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七章 誰知前路?

殷浩說的自然是河東盛產的煤炭了。

杜英自然不需要他來講解整個原理,甚至整條道路的方向就是杜英指明的,只不過杜英刻意淡化了自己在其中的影響罷了。

「什麼時候可以有定型的機器?」杜英問道,「余也看到了工坊那邊送來的公文,現在只是單純依靠水力,快要滿足不了日益增長的生產需求了,這蒸汽機若是能夠盡快制好,或可解工坊燃眉之急。

屆時,整個書院上下,便是大功一件!」

殷浩眼前一亮,大功‧‧‧‧‧‧自己這個罪人,是不是有機會立下這樣的大功了?

不過又如何知道,會不會又讓自己搞砸了呢?

他一時間有些猶豫,不知道該答應還是不該。

杜英徑直說道︰

「淵源,爾曾出將入相,是治國之才,眼前的一個蒸汽機,卻弄不好?

需要人,可以調撥人給你,需要錢財則可以調撥錢財給你,余所想要的,就是一個可行的蒸汽機。

便是住在此地,日夜盯著,也要盡快把此物打造出來!」

殷浩登時打起精神。

不惜一切代價‧‧‧‧‧‧自己已經多久沒有身處這種熱血澎湃之中了,自己又已經有多久沒有下定決心去做好一件事了?

浸婬在玄學之中,講求的是窺探天機、坐而望道。

身處朝堂之上,講求的是左右平衡、拉攏打壓。

後來身在庶族之中,講求的是謹言慎行、不爭不搶,以免落人口實。

少年時的熱血,曾經的沖動,都已經變得遙遠、觸手不可及。

而現在,他又有了新的任務,不管這個任務之前自己是否曾經了解或者在意,殷浩都在冥冥之中感受到,或許人生的第二春,就要在此煥發。

並且,不是被人推到前面成為背鍋俠的第二春,而是真正的,或許能夠讓他名留青史的第二春。

拱手行禮,這一次殷浩的動作干淨利落,就像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而不是已經知天命的老者︰

「願效犬馬之勞。」

——————

從書院之中出來,天色向晚。

杜英到最後也沒有走到屋子之中去近距離看一眼那一台已經顯露出來雛形的蒸汽機。

「夫君對那個機器不好奇麼?」新安公主湊上前兩步。

杜英和殷浩就站在門口聊天,而她可是踮著腳眼巴巴的向里面張望,奈何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出所以然來。

杜英笑道︰

「不好奇,因為在余的構想之中,本應該更加宏大,有著澎湃的動力和強勁的推力。

現在的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早著呢,讓他們慢慢來吧,余也的確不著急這一時。

有些事能夠著急,必須得著急,而有些事啊,本就急不得。」

他的一切所作所為,只是在引領著這個時代的人們向著正確的方向走,至于最終能夠走到哪一步,杜英只是負責指引和修正,但是每一步走下去,每一次腳踏實地,都還得是他們來完成。

否則整個關中的工業最終都只會依賴于自己,若是自己的精力在未來觸及不到此處,那麼關中的工業研發只會停滯不前。

一個時代的科技發展,少不了要走彎路,少不了要經歷失敗。

所以杜英並不在意他們最終是如何研制出來蒸汽機的,只在意他們最後能夠拿出怎樣的成品,也在意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又積攢了多少經驗教訓,模索出來了多少新的方向。

後者,甚至比前者還要重要。

機器可以從頭研究,而積攢的經驗,哪怕是錯誤的經驗,也都是難得可貴的。

後世的那些高高在上的所謂的國際社會,所謂的自由國家,不就是因為曾經快人一步,有著豐厚的社會財富積累和知識基礎,所以才會凌駕于他人之上,甚至還著手摧毀他國的自信心和生產力,徹底將他國變成自己的經濟傀儡麼?

恃強凌弱的依憑,就是那一代代人積攢出來的經驗,可以讓他們肆無忌憚的揮霍、事半功倍的前行。

「殿下,你知道麼?」杜英喃喃說道,他雖然喊了新安公主的名字,但是這低沉的話音,好似就是在說給他一個人听,「曾經有一艘能夠蹈海千里的巨艦艨艟被廢棄,只是因為建造它的人還在,卻失去了一個富有統籌之能、調度之能的國家,也失去了一代代人積攢的技術和經驗。

也曾經有一個國家,在戰亂泥濘之中走過來,茫然無措、舉目皆敵之下,頂著饑荒,用一代人走完了別人幾代人要走的路,拿到了和他們一樣多的經驗和教訓。

後人只哀嘆前一國之不幸,懷念之;只贊嘆後一國之幸運,亦慶幸之。卻不知路漫漫其修遠兮,這條路啊,他們也曾經一次次走、一次次錯,在無數的跌倒之後方才爬了起來。

而如果想要沿著他們所曾走過的這條路繼續向前走,那麼就要做好準備,去經受、去接受更多的挑戰,去接受一樣的跌倒、一樣的風吹雨打。

世上哪有什麼一帆風順的路啊?所謂的青雲平步也不過只是暫時的,沒有足夠的經驗和眼界作為支撐,驟然臨高位,也只會讓你摔的更慘而已。

不要以為前人已經為你蕩平了前路,其實恰恰相反,他們只是用盡畢生的心血將你送到了這里,送到了繼續前行的路口,並且指明了一個大概的方向而已。

至于前路又有什麼,誰能知之?

至于前路是否充滿艱難險阻,誰又知之?」

新安公主靜靜听著,其實是似懂非懂,但是她也已經听出來,杜英並不是在評價蒸汽機,又或者是在評價關中的工業,而且根據今天的所見所聞,在告誡他自己。

關中的前路,還需要他帶著去走。

所以他必須要時刻做好面對坑窪的準備。

一直等到杜英的話音落下,她方才低聲說道︰

「其實殷浩殷淵源,就是夫君所說的那個臨高位而摔下來的人吧?

夫君覺得其如今還可用?」

「現在的他,倒是跌落在塵埃之中,又重新爬起來,和以前大略是不一樣了。」杜英回答,「所以余還是很期望能夠看到他有所新生的,否則這一輩子,渾渾噩噩,恐怕也就過去了,還不如發光發熱,或許能換來哪怕只有一刻的璀璨。」

「但是又緣何不是飛蛾撲火呢?」新安公主一邊回應他,一邊看著逐漸西沉的落日。

點點余輝,就像是將要燃盡的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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