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自家小娘子這種《父慈女孝》的行為,杜英無言以對。
新安公主察覺到杜英的沉默,坐直,嚴肅的問道︰
「夫君怎麼了?」
「你爹要是知道你這麼嫌棄,恐怕會很傷心。」杜英打趣道。
新安公主哼哼唧唧︰
「出嫁從夫,父王連駙馬都尉都已經給了,那就是認下了夫君的身份,妾身向著夫君,有什麼問題麼?」
杜英苦笑道︰
「余現在距離皇位真的已經越來越近了,不再是午夜夢回之時的幻想和期待,所以早晚有一天,余會和你爹爹站在對立面,現在來看,這一天已經越來越近了。」
新安公主沉聲說道︰
「夫君答應了妾身的‧‧‧‧‧‧」
「放心。」杜英揉了揉她的頭,「其實實不相瞞,就算余沒有答應殿下,也會盡可能的保全司馬氏皇族的命。
倒不是因為余是什麼大善人。該動刀子的時候,余從來不會手下留情,對氐人、羌人和鮮卑人,皆是如此。
但是對于司馬氏,既因為其現在還是名義上的華夏正統,而余是司馬氏的臣,從司馬氏那里禪讓得位,才是最正統的方式。
而自秦漢以來,殺前朝之君,只會撼動自己的統治。昔年漢高祖入咸陽而寬恕子嬰,結果子嬰亡于楚霸王之手,自此,關中人心,皆向高祖矣。
後漢代之君,于曹魏亦得善終,季漢還多了一個安樂侯。司馬氏得國之後,亦然善待曹奐,等其善終。
但司馬氏終究在早年有弒君之嫌,高貴鄉公之薨與之月兌不開干系,所以導致司馬氏立朝之後只敢言孝不敢言忠。
余若是日後能將司馬氏取而代之,也必然會延續傳統,保全其性命。」
不殺前朝國君和皇族,這也是歷朝歷代延續下來的傳統,以體現禪讓的正統性,甚至禪讓之後的皇帝死了,還要給上皇帝之尊號,以進一步彰顯自己政權的繼承性。
除了胡人建立的北朝,往往都講究趕盡殺絕、斬草除根外,在漢人建立的王朝之中,除了高貴鄉公之外,真正開始對前朝君主下手的,其實是劉裕殺晉安帝。
至此之後,前朝皇室,就很難在後朝享受善終了。
也讓那一句「願生生世世莫生帝王家」,成為每一代末代帝王的挽歌。
劉裕現在還沒有登上歷史舞台,而且估計現在人擠人的舞台上可能也沒有這位可歌可泣的北伐英雄的地方了。
杜英自然也不打算破例殺害前朝皇室,否則就是在摧毀自己王朝的正統性,早晚會有報應,應在自己後人的身上。
新安公主鄭重點頭,她相信夫君的承諾。
杜英則豎起一根手指,壓在她的唇上。
外面已經有腳步聲響起。
接著便听到張玄之的聲音︰
「鷹揚將軍遠來辛苦,還請上座!」
杜英和新安公主都是微微錯愕。
因為巴蜀的鷹揚將軍就只有一個,那就是益州刺史周撫的兒子,周楚。
萬萬沒想到,周撫竟然把自己的親兒子派來作為使者。
張玄之自然是認識周楚的,因為周撫之出身,便是廬江周氏。廬江周氏在百年前還有一位名人叫周瑜。
不過周撫和周瑜並非同屬一支,周氏本家在汝南,廬江周氏是漢代遷徙南下、發揚光大的旁支,而周撫是汝南本支,漢末戰亂的時候,其祖上舉家南下,投靠廬江旁支,主次合流,直至今日。
但不管怎麼說,廬江周氏都是江左興旺豪門,雖然在朝廷中央鮮少有嶄露頭角者,但地方刺史大員上,總是少不了有周氏的名字。
可以說往周家的院子里扔塊磚頭,就算沒有砸著刺史,也能夠砸中郡守什麼的。
現在的周楚,就是以家族恩蔭入仕,如今擔任犍為(今樂山)太守、鷹揚將軍,負責守衛成都南部門戶。
因此,就算來的不是周撫的兒子,只是這個官職,也足夠引起重視,畢竟能坐在犍為太守之位上的,肯定是周撫的親信。
周楚是典型的世家子弟,當初在江左的時候,和張玄之也算是點頭之交,如今在漢中相遇,除了剛開始張玄之的短暫震驚之外,兩個人在心態上還算平和。
已經無力去感慨造化弄人了,因為這世道,弄人之處太多,昨日的兄弟,就有可能在今日反目成仇,所以別說是見到昔日江左世家宴會上的點頭之交了,周撫就算是看到司馬昱站在對面,告訴他︰
從此沒有什麼會稽王,只有司馬昱。
周楚也覺得沒有什麼問題。
畢竟‧‧‧‧‧‧在前些年,周撫也是堅定的朝廷叛賊來著。
「將軍前來所為何事?」張玄之年紀不大,但是主持參謀司的時日不短了,所以坐下來一開口,就帶著一種威嚴之意。
周楚也有些驚訝,覺得這音調和這家伙的容貌多少有些不搭配,不過他也不在這上面置喙︰
「听聞長安郡公取得鄴城大捷,如今又駐扎在漢中,整頓民政、體恤民情,所以家父特意讓余北上,拜會郡公,向郡公道喜。」
說罷,周楚從袖中掏出來一份文書︰
「此為家父以及益州刺史府上下之心意,為郡公賀!」
原來是禮單‧‧‧‧‧‧張玄之沒有伸手接, 而是使了一個眼色,身邊的下人走上前接過來,旋即轉過屏風去了。
張玄之笑道︰
「周兄來的不巧,郡公正在沐浴更衣,所以此禮單先給郡公過目,余就不看了。」
周楚自然知道,張玄之作為掌管軍事謀劃的,代通事館來接待自己就已經有些奇怪了,自然不願意沾染這些事。
此次北上,周楚也是做足了功課,了解了關中都督府異于他處的職責劃分。
「余在此等候便好。」周楚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桌面,含笑說道。
張玄之了然,趕忙慚愧的說道︰
「竟忘了給周兄看茶,來人,快上茶!周兄,抱歉抱歉!」
看著裝模作樣的張玄之,周楚也沒打算拆穿,不過他也知道,張玄之這是在暗示,若是周楚只是為了表示祝賀,那可以拍走人了,若是還有什麼想說的,能夠飲上一杯茶,說不定還能吃兩塊點心。
「咳咳!」周楚像模像樣的清了清嗓子,「實不相瞞,余此次北上,還有一事,想要替家父向郡公請教。」
張玄之收起來笑容,正襟危坐︰
「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