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零三章 假仁假義

謝安恍然間意識到,或許在會稽王的心中,世家和桓溫,是比杜仲淵更加可怕的敵人。

這是已經無可挽回的改變,因為人家可是翁婿,並且杜英還傳遞著善意。

所以就算是最終會惹得會稽王不滿,謝安也必須要做些什麼了,不然到時候很有可能會被這一對

「好翁婿」牽著鼻子走。看家臣們匆匆離去,謝安輕輕捋著胡須,喃喃自語︰「會稽王想要借助郗重熙來告訴桓元子,這一切的舉動皆是听從郗重熙的進言。對郗重熙本人來說,雙方大戰不可避免,因此趁機給杜仲淵撈點兒好處,尤其是能夠拿到一些名分,讓杜仲淵的一切行動都看上去理所當然,這自然是最好的。但是這樣簡單的陷阱,郗重熙一腳踩進去了也就算了‧‧‧‧‧‧桓元子何等精明的人物,又怎麼會看不到一絲端倪?什麼時候郗重熙說的話也能夠在會稽王那里起作用了?」一邊自語,謝安一邊踱步到了軟榻前,上面擺著一副棋盤,黑白棋子搏殺的格外激烈。

謝安伸手,先落黑子,再落白子,竟然是在左右互搏。而黑白交替之間,聲音也在口中看似無意識的發出︰「所以其實會稽王只是借助這種手段,隱晦的向杜仲淵表達自己的喜惡。有些話,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否則就亂了自己這邊的人心。但通過行為舉止,已經足夠表現得淋灕盡致。會稽王啊,你可真是‧‧‧‧‧‧生錯了地方。」

「啪!」棋子落,白棋被圍。晉尚金德,旗幟多白。謝安手里還拈著一顆白棋,皺眉掂量著棋盤,看著上面的黑棋恍如黑龍一樣縱橫,已經將白棋沖的七零八落,無奈的笑了笑,隨手將棋子丟在了棋簍中,不過他旋即抓了一把黑棋,放在手心之中摩挲著,喃喃說道︰「郗重熙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事在人為,先在人為,後在天命。」事在人為,只要是有人參與其中就不可能十成的完美和公平,方才自己想著黑棋,也向著黑棋,自然讓黑棋更佔優勢,否則左右互搏,哪是那麼容易就分出勝負的?

而此時已經走出謝家府邸的郗曇,回望謝家門楣,夕陽肆意的傾灑在他的身上,拖出長長的影。

「隨口一句離間,或許有用吧。」郗曇嘟囔一聲。————————杜英是在前往巴郡的路上得知自己已經從都督三州軍事搖身一變成了都督雍涼並豫益寧冀七州軍事。

他先是高興了一下,接著又忍不住撓頭︰「所以豈不還是都督。」一左一右的謝道韞和新安公主相視無言。

最終還是新安公主忍不住說道︰「父王這一次真的是舍得啊,把天下半數都封給夫君了。」說著,她掰著手指頭數了起來︰「除此之外,也就只剩下幽州、青州、兗州、徐州、楚州、揚州和荊州了。其中幽州又不在朝廷的手中,剩下的各州里,大司馬其實也只是佔據了青州、兗州、楚州的一部分和荊州罷了。且楚州本就是分徐州之淮北、揚州之淮南部分郡縣而設,上次慕容南下,大肆劫掠,連州治都被付之一炬,所以早就名存實亡了,更何況如今夫君在壽春和京口各有地盤‧‧‧‧‧‧」看著萌噠噠數手指頭的新安公主,謝道韞有一種和夫君一起帶孩子的錯覺,不過好在她旋即回想起這幾日三個人一起胡天胡地的景色,也就抹去了這個怪異的想法,微笑著說道︰「夫君如今的確也是名至實歸的天下第一勢力了。只可惜這一次會稽王還是沒有舍得給夫君封王。」

「這樣也挺好的,余還是頗喜歡‘都督’這個稱呼。」杜英無所謂,

「要是封王了,那也就打破了異姓不得封王的界限,也代表著朝廷做好了禪讓的心理準備。恐怕現在的會稽王還沒那麼容易認命,只是巴望著能夠通過此次封賞刺激余和大司馬之間一較高下。」

「會稽王不認命,夫君怎地反而如釋重負?」謝道韞含笑問道。杜英登時伸出來三個手指︰「這其一呢,至少不會讓余成為眾矢之的,一旦封王,大司馬肯定會全力進攻,且各地的世家也會擔心朝廷的妥協太快直接助長余的囂張氣焰,所以索性也參與到對余的進攻之中。」之前各方勢力看上去還算平衡,世家們也期望能夠把自己定位為左右平衡的重要籌碼,所以他們願意和杜英談判,與杜英之間達成和平共處的協議。

而一旦杜英變成了王爺,世家們自然會在潛意識中覺得,如此一個王爺已經不需要我們,而且十有八九也看不上我們,所以還不如直接去扶持桓溫,雪中送炭總好過錦上添花。

更何況現在的桓溫,也沒有到了饑寒交迫、走投無路的時候,甚至恰恰相反,其麾下擁兵眾多,面對強悍的關中王師亦然有一戰之力。

而現在的這個封賞,給了杜英這些分管地域,都在關中王師的實際掌控之下,所以大家並不會覺得有何不妥之處。

「這其二呢,所謂‘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杜英面色凝重,

「皇室直接躺平了擺爛,自然會導致下面的人心紛雜混亂,有忠君體國,不惜想要以死勸諫的,有另謀出處,直接甩了官印跑路的,當然還會有渾水模魚,想要趁機制造混亂,從中牟利的。關中王師現在也無從做到越過荊州或者兩淮直接抵達江左,所以到時候整個江左恐怕會迎來一場無可預料的大混亂。對于經濟和民生,都會是沉重的打擊。而若大司馬或者謝安石,又或者異軍突起的誰,能夠以雷霆手段鎮壓亂象、整治不臣,則其很快就能夠完全掌控江左。很不幸,我們留在京口和壽春的兵力,很難完成這個任務。」謝道韞和新安公主倒是沒有聯想到這樣的後果,皆是神色肅然,謝道韞感慨道︰「夫君的確有悲天憫人之心。」這說的杜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解釋一句︰「余其實更在意的還是後面。」謝道韞搖頭︰古往今來,知難行易。

且便是一生虛偽、一生假仁假義,若能持之以恆,至死不變,又何嘗不是大仁大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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