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五六章 杜英和前人的不同

這般境況,在這已經經歷了幾十年風雲動蕩的亂世,看上去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

每逢想到這一點,崔迥都有一種杜英真的在想方設法糅合天下群雄、各方勢力的感覺,而一旦所有勢力都能夠在都督府的旗幟下達成妥協、做出一定的讓步換取大家的和睦共處。

那麼‧‧‧‧‧‧

天下不就太平了麼?

顯然在此之前,所有貪圖天下的梟雄人物,想要做的都是帶著自己這一方把另外一方趕盡殺絕。

也只有杜英,做到了看上去是在把世家推向滅絕,卻又實際上是在構建一種世家能夠接受的妥協秩序。

不接受的世家,也就沒了,可是天下世家那麼多,總歸是有很多會選擇接受。

正是因此,包括崔迥在內的崔家族老們,都堅定的讓崔逞跟著杜英走。

崔逞曾經也有野心,在涼州煽動世家余孽,聯合起來造杜英的反,徹底攪亂關中的後方,再締造一個「前涼」一樣的地方割據政權。

不過最終河北崔家否決了崔逞的計劃,並且讓崔逞安心為關中都督府效力,如果在需要的時候,崔逞可以自行決定是否要和家族斷絕聯系,家族也不會因此而怪罪于他、禍及家人。

因為崔迥也好,清河世家的其余老妖怪們也罷,多多少少都已經意識到,這天下的紛爭,之前之所以遲遲沒有分出來勝負,主要還是因為所有爭奪天下的人所需要的,和所依仗的都沒有區別。

想要的不過是對于一片土地的掌控,是財富和人口,以及為了掌控這些所必須有的軍隊。

而他們所依仗的,多半也都是世家。

所以之前的三國亂世,說到底是荊州、河北和江東士族之間的斗爭,所以雙方能夠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維持僵持局面,誰都奈何不了誰。

因為世家的制度和生產方式,相互之間並沒有太大的區別,誰也不比誰先進,自然不可能形成絕對的優勢。

現在的杜英則不一樣,關中新政的推行顯然是打破了一層桎梏,一層讓百姓能夠直接參與到世俗事務管理的桎梏。

因此關中的百姓相比于其余地方的百姓,自然而然的把自己當做關中的一份子,他們願意為了關中的繁榮盛強而傾注心血,相比之下,世家治下的百姓顯然並沒有、世家也不可能允許他們有這樣的覺悟。

若是百姓真的把自己當做一方土地的主人,那世家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崔迥相信,不只是河北世家,肯定荊州、江左等地的世家,此時也已經意識到,杜英的關中新政,可不是單純的要把世家連根拔起,而是他真的在這大家都沒有什麼區別的亂世之中模索出來一條新的道路。

這也就把現在的天下紛爭徹底從原來的糧草地盤的爭奪變成了道路之爭、人心之爭。

人心向背,更是不再只由少數人說了算,那些在世家的眼中,沒有資格也沒有實力說話的百姓,其實已經在杜英的引導和刺激下,有了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

而這意味著什麼?

被組織起來的百姓,曾經掀起了葬送一個強盛王朝的黃巾起義,也曾經締造了一支縱橫北方、孤軍血戰的乞活軍。

而杜英,現在顯然正走在一條組織百姓、締造一個新王朝的道路上。

這是和世家所奉行的九品中正制、天然把人劃分出來三六九等的制度相悖的。

這個出身杜陵杜氏這種豪門的子弟,如今完全和世家背道而馳,雙方之間可能會有短暫的妥協,但是注定了只能存在一個。

所以崔迥讓崔逞和河北世家之間徹底劃清界限,從此沒有清河崔逞,只有都督府參謀司出身之崔逞。

只有這樣,才能讓崔家也有人,走在杜英這條道路上,至少可以在世家的天下崩塌之時,能夠為崔家存留一線生機。

至于崔家的下一代人,會是崔迥的後人,還是崔逞的後人,這重要麼?

反正都是崔家的血脈啊,只要血脈還在流轉,那崔家就沒有徹底覆亡。

鼓聲陣陣,將崔迥的思緒硬生生的拽了回來。

「列陣,守住營寨,沒有本王的命令,誰都不準後退。」慕容垂的聲音很是平和,卻帶著不容挑釁的威嚴。

他是鮮卑的攝政王,本就應該有這樣的一言九鼎之勢。

只不過方才的失敗和倉皇逃竄,讓他變得有些不對勁了而已。

顯然,現在那個冷靜而又凶狠的吳王慕容垂,又回來了。

這聲音落在心頭,崔逞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抬眼看了看已經黑壓壓布滿人群的原野,有些恍惚,又旋即笑了笑。

至少現在他還站在這里,至少他們還有一戰之力。

或許杜英的道路是正確的,又或許杜英的確提出了一些令人耳目一新的道理,可是至少現在的天下,還是世家的天下,即使是慕容垂這樣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梟雄,都必須要借助和仰仗于世家的力量。

世家對于天下的掌控,或許遠在很多天真的年輕人預料之上。

杜英能夠在世家勢力已經完全被摧毀的關中建立起來事業,可不代表著他就一定能夠征服天下的世家。

而河北世家,之前在亂世之中屹立不倒,又何曾落在荊州、江左等等世家的下方?

現在杜英奈何不了他們,也奈何不了河北世家!

所以崔迥也燃起來洶洶斗志, 他也要讓杜英意識到,世家不是好惹的!

「清河世家上下,願隨大王廝殺!」崔迥朗聲說道。

慕容垂贊許的點了點頭。

而在山坡下,兩面王師將旗迎風飄揚。

一個是苻黃眉的,一個是王猛的。

「並州刺史王‧‧‧‧‧‧」慕容垂喃喃念出來,臉色略略變化。

崔迥還沒來得及問大王怎麼了,慕容垂就接著朗聲說道︰

「傳本王之令,著重防御北側,牽制敵軍!」

崔迥看著氣勢森然、卓爾不群的慕容垂,心中大定。

今日之戰,勝負未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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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煙,往往隨風吹雨打去。

而世家,顯然在這個時代,已經快要飄散如煙了。

兩個時辰之後,立下雄心壯志、要和杜英一較高下的崔迥,就變成了關中王師的階下囚。

不過他這個階下囚,待遇還是不錯的,大概王師將士看他是文官打扮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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