼話。」
八戒點頭道︰「正是,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