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剛剛退入城中,城外就已經滿是鮮卑步卒。
在杜英退入城中的時候,軍中各級將領已經指揮士卒們登上城牆,一通亂箭招呼下去,明擺著也沒有攜帶什麼攻城器械的鮮卑步卒,緩緩退卻。
這一次,不只是杜英,幾乎所有人在反應過來剛剛之處境的時候,都冒出來一身冷汗。
要不是都督反應快,要不是‧‧‧‧‧‧說起來有些丟人,我們的行軍整備速度慢了一些,所以出城耽擱了不少時間,此時恐怕都變成城東原野上的孤魂野鬼了!
而城內,馬蹄聲陣陣,一小隊騎兵沿著空蕩的大街一路狂奔,當先的正是謝玄本人。
他直接策馬沖上城門馬道,行到城門上,方才飛身下馬,直接沖到正目送鮮卑兵馬回撤的杜英身前︰
「啟稟都督,我部騎兵正奉命回援途中,遭遇鮮卑騎兵襲擊,但人數並不多,應當是為纏住我軍以讓後續兵馬趕到,屬下和陸將軍一致認為不可久留,所以率軍強破糾纏圍困,折返城中,緊閉城門,所幸保全麾下騎兵大部。
另外,城東散亂之鮮卑步卒,也已重新集結,向城北移動,應當是想要和城東、城北的鮮卑人會合。」
杜英微微頷首,陸唐在臨陣應變上的能力,可能的確有點信不過,但是謝玄還是完全值得信賴的。
「報,鮮卑騎兵五千,已自南方折返,沿城南向東繞行!」
「報,鮮卑步卒意欲從城北攻城,被我軍射退!」
快馬連珠,急報不斷。
杜英和謝玄的臉色倒是舒緩了些。
鮮卑人顯然沒有料到杜英這邊會驟然剎車,把所有的兵馬都縮入城中,所以根本沒有準備什麼攻城器械——按照他們一開始擺出來的陣勢,若是軍中還隨身攜帶攻城器械之類的大家伙,恐怕杜英早就能察覺出來不對勁了。
正是因為鮮卑人的演技很好,甚或者鮮卑軍中本來應該也就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這個計劃,所以才會迷惑了杜英。
「姊夫,那鮮卑人這是不打算南下了?」謝玄重新把稱呼從「都督」變成了「姊夫」,表明他心里緊繃的那根弦,也稍稍放松,「水師那步棋,看來是用不上了。」
杜英微微搖頭,他沉聲說道︰
「慕容要跑,但是‧‧‧‧‧‧這淮東,可不只有一路鮮卑兵馬,我們之前,好像的確是忽略了一支軍隊。」
謝玄眯眼,喃喃說道︰
「慕容虔?」
杜英的手輕輕敲著城垛,他無奈的說道︰
「是啊,慕容虔‧‧‧‧‧‧在此之前,我們都認為慕容虔不過只是慕容丟在堂邑,以威懾建康府、宣揚自己之存在的一枚棄子。
畢竟南下淮東的鮮卑兵馬之中,能征善戰之軍,幾乎都在慕容這里,慕容虔麾下收攏的,不是敗兵,就是沿途抓的丁壯,靠不住。
所以在此之前,無人在意,但如今細細想一想,率軍南下江左,本來就是注定投入多少就不可能再回來的買賣,能夠攪亂江左,那麼就是賺了,如果攪不動江左,那麼這些兵馬都打水漂了。
所以讓精銳的鮮卑步騎南下,怎麼看都不合適,這也是我們之前懷疑慕容到底會不會真的派兵南下的原因。
但如果派遣的是慕容虔這一路兵馬,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旋即,杜英意識到什麼,他霍然看向謝玄︰
「水師,劉牢之到什麼地方了?」
謝玄也瞪大眼楮,澀聲說道︰
「大概‧‧‧‧‧‧已經奪取建康府外水師的掌控,並且順流而下?」
「壞事了。」杜英沉聲說道,「原本在瓜洲渡外等待的水師,應該已經為劉牢之所掌控,那麼堂邑外江面上的水師,會不會又被司馬昱埋設下的人奪回呢?」
謝玄無奈的一攤手︰
「所以現在,城外鮮卑人流連不去,我們想要動,也動不了啊。」
「慕容不會在廣陵停留太久的。」杜英搖頭,「他拼得這廣陵城不要,也要引誘我軍先攻城、再追殺,以構成一個誘敵之計,也說明這廣陵城在慕容的眼中本來就不怎麼重要,丟了就丟了。
且慕容虔一旦南下,那慕容在淮東,已是孤軍一支,向北還需要越過淮水才能抵達青徐,兩淮水師以及大司馬也會聞風而動,他這一路北上,少不得還要一場場惡戰。
而想要能夠從大司馬的手底下溜走,慕容最好的選擇便是兵貴神速,趁著現在廣陵城的消息還沒有傳到淮北,盡快抵達淮水,擇機渡淮,畢竟東楚州還在鮮卑人的掌控之中,這些時日也應該備下了不少船只,不然送不過來這麼多糧草。
所以余可以斷定,其不但是要北上,而且會盡快行動,否則啊,天羅地網,插翅難逃。
並且,所料不差的話,此時這位慕容皇帝的心中,還在擔心慕容垂會不會趁著他不在,直接奪了他的位置。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姊夫此言在理。」謝玄跟上了杜英的思路,「所以姊夫認為,還要南下麼?」
杜英抽出了刀鞘之中的橫刀。
月光如水,傾灑在刀上。
他無聲的轉了轉刀。
其實已經回答了謝玄的問題。
江左的那些世家,杜英雖然看不上眼,雖然也是關中新政的敵人,但是他們總歸是漢人,是自己人,杜英和他們之間的矛盾也應該算作是內部矛盾。
在外敵面前,內部矛盾可以先壓下去,同仇敵愾才是最重要的。
教訓那些世家,也輪不到你們鮮卑人來。
保衛這個國家,或者說這個國家背後的文明,我輩本就義不容辭。
更不要說,在那里,還有一個把這國想要賣的底褲都不剩的家族需要懲罰,在那里,還有無數無辜的百姓,對于自己即將淪入血火一無所知的百姓,需要有人去拯救。
謝玄欣然拱手︰
「願為前鋒!」
杜英仿佛這才回過神來,側頭看他︰
「南下,可能是孤軍奮戰,可能是和你曾經的父兄為敵,也可能會有很多人誤解。
當真願意?」
謝玄也笑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握緊了刀。
他也沒有說話,但直接用堅定的眼神回答了杜英。
匣里金刀夜夜鳴,蓋因壯士血未干。
「兩千騎兵,點齊之後,即刻出發。
這廣陵城,慕容不要,我們也不要了。」杜英輕笑道。
月色下,高聳的城牆上,他的聲音還在回蕩。
「愛誰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