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夫君在外,要堅持自己的想法並且付諸實際,那遇到挫折以及沒有想到的地方,因而又在私下里感到迷茫,這是理所應當的。
若夫君意志堅定並從不懷疑的話,那妾身豈不是就成了夫君的累贅,一點兒忙都幫不上?
夫君剛剛也說,老天眷顧,那妾身坐在這里,能夠幫助夫君排憂解難,大概也是老天的眷顧吧。
是對你我夫妻二人的眷顧‧‧‧‧‧‧」
她凝望著杜英,喃喃說道︰
「若無夫君,妾身的一生,大概也會沒有任何光彩。」
杜英搖頭說道︰
「只要每個人願意的話,那麼再如何艱難困苦之中,也能夠綻放出光輝,只不過這光輝,有可能是名垂萬古,有可能只是不為人所知的堅韌,也有可能是稍縱即逝的剎那芳華,不盡相同。
夫人覺得我們現在所做的事是光彩的,但余認為,在這亂世之中,每一個艱難掙扎著求生的人,其身上都在散發著光輝和光彩。
他們的艱難,他們的掙扎和他們的不屈,讓他們能夠忍受異于太平時的煎熬困苦,能夠逆來順受、咬牙堅持,也能夠在忍無可忍的時候揭竿而起、肆意的宣泄自己的怒火,並且發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質問。
至于我們,或許只是得到不錯的機緣,或者老天眷顧,因此散發出來比他們更耀眼一些的輝彩罷了,但余並不認為你我和他們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同樣都是這天空中閃亮的星。」
「但是千百年後,他們都將散盡光輝,而我們仍然還是如此閃亮。」謝道韞卻回答,「這不一樣。」
杜英笑了一聲︰
「身後事,身後名,管得了那麼多?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如果讓余選擇的話,余也想要生活在太平盛世之中,沒有刀劍環逼,沒有生死交錯,朝九晚五、日做夜息,豈不美哉?」
說著,杜英拍了拍桌子上的公文︰
「就算是要加班的話,那也是為了家中兒女能夠享受到更好的屋舍和馬車而加班,也是為了能夠路過集市的時候給夫人買一串首飾而加班,並不是為了溫飽和活著而拼命‧‧‧‧‧‧」
謝道韞的臉上也不禁露出向往的神色。
太平歲月,沒有災亂,大街上出點兒小事故就是一座城里茶余飯後好幾天的談資,這是怎樣的生活?
即使是現在的江左,也沒有這般氣氛,北方的動亂以及隨時都有可能南下飲馬大江的胡人,一直都是懸在江左朝廷頭頂上的一把利刃。
不管豪門隱士如何悠游林下,都不得不考慮和擔心一個問題,胡人什麼時候會殺過來?
殺過來之後,自己躲在山林之中有沒有用?
更何況他們這些所謂的名士隱士,哪有真正居住在山林之中,露宿風餐的?往往也就是每隔幾天去體驗一下生活罷了,大部分時間下還是呆在家中豪宅、守著大片田產過日子的。
所以這種危機感,他們其實同樣也有。
甚至謝道韞可以相信,自家三叔選擇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北方的局勢變亂不定,讓謝安也很難再穩坐釣魚台。
為了江左的安定和謝家的長存,他必須要有所行動。
夫君所描繪勾勒出的那種生活,在這個人人的心中和頭頂都時時刻刻籠罩著陰霾的時代,還真的並不存在。
謝道韞注視著杜英,看的杜英背後一陣發毛︰
「怎麼了?」
她淺淺一笑︰
「所以妾身說,夫君,真的和別人都不一樣。我們都是蹲在亂世之中,看著陰霾的天,想著這天塌不下來,就得過且過,就算是塌下來了,也有個子高的頂著。
但是夫君是站在陰霾之上,真的見到過光明,見到過仙境,所以夫君一心想要驅散這陰霾,讓我們這些蹲在塵埃之中的人,有幸知道,原來這才是光明,之前所感受的光,不過是陽光偶爾透過雲層縫隙照進來的淺淺希望罷了。」
杜英愣了愣,其實他根本就沒有想過這麼多。
他不過是曾經見過千年後的鼎盛繁華,所以想要盡一切可能在這個時代做出一些改變罷了。
「那或許吧‧‧‧‧‧‧」杜英怔怔說道,不過旋即,他的嘴唇就被堵住了。
謝道韞的手臂環上他的脖子。
有淡淡流光,閃爍于唇齒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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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雨正騎著馬,在馬車之外行,她看著原本微微搖晃的馬車,終于又平靜下來,不由得搖了搖頭,一副得月兌大難的神情。
關中新式馬車,減震效果已經很好了,但架不住人在里面自己晃起來。
也就是周圍的士卒們離得都比較遠,大概很難注意到馬車的變化,否則疏雨都覺得等大娘子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荒唐事之後,都要沒臉見人了。
至于公子‧‧‧‧‧‧那家伙臉皮厚得很,從不存在這個情況。
馬車內,謝道韞叼著手帕,懶洋洋的趴在那里。
杜英給她擦了擦汗之後,不知道自己是用多大的毅力才把目光從潔白光滑的玉背上挪開,而手上動作沒有停,還是老老實實的給謝道韞系上帶子,又把衣服給她蓋上,免得受涼︰
「起來吧?算時間也快到函谷了。」
謝道韞不情不願的坐起來,對著他昂了昂頭,杜英沒好氣的伸手將手帕取出來,疊好收入袖子之中︰
「自己又不是吐不出來。」
謝道韞慵懶懶的又躺倒在他的腿上,裹緊衣服︰
「喜歡讓夫君伺候,夫君若是不願意,下次就算了。」
杜英柔聲說道︰
「怎麼會不願意呢?」
謝道韞這才收回在他某一條腿上輕輕游走的手。
杜英苦笑一聲,你這種不顧及咱們兩個幸福生活的威脅真的很過分。
「怎麼又躺下了?」
「到了再起來,太累了。」謝道韞幽怨的看了他一眼,「真是被你迷了心竅,陪你這般荒唐。」
杜英模了模鼻子,每一次荒唐之後都這麼說。
呵,女人。
謝道韞看到了杜英臉上的無奈,夾雜著淡淡不屑,頓時氣鼓鼓的戳了他的小月復一下。
你舒坦了,所以開始擺架子了。
呵,男人。
兩個人目光交錯,又互相撇過頭去。
過了一小會兒,謝道韞看杜英根本沒有吭聲的意思,便忍不住捏了捏杜英的腰間軟肉。
杜英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