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五章 一個人的改變

法隨雖然覺得杜英的想法未免有揠苗助長的意思,但最終也沒有拒絕。

他能夠從杜英的話中听出來那種時不我待,同時也知道,杜英現在正是角逐天下的關鍵時候,如何任用人才、搶佔地盤,本來就是當務之急。

只希望在這大爭之世下,他所懷之心,仍然是那個山中少年的赤誠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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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在長安書院停留的時間並不長。

長安書院是萬眾矚目之處,是無論誰留守關中都不敢怠慢松懈之處,所以關中上下一直都把最好的給書院,而書院之中的每一個人也為自己能夠得到在此讀書求學、教書育人的機會而驕傲。

因此法隨並沒有什麼刻意的歡迎儀式,而杜英也並沒有跑到某個教室之中听一堂課之類的行為,對于這里的先生和學子,他有充足的信心,也就沒有必要打擾到他們的學習生活。

在見了孫青草等闊別已久的師弟們之後,杜英又簡單的和法隨聊了聊對于關中其余書院的看法以及如何更好地推動書院之間的交流合作。

術業有專攻,但不代表著學子們就應該兩耳不聞窗外事,他們也應當了解社會百業的大致發展前景和方向,這樣才能把握住時代的脈搏。

尤其是長安書院的學子們,未來多半都是要步入官場的,為官,更應該博取百家之長,再因地制宜。

所以他們這些未來的命官、青天老爺們,更應該知道社會現在正需要什麼——這可以從不同專業書院之中的求學人數以及所研究的方向最直觀地反映出來。

除此之外,杜英其實還挺關心長安書院的師資問題。

招不到足夠資格的先生,曾經一直是困擾著羅含的重要問題,後來隨著關中書院的招牌打出去,越來越多的南方士子北上求學,也有一些郁郁不得志的官員前來謀一份差事,以他們的家傳學問,當一當先生還是可行的。

但是這也難免出現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的情況。

之前所教授的只是一些基本常識、經典書目,猶然還可以勝任。

但是到了現在,很多學子們的基礎知識扎實了,可就不能天天「子曰」了,應當培養自己獨立的認知和思想。

這些誠然是可以在自己的社會歷練之中培養出來,但是也少不得先生的及時指點和糾正。

對此,法隨表示杜英可以放心。

多年亂世,避禍山中的隱士眾多,現在也已經紛紛出山。

隱居期間,他們有著自己獨特的思考脈絡,現在自然也願意拿出來傳授給學生,以作為傳承。

尤其是這些北方的學者們,見多了胡人的肆意妄為,也見過了胡人朝廷走馬燈似的換來換去,所以他們相比于因陳守舊或者縱玄論玄的南方士族,有著更為豁達、更講求家國情懷的思想。

不弄玄,而求務實,是北方學者們的基調,也符合關中的需求。

當然了,不只是書院的北方學者們心態如此,也有一些南方來的先生,秉持著類似的想法,或許是因為天生如此不合群,又或許是因為後天受到了刺激、改弦更張。

此時走在杜英前面的這一位,就是如此。

殷浩,字淵源。

在杜英的勢力肇始,以殷家為代表的江左二三流世家就和關中有「接觸」。

這些世家的典型特征就是在王謝等頂級世家和皇室之間左右搖擺,當有一方勢力過于強盛的時候,另外一方就會不惜一切代價提拔二三流世家以做抗衡,而這些世家便從中牟利。

之前司馬昱為了能夠在朝堂上壓過王謝世家一頭,大肆提拔二三流世家,在氏族之中因為清談而博有名聲的殷浩便被選中,成為明面上的執政者。

但奈何驟然臨高位而不見得能承其重。

一場北伐,喪師辱國,不但讓氐秦一夜崛起,而且也讓殷浩從雲端墜落,成為庶民。

所謂庶民,其實也是在庶族寒門之列,被踢出了士族而已。

但殷浩作為二三流世家曾經走到高位的代表,雖然犯了這樣的大錯,在幕後的影響力仍然還有。

後來殷家外戚出身的韓伯被迫留在關中,成為了都督府的一員,在他從被迫轉向積極支持關中的過程中,也曾經幾次三番的邀請殷浩前來關中。

但是殷浩一開始的態度模稜兩可,顯然還在觀望,但後來隨著關中的急劇擴張,在江左也已經注定沒有前程了的殷浩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北上。

而他的北來,顯然也帶動了整個江左二三流世家子弟北上的潮流。

只不過大概那個時候,患得患失的殷浩還不會想到,自己半生縱玄,最驕傲的便是清談玄學,結果到了關中才赫然發現,在這里,整日的高談闊論並不會受到待見,人們真正期望的是能見到實打實的利益。

所以殷浩在關中並不受歡迎。

但清談也不是別無好處,坐而論道,講求的本就是一個明心見性。

既來之,則安之。

殷浩在關中安頓下來,也就開始漸漸的融入關中。

說到底,關中的整個社會發展和社會思想還是高于江左的小農經濟、世族政治的,行走在關中,殷浩也算是看到了大千世界之不同,看到了山外有山。

他是曾經爬上過雲端又摔下來的人。

自然不會秉持著所謂的傲氣,堅決不承認別人的好。

甚至這些年他一直在想方設法反思自己當初為何會摔下來,過錯何在,卻又不得其法。

顯然在關中,他逐漸找到了答案。

如今身為長安書院的一名普通的教書先生,負責的是聯絡書院和工坊,帶著學生們到工坊之中實習,竟然真的漸漸從一個縱玄之人變成了躬行之人。

「都督,殿下,再往前走就是書院和工坊聯合開辦的實驗作坊了,書院的奇思妙想和工坊的生產經驗得以在這里融會貫通,相互交流之間,便可知得失、檢過錯。」殷浩頓住腳步,拱手說道。

杜英頷首示意。

新安公主的注意力卻不在遠處那個看上去熱熱鬧鬧的工坊上,她注視著側身讓開路的殷浩,抿了抿唇,柔聲說道︰

「淵源伯父,你老了。」

殷浩和新安公主之間也並非陌生。

一個是司馬昱曾經最器重的下屬,一個是司馬昱的女兒。

殷浩當年也是看著新安公主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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