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杜英和桓沖也沒有注意到,距離他們兩個不遠處,桓濟看著正開心交談的兩人,手已經攥緊,甚至臉都變得有些扭曲。
桓沖是桓溫的幼弟,但是因為作戰勇猛又年輕,所以一直是桓溫身邊最受器重和看好的桓家人。
不過以桓沖的能力,若桓溫去世之後,桓沖也沒有必要爭奪桓溫留下來的政治遺產,因為想來那個時候桓沖也已經成長為都督一方的大員。
因此在桓溫的子嗣們心中,桓沖這個年少有為的小叔叔並不是什麼威脅,甚至恰恰相反,在桓家有足夠話語權的桓沖,正是他們要爭取的對象。
奈何桓濟好幾次想要把握機會主動向桓沖示好,桓沖卻一直回應不冷不淡。
然而當桓沖遇到杜英之後,明顯流露出桓濟之前都沒有見過的爽朗笑容,這讓桓濟怎能不嫉妒?
這長安城年輕一輩的焦點,為什麼不是他這個桓溫的嫡子,而是杜英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杜家人?
杜英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微微側頭,看向桓濟所在的方向。
桓濟已經察覺到了杜英的動作,低下頭躲開了他的目光。
嫉妒歸嫉妒,從心還得從心的。
一旦杜英發現了自己對他的敵意,那麼之後還不知道會不會引起杜英怎樣的報復。
因此還是低調,低調一些比較好。
「桓公子好好地為什麼要低著頭?」杜英收回來目光,隨口問了一句。
身為桓溫的兒子,在這樣的場合不主動去結交軍中、府中要員,低著頭坐在那里作甚?
「仲道素有野心,然而手腕不足。」桓沖並沒有避諱和杜英討論著涉及到桓家子嗣的問題,憂心忡忡的說道,「其好幾次想要尋求兵權,可是余代阿兄考校其兵法,卻又一塌糊涂。
因此阿兄一直只讓其隨軍待在幕府之中。仲道曾與我言,‘他人做得,我自做得’。
殊不知兵馬調度、戰場廝殺,以及將帥又應當如何指揮,其一概不知,如何又做得?
紙上談兵的本事都沒有,到頭來恐怕只會喪師辱國、貽笑大方。當真令人擔憂啊。」
杜英輕笑道︰
「世家子弟,紈膏粱,本應如是。出生即在高位,所見皆為勝利,殊不知這背後又有多少百姓疾苦、又有多少叔伯流下的血汗?」
桓沖嘆息一聲︰「世道如此,使世家無能之輩弄權于朝堂,而熱血報國之人只能廝殺于戰場。」
杜英沒有多說什麼。
世道如此,人人都說世道如此,那又為什麼不能打破這世道呢?
桓沖只道是杜英也沉默于這不為他所喜的世道,叮囑一聲︰
「仲道心性狹隘,但是手無實權,仲淵不用擔心其會行不利之事,余亦會拜托羅伯父、嘉賓等人多加管教。」
這是桓沖擔心桓濟跑到杜英這里惹是生非,跟杜英打聲招呼。
名義上是說會多加管教,其實也是讓杜英看在桓溫、羅含、郗超等人的面子上,不要和桓濟斤斤計較,傷了大家的和氣。
「余既敬重大司馬,自然也會讓著桓公子。」杜英從容笑道,「多謝幼子兄提點,來,共飲一杯!」
「仲淵兄爽快,干了!」桓沖也露出笑容。
而不遠處,桓濟的目光之中,嫉妒之色更盛。
那杜英,憑什麼!
以我的身份,這長安太守的位置,交給我也沒有什麼問題!
「仲淵啊,別只顧著和幼子喝酒了。」桓溫的聲音驟然響起,更是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杜英眨了眨眼,感受著目光的洗禮。
不是我不願意低調,是實力太強,實在不允許。
「大司馬有何吩咐?」杜英不卑不亢的問道。
「打算什麼時候向你的老丈人奉茶啊?」桓溫指了指謝奕。
杜英登時會意,起身說道︰
「屬下和謝家長女兩情相悅,但既願迎娶其為正室,則三媒六聘皆應有之。
家父遠在涼州,所以請屬下恩師代為寫下聘書,明日便送達謝家府上。而三位媒人,還請大司馬代為指定,若是大司馬願意屈尊降貴,為屬下做媒,那再好不過。」
所謂三媒,就是指男方和女方各有一個媒人負責接洽,中間還有一個媒人負責居中調和以及聯系。
當然了,婚事的具體時間、步驟,其實都是兩家早就商量好的。
而且請來做媒的一般也都是德高望重或者舉足輕重的大佬,一般也就是掛個名讓大家臉上有光罷了,具體的事宜還是請來的專業媒婆們負責。
雖然謝奕想要盡快將婚事確定下來,以避免戰火再起、夜長夢多,但是這三媒六聘,自然是一點兒都不能少,不然的話無論是杜陵杜氏還是陳郡謝氏,都門楣無光。
「為爾做媒,那當然是不行的。」桓溫施施然說道,讓大堂上的氣氛登時一凝。
杜英也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就听見桓溫話鋒一轉︰
「余同無奕生死兄弟,現在無奕要嫁女兒了,余這老兄弟,當然得站在無奕這邊,做女方的媒人才是。」
杜英眼角一跳,大司馬,你調皮了。
謝奕先拱手笑道︰「那就謝過元子兄了。」
「至于仲淵那邊的媒人‧‧‧‧‧‧」桓溫的目光轉向羅含,「君章學問,冠絕荊州,而且平時也對仲淵稱贊有加,不如為仲淵做媒?」
羅含的心情顯然也很不錯。
杜英和謝道韞從當時的熱戀小情侶到現在談婚論嫁,他算是一個見證者,而且自己既然看好杜英,那麼這個媒人的身份,以後也是和杜英繼續拉近關系的重要手段。
因此羅含直接舉杯站起來︰
「老夫亦喜愛仲淵和阿元這兩個孩子,能看到他們喜結連理,實乃快事也。
大司馬既請,那老夫恭敬不如從命,直接以此酒,祝願仲淵夫婦長長久久。」
說罷,羅含對著桓溫和杜英一拱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君章兄痛快!」桓溫的心情很不錯,「至于最後一個媒人,在座似乎也沒有太多合適人選,嘉賓,不如就由你居中跑跑腿?」
郗超當即起身︰
「這是自然,豈有讓大司馬和羅伯父勞神的道理?請大司馬放心,嘉賓定不負所托!」
桓溫滿意的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對著謝奕甩了甩自己的空酒杯。
謝奕當然比桓溫更高興。
媒人的身份之中,有桓溫這位高權重者,有郗超這年少英才者,也有羅含這才學絕倫者。
桓溫這是給足了他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