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六章 小東山上的棋盤

王耆之沿著小溪緩步走上來,看到了獨自一人坐在那里的謝安。

謝安手拈著棋子,輕輕敲打棋盤,棋盤對面沒有人,是謝安在和自己對弈。

魚竿上的魚餌也不知道掛了多久了,再想一想這敲棋子的聲音在近處的水面上也能听得清楚,更是不知道哪個痴傻的魚兒,還來上鉤。

「參見侍中!」王耆之拱手說道。

謝安手上動作一頓,看了一眼王耆之︰

「長齡(王耆之字)來了?正好同余下盤棋。」

王耆之打量著謝安,無奈的說道︰

「鮮卑胡人大軍十萬,壓境兩淮,國勢危如累卵,而侍中為大王所倚重,卻在此地閑敲棋子,屬實是‧‧‧‧‧‧」

「是大王讓你過來的?」謝安問道。

「正是,大王認為,侍中還是身在朝堂之上,和群臣一起為陛下分憂才好。」王耆之趕忙說道,「所以屬下抓緊趕來拜見侍中,煩請侍中辛苦走一遭。」

他出身瑯琊王氏,其父是王導從弟、武陵縣侯王廙。

不過很不幸,三十年前就駕鶴西去了。

其兄是平北將軍王胡之,被譽為瑯琊王氏從文入武又一人,自王敦造反之後,瑯琊王氏已多年不敢執掌軍權,王胡之的出現被人看作是王家再一次橫跨文武兩界的標志,也被王家寄以厚望。

不過也很不幸,七年前後趙冉魏之亂,王胡之病死軍中,也直接拖延了王師北上的步伐,導致偌大的河北最終被鮮卑人撿了大漏子。

所以這就導致朝廷上下對于王家「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更是不滿,再加上王羲之從朝堂退下養病,諸如王耆之這種也沒有出眾本事的王家子弟,自然也就變得更加小心,生怕被別人抓住把柄。

但身為會稽王掾屬的王耆之,還是在今天接到了一個無比頭疼的任務,來小東山,請謝安。

請來了,那可能打擾了謝安休沐,得罪了謝家,現在王謝兩家的地位關系已經完全顛倒,是王家在抱著謝家的大腿,所以謝家,是王耆之得罪不起的。

可是會稽王,他這個非直系的王家子弟,也一樣得罪不起。

所以王耆之可謂是硬著頭皮站在這里,只求謝安能夠領會他的苦衷、會稽王的急迫。

謝安笑道︰

「現在可是休沐之時?」

「這倒不假‧‧‧‧‧‧」王耆之愣了愣,但是都已經大軍壓境了,休沐是休的哪門子沐?

「所以余無論是在家中高臥,還是在這里釣魚下棋,又有什麼做錯的地方麼?」謝安徑直問道。

王耆之怔了怔,從規矩上來說,那自然是一點兒錯都沒有,但是從情理上來說,丟下政務不管不問,那簡直就是‧‧‧‧‧‧

我輩之楷模了!

王耆之撩起來衣袍,入席,正襟危坐,打量著棋盤。

謝安反倒是有些奇怪的看著王耆之︰

「為什麼就直接坐下了?」

王耆之打量著棋盤︰

「侍中素來胸懷韜略,既然在此處下棋,那這棋盤之中定然有什麼玄妙之處?所以屬下也斗膽想要看一看,侍中的布局。」

謝安反倒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趣,長齡你這人啊,當真是有趣!」

說著,他指了指棋盤︰

「那長齡不妨看一看,這其中又有什麼玄機?」

王耆之定楮細看,緩緩說道︰

「這棋盤上殺的難解難分,豈不正說明如今這天下大勢,一時半刻恐怕還難以分出勝負,而棋盤上四角已定,一條大龍橫亙天元,一方想要保,一方想要破,豈不是正相當于我們眼前的淮水?」

說到這里,王耆之臉上已經流露出驚訝和信服的神情,他忍不住撫掌笑道︰

「不愧是侍中,小小棋盤之上便是天下大勢,屬下實在是佩服。」

謝安的嘴角抽了抽,最終還是忍不住說道;

「其實並沒有那麼多所以然,不過是余在左右互搏,不知不覺布下這棋盤而已。」

我一開始也只是和你開個玩笑而已,沒有想到你竟然能夠腦補出來這麼多東西,真是令人折服。

王耆之錯愕,旋即連連擺手︰

「侍中就莫要謙虛了,正是因為侍中本來就有經天緯地之才,因此不知不覺中,才氣外漏,心有所思,而棋有所落,以成這般格局,實乃情理之中也!」

謝安︰???

還有這種清新月兌俗的解釋方式?

他忍不住緩緩說道︰

「話雖如此,但是這棋盤之上的紛爭混亂,我們恐怕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這‧‧‧‧‧」王耆之一驚,連侍中都說出來這樣的話,豈不是基本等于直接說沒有希望了。

大家別打了,等死吧。

然而謝安卻只是笑了笑︰

「鮮卑人南下,除了朝廷直接掌控的鎮西將軍麾下兵馬,另外兩股兵力其實更值得注意,一路是大司馬率領北上的,一路是從關中由杜英統率南下的,這兩路兵馬至少都達到了五萬,其實已經足以抗拒鮮卑人。

相比之下,鎮西將軍麾下兵馬,還是要以守備壽春和鐘離這兩座要塞為己任,另外廣陵方向也不得不屯駐重兵,因此且不說家堂兄如今纏綿病榻,難以起身,便是只剩下兩三萬兵馬,也難以在這場大局之中發揮多少作用‧‧‧‧‧‧」

頓了一下,謝安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笑著說道︰

「其實鎮西將軍處還有一部分兵馬可以調動,便是淮南各個軍鎮之前新編練的一些北地南下流民,人數雖然只有七八千。

但是卻比尋常南方士卒身形高大、更耐苦戰,倒是可為依憑,可只是憑借這些兵馬,渡淮而戰,不見得就能掀起什麼風浪,所以完全沒有必要。」

這些新軍其實應該算是謝家在兩淮偷偷編練的,主要也是得益于之前北方之亂,羯人和漢人相互殘殺,南下的流民大幅度增加,謝家趁機安頓流民于淮南江北之地,並且從中遴選丁壯、組建新軍。

但是因為這些逃難的流民其實也多半都只是因為居住于青州、河洛等地,距離兩淮稍微近一些,其中很多丁壯,這些年也都被北方頻發的戰事直接抓了壯丁,成為一場場血戰和殺戮的犧牲品。

所以謝家忙活了這些年,挑選出來的青壯也不是非常多,這幾千人大概算是北方一場場浩劫之後的余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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