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一章 從君子至君再至君子

接著,杜英話鋒一轉︰

「但是等到年邁的時候,就會生性多疑、喜歡大權獨攬,偏偏又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終導致這權柄在無聲無息之中被不知道何處冒出來的小人所竊取。

無論是秦皇漢武,都擺月兌不了這樣的詛咒,這樣的歷史定數,所以余自詡為能夠平息此亂世的明主,卻也知道,或許等到自己年邁的時候,也難免會走上這樣的道路。

所以為了防微杜漸,余總歸是要做些什麼的,等到年邁之後,老眼昏花之時,這天下不應該再听我這個糟老頭子的。

奮進向前的,應該是年輕人;引領潮流的,自應當是年輕人;百折不撓的,還應當是年輕人。

只有初升的太陽,才能其道大光,曾經絢爛的太陽變成了日暮西陲,那麼留給人們的也就只有遺憾和嘆惋了。

余著實是不想看到那一天,所以現在蕩清寰宇,而到了有朝一日,也會把這天下再交還給年輕人,可是到了那個時候的余,又可會還願意這麼做?

年輕時的蓬勃壯志,年輕時的豪言壯語,總是容易為現實所破啊。」

謝道韞若有所思,杜英則徑直說道︰

「所以該布局的,在此之前就要布局,該潛移默化做出影響的,現在就要開始宣講,讓現在這些年輕人成長起來,還是需要時間的,而等到他們領悟到這些,更是不知道多久之後了,早一些準備,總沒有錯。」

謝道韞輕聲說道︰

「所以夫君需要妾身攘助一臂之力?」

杜英攜著她的手,向前走去,而郗道茂和新安公主對視一眼,亦然舉步跟上,當杜英說到這種話題的時候,她們已經意識到自己跟不上夫君的思維想法了,能夠和夫君貼近的、能夠真正理解他這些「離經叛道」想法的,恐怕也就只有謝姊姊了。

人家是真的神仙眷侶,我們頂多算是陪襯的花葉‧‧‧‧‧‧嗚嗚嗚,好委屈。

但是比又比不過,也只能乖乖向謝姊姊學習,爭取早日趕上謝姊姊的思想高度這樣子。

畢竟夫君也說過,每個人的思維想法不同,所以所能做的事也不同,只要能夠對天下太平有所貢獻,那就是好的。

人無高低貴賤,只有分工不同。

杜英听到謝道韞的詢問︰

「不錯,是你們。」

謝道韞回頭看向郗道茂和新安公主,招了招手,新安公主先湊上去挽住了謝道韞的另一邊手臂,對著郗道茂做了一個俏皮的鬼臉。

郗道茂無奈搖頭,上前兩步,還沒有伸手,就已經被杜英嫻熟的攬住了腰肢。

杜英笑眯眯的捏了捏,旋即說道︰

「自京口一別之後,今日又齊家矣!」

謝道韞沒好氣的回應︰

「夫君整日里就想著齊家?」

「齊家之後,就是治國平天下啦!」杜英笑著回答。

「如今的夫君,可稱君子,身在高位而不自傲,手握強權而不自忴,能決策天下、也能俯仰人間。」謝道韞溫聲說道,「若說是君子,的確合適,若是能做到平天下,那就從君子升為君了。」

杜英好奇的問道︰

「君子是儒家的君子,君是天下的君,這中間還有這樣的說法?」

謝道韞狡黠一笑︰

「既然是同一個字,又為何沒有相通之處呢?夫君平素也說,應當能融會貫通,那麼此時將天下事和儒家事融合在一起,又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

杜英無從反駁。

謝道韞好似想通了什麼︰

「其實夫君最終想要避免自己坐不住天下,或者說避免有貪欲而不願放權給新一代的年輕人,也是因為認為自己無法做到治國平天下了,所以回到修身齊家而已,從君重新回到君子,自身清明無過錯,不為天下惹是非,可對?」

杜英猶豫了一會兒,微微點頭︰

「正是如此。」

旋即他忍不住笑道︰

「從君子到君,再從君到君子,若是一生這樣走,想來也是無差的。」

「世事無常,哪里有那麼多想當然?」謝道韞卻是毫不留情的給杜英潑了一盆冷水,「夫君若是想要這麼做,那就放手去做,妾身會毫無保留的支持夫君,但是若真的還需要夫君坐在‘君’這個位置上,妾身也不期望見到夫君知難而退。」

「這是自然。」杜英答應,但旋即又搖了搖頭,「不,當局者迷,有時候余說不定還會做出完全相反的決定,所以這更需要阿元在旁邊及時給予糾正。」

萬一天下正需要集權,需要有一個人指明方向的時候,杜英直接當了甩手掌櫃,那麼這天下說不定會重新陷入混亂。

各種思潮的對撞和對于前路的不同探索,這無所謂,是應該的,但是若是這些思潮卷動起來勢力對勢力的紛爭、兵戎相見,那麼就違背了杜英引動這思潮、推動天下思想進步的初衷。

他需要的是復興,是啟蒙,不是混亂,不是所有的想法不經過任何的驗證就大規模地鋪開。

所以杜英也不知道,屆時自己是否能夠弄清,什麼時候需要自己,什麼時候又應該放手。

謝道韞柔聲說道︰

「妾身既然和夫君同心,那麼恐怕也是身在局中了。」

杜英苦笑︰

「那豈不是沒有答案?」

謝道韞毫不猶豫的回答︰

「不,即使是身在局中,又為何不能尋覓到破局之法?難道每一次都需要局外人的提點麼?」

杜英愣了愣,是啊,憑借我們的力量,憑借我們的經驗,又為什麼拿捏不住這其中的尺度呢?

他自失的一笑︰

「是余患得患失,讓夫人見笑了。」

謝道韞卻握緊了他的手,鄭重說道︰

「夫君越是這般多思多想,越是這般患得患失,越是說明在夫君的心中,真的裝著天下。

天下憂樂,天下寒暑,夫君皆擔心之、思慮之,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妾身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恥笑的,恰恰相反,妾身認為,這正是夫君與眾不同之處,是夫君真正能夠坐在現在這個位置上的原因。」

杜英喃喃說道︰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沒想到余也有了這般感受。」

謝道韞沒有太听清後半句,但是前一句話還是听得分明,她贊許道︰

「夫君所言,正合妾身之意。

此為君子之道,亦是為君之道,不知道是夫君所言,還是古來哪位君子所言?」

「非我所言,但確是君子所言。」杜英回答。

言罷,他意猶未盡︰

「那確實‧‧‧‧‧‧是一位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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