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零章 哀家就是千古罪人

褚太後這麼說,自然讓司馬昱臉上露出愧色。

無論是龍潭虎穴,都是自己在推著女兒往里面走。

不過還不等司馬昱艱難開口,余姚公主先開口說道︰

「父王為天下計,為典午之存亡計。昔日五馬渡江,方才有如今半壁之局,若父王不付出犧牲,則此半壁亦將不存矣。所以女兒願意為父王犧牲。」

說著,她略有些俏皮的又補充了一句︰

「總不能讓父王再迎娶蠻夷之女,或者讓陛下未冊後而娶鮮卑之女為妃,所以女兒不去,還能誰來?」

司馬昱有些恍惚,因為這俏皮靈動的語氣,才是自己所熟稔的女兒的一貫說話風格。

長在王府之中的她,可從來沒有被深宅大院所拘束,皇室和世家女子閨閣之間的詩會,她從小就穿行其中,是那一只聲音清脆悅耳,笑聲銀鈴兒似的小百靈鳥,博得了不知道多少長輩的喜愛。

長大之後,在這俏皮活潑之外又多了幾分知禮節進退,不單純的是調皮喜歡玩鬧了,自然更是變成了「別人家的孩子」,優秀而活潑,長的還俊俏。

褚太後其實也不過是三十余歲,在余姚公主的身上,好似也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所以對其喜愛有加,之前敲定其和桓濟之間的婚事,褚太後便力主升郡主為公主,更是多次召見她入宮。

因此余姚公主又何嘗不是司馬昱的掌上明珠、王府驕傲?

而如今,听著女兒的聲音仍舊還是那般,可是她的命運,已經被自己所決定,拐向了一個未知而危險的方向,她的未來,有可能要在無邊的黑暗之中渡過,也有可能要經歷不知道多少刀光劍影和怎樣的政權更迭,更是將身不由己‧‧‧‧‧‧

兩國之運,牽系一人,何其難也。

司馬昱心中有愧,長嘆一口氣︰

「辛苦福兒了。」

褚太後緩緩說道︰

「福兒到底是代表皇室取得,只是一個余姚公主,也還不夠。王弟,哀家想要加封福兒為新安公主,王弟意下如何?」

雖然都是公主,但是余姚只是會稽之下的一個縣,當時也是為了讓公主和會稽王的賞賜佃戶田地毗鄰而已,而新安,則是一個郡,將郡封給公主,那麼其實司馬道福的佃戶田產應該直追會稽王了。

司馬昱打了一個激靈,正想要說不妥。

他只是攝政王,不是皇帝,他的女兒能夠封公主就已經是天恩浩蕩了,若是再封這麼高,朝野恐怕要有異議,而且這些矛頭不會落在女兒身上,而是會落在他身上,會影響他們的謀劃。

「太後,福兒不過是郡主之身,能夠加封公主就已經感恩不盡,怎能再多加提拔?」司馬道福率先說道,「太後之隆恩,福兒‧‧‧‧‧‧此去北方,也無福‧‧‧‧‧無暇消受,所以還是就此作罷為好。」

褚太後卻緩緩說道︰

「無妨,加封給你的田戶,還是可以落在王弟的身上,也算是增加王府吃穿用度,讓王弟多給你母妃一些,也算是替你這遠行的孩兒盡孝了。」

提到自己身為側室的母親,司馬道福也只好不再爭辯。

父王行事一向節儉,家中吃穿用度的確也就是將將好,絲毫沒有堂堂攝政親王的樣子。

司馬昱皺了皺眉,還想要說什麼,褚太後的目光卻先一步落在了他的身上,緩緩說道︰

「朝廷賞賜,王弟不可推月兌。

王弟身為攝政親王,將肩負重任,此也算是我們孤兒寡母對王弟的托付。」

司馬昱臉色一沉,當即拱手說道︰

「臣忠心于陛下,忠心于國事,定無欺負太後和陛下之意,懇請太後放心,此虛名,可加之于福兒,但是所對應之田戶,還請太後莫要再加。」

褚太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馬昱,這個王弟‧‧‧‧‧‧她緩緩說道︰

「王弟可知現在是何時?」

司馬昱沉吟片刻,吐出來一句話︰

「危急存亡之際。」

「還是主少國疑之時。」褚太後補充一句,「若是一切皆按王弟之所思所謀而走,那麼為此國掃清那些蛀蟲,也不過是朝夕功夫,想來明年開春,這朝堂上就已經滿是忠心耿耿之士。

可是‧‧‧‧‧‧這畢竟是自武帝開國以來,從未有之變局,從未有之改革,且,借胡人之手,清洗江南,恐怕已經不能稱之為改革了。

所到之處,想來也是血流成河、一片狼藉,戰火更是有可能從這建康府延燒至吳郡會稽,江左將會為之一亂。

王弟雖然從未明說,但是哀家這深宮婦人,倒也不是什麼事都不知道。

那些鮮卑胡人,是怎樣的胃口,哀家也略略曉得,又豈是那麼好打發的?還不知道要搜刮江左多少民脂民膏。

因而這亂之後,江左恐怕也是一片狼藉。

危急存亡之秋,主少國疑之際,一切都百廢待興,不知多少百姓嗷嗷待哺,不知多少惡徒蠢蠢欲動。

屆時若是此般國情,王弟認為,應當如何是好?」

借兵下江南,可以快刀斬亂麻、一勞永逸的解決困擾著司馬氏一代又一代人的世家問題,世人曾說司馬氏是冢虎,是狼子野心,現在更是真龍天子,可是世家就是一直困在他們頭頂上的桎梏,讓他們不見天日。

所以在司馬氏皇室子弟們看來,只有鏟除世家,才有司馬氏一展前程的機會。

但具體之後到底怎麼一展宏圖,其實司馬昱也只是偶爾想一想而已。

他既沒有機會去實踐,而且也真的只是把那當做幻想。

畢竟眼前的世家,是他一直不變的噩夢,所以這一次能不能鏟除世家,或者至少是奪回一部分權力,司馬昱都心中沒底,又如何敢去想以後?

但是他雖然沒有想過,卻听懂了褚太後的意思。

霍然抬頭,司馬昱看向褚太後,聲音低沉︰

「太後,臣‧‧‧‧‧‧不想當這個罪人。」

褚太後喃喃說道︰

「那誰來當?而且,哀家更要在你之前,而且‧‧‧‧‧‧哀家更是可能永世不得翻身,永世無顏去見你們司馬氏列位先帝,而至少你‧‧‧‧‧‧或還能真的憑戡亂之功績,收攏人心而流芳百世。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可是這春秋啊,終歸是男人寫的春秋,不管哀家真的是對還是錯,要是那麼做了,就是千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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