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九章 悲聲無處監軍催

「毛憲祖,爾欲何為?!」不等毛穆之回答,習鑿齒一甩袖子,怒火中燒。

毛穆之倒是沒有生氣,追隨桓溫南征北戰這麼多年,這些世家子弟的脾性他還是知道的,犯不著和他們置氣,所以毛穆之慢悠悠的伸手拿起來那張報紙︰

「從事或許多慮了。杜仲淵將兵馬屯駐在壽水渡,只要我軍還在,那麼不管其本人身往何方,壽水渡的兵馬肯定是不敢調動的。

之前益州刺史曾經向從事交代過杜仲淵的底細,其此次南下攜帶的兵馬攏共就只有兩萬人,除去分兵的,現在剩下一萬五千就不錯,再加上益州刺史調遣過來助陣的,林林總總加起來,又能有多少?

所以為了防止我軍強渡壽水,杜仲淵定然已經把大多數兵馬放在這里了。

其便是能夠分出來一路偏師攻略閬中、宕渠等地,也只是由于這些地方之前就因是周刺史親自平定,所以還听從益州刺史府的調遣罷了。

若是杜仲淵意欲從宕渠水南下巴郡,切斷寧州和荊州之間的聯絡,那麼怎麼可能只派遣這一路偏師呢?」

說著,毛穆之將那報紙輕輕地放回桌子上︰

「古來用兵,虛實結合,雷聲大而雨點小的比比皆是,杜仲淵此舉,說不定只是引誘我軍回援巴郡之策罷了,兵不血刃便讓我軍撤離成都府外,豈不正合其意?」

若是換在平時,習鑿齒或許還會好生思忖一下毛穆之所言是否有道理。

奈何今日的他,經過之前的晴天霹靂、虎口逃生、一路奔波,再加之總有一種之前的一切信任都打了水漂的感覺,所以他听著毛穆之給出的解釋,臉色卻逐漸陰沉下來。

毛穆之注意到了習鑿齒的神色變化,心中暗叫一聲不好,正想要說什麼,習鑿齒就率先開口︰

「若是杜仲淵虛晃一槍,在這壽水渡唱了一出空城計呢?」

空城計,是關中戲劇團的代表之作,講的是季漢諸葛亮戲耍司馬懿的故事,故事節奏緊張刺激、劇情以小博大,自然而然在推出之後就廣受好評,甚至有的郡縣還直接騰出來城門請戲班子實景演出。

這戲曲多多少少都有侮辱司馬氏先祖的意思,但是在關中都督府這一畝三分地上,又有幾人把司馬氏當一回事?

巴蜀、荊州也都大差不差,所以習鑿齒還真看過。

此時被習鑿齒這麼一說,毛穆之更是左右為難了。

空城計這種計策,主要的還是參戰雙方的心理博弈,我算到了你,你看穿了我,我算到了你看穿了我‧‧‧‧‧‧如此無限循環。

當然,這也是一出「戲」,「戲」演的好不好,有沒有破綻,一個久經沙場的主將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毛穆之這幾日都在觀察對岸關中王師的動向,無論是操演還是修築營壘、打造船只等等,一切如常。

只是數一數這軍中擺出來的方陣,就知道其人數至少在萬人。

所以斷不可能抽調兵馬轉進巴西郡,甚至千里迢迢返回漢中。

可是這都是基于毛穆之的經驗和主觀判斷,眼前的習鑿齒,儼然是已經對這些都失去了信任,甚至‧‧‧‧‧‧看著習鑿齒上下打量的目光,毛穆之懷疑這位從事和監軍,對自己都保持懷疑。

毛穆之也只能硬著頭皮說道︰

「對岸營寨林立,士卒訓練有度,陣勢森然,是長久對峙之姿‧‧‧‧‧‧」

「我看是毛將軍被杜仲淵給嚇破了膽!」習鑿齒毫不客氣的喝罵道。

從「憲祖」,到「毛憲祖」,再到現在的「毛將軍」,稱呼越來越生疏,也表明習鑿齒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點,他霍然走到輿圖前,伸手指著成都府說道︰

「成都府拿不下,現在背後的犍為等地,地寡民貧,都是拖累,現在大軍所用糧秣甚至都需要從荊州千里迢迢轉運。

且那些蜀南世家和巴人還藏身山中,隨時都有可能襲擊我後方和側翼。

這般境況下,余不知道毛將軍是如何穩坐釣魚台,在這壽水岸邊一動也不動的!」

毛穆之沉聲說道︰

「渡河之戰,進攻方永遠都處于劣勢,隨時可被半渡而擊,余在此地列陣,阻斷成都南下之路,便是想要引誘杜仲淵渡河,化我軍不善戰之劣勢為優‧‧‧‧‧‧」

「成都南下寧州之路,固然是斷了,但是從成都南下巴郡之路,只要那宕渠水還在,就沒有斷!」習鑿齒厲聲打斷,「莫非毛將軍還想著能夠退回寧州,也效仿那周撫,左右逢源、價高者得?!」

「余‧‧‧‧‧‧」

習鑿齒直接說道︰

「既然根據毛將軍的判斷,以及這些各種方式得來的消息,都能夠確定,杜仲淵本人已經不在壽水渡,且其還抽調了不知多寡的一支偏師前往巴西郡,那麼其在壽水的兵馬頂多和我軍持平,還有可能根本比不上我軍‧‧‧‧‧‧」

說著,他已經背著手走到了毛穆之的身邊,打量著毛穆之,冷聲說道︰

「明日就發動進攻,盡快攻破壽水,將杜仲淵拖在成都城下,令其無暇顧及荊州和巴西郡,毛將軍意下如何?」

最後雖然是疑問句,但是毛穆之已經從中听不到半點兒商量的語氣了,這就是十足的命令。

看毛穆之皺著眉沒有回答,習鑿齒冷笑道︰

「若是毛將軍還要抗命的話,余恐怕從荊州運送過來的糧草,也不足以、更不必要支撐這樣的一支軍隊在這里虛度光陰了!」

毛穆之正想要爭辯,習鑿齒直接一甩袖子向外走去︰

「戰,還是不戰,余期望明天直接看到毛將軍的答復!」

話音未落,人直接掀開簾子走了,留下來回晃動的簾子在無聲地提醒著毛穆之,方才所听到的,句句屬實。

「 當。」毛穆之一直提在手中的油燈,掉落在地上。

燈油肆意的流淌,火焰則順著燈油而蔓延。

「將軍!」外面听到聲音但不敢進來的親衛,此時急忙沖入,著急滅火。

火光耀眼,這是方才毛穆之獨自站在輿圖前,從未有過的明亮。

但是很快,燈油燃燒殆盡,只留下一地焦黑。

被火焰照亮的營帳,轉眼漆黑不見五指。

親衛們重新點燃火把,他們驚訝的看到,自家將軍不知何時已經抓起了架子上的佩刀,攥緊了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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