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與君同飲

謝奕喝醉了。

此時遠遠地都能听見他鬼哭狼嚎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在唱還是在喊。

不過軍中將士唱起歌來一聲聲不著調,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甚至就連桓溫都跟著酩酊大醉,宴席還沒有散去,人就已經暈暈乎乎被親衛給攙扶下去了。

藍田一戰,終歸是讓關中戰局開朗了一些。

大家高興,喝醉的似乎也是必然。

畢竟也都已經憋了很久。

桓沖、高武和戴施等人醉的也不輕,一個個嘴上說著沒醉,但是腳底下都在打晃,偏生又不讓親衛攙扶,手上還提著酒壇子,恨不得再往嘴里灌一些方才盡興。

自從北伐以來,天下矚目。

尤其是有殷浩北伐的慘敗,此次桓溫北伐的確被寄托了很多,也承擔了很多。

有期待和盼望。

這是仍然還心懷中原的人們期望桓溫出馬,能夠真的收復故土,讓他們可以重返家園。

有嘲笑和譏諷。

這是東南世家們在等著看熱鬧。當初殷浩北伐失敗,桓溫力主問罪,現在大家倒要看看,桓溫到底會不會成功?

可想而知,如果桓溫並沒有成功,那麼等待他的將會是再也控制不住的冷嘲熱諷和攻訐。

當然,對于大軍之中的大多數人來說,北伐,是他們建功立業、出人頭地的機會,是他們浴血殺敵、並肩奮戰換來的功勛。

今日藍田勝利,這一路走來的付出,總算不是白費,大家從來沒有如此親切的感覺,長安近在咫尺,甚至觸手可及。

各種情緒匯聚在一起,甚至又夾雜著不知道多少人的私人恩怨情仇,所以今夜這美酒刺激之下,就是這些情緒集中爆發的時候。

杜英悠悠然坐在席位上,用小刀切下來一塊羊肉,沾了點鹽巴,用胡餅裹住,想了想,又往里面夾了一些芫荽還有其余的腌菜。

一口咬下去,羊肉厚重的味道並沒有被掩蓋,這是一種純粹的蛋白和油脂的香味,而羊肉的腥臊味則被芫荽和腌菜壓蓋了下去。

杜英吃得津津有味。

謝道韞在他身後,看的目瞪口呆。

大家都在盡情的喝酒、勸酒、對酒。

似乎美酒才是這場宴會上的主角。

然而這個家伙竟然出乎意料的在認真吃飯?

這周圍一切的悲歡,好像都和他無關。

「吃不慣?」杜英揮了揮手中的 餅,是對著謝道韞說的。

謝道韞果斷地搖了搖頭,她從小就長在江南,習慣的是魚米細膾,是蓴鱸羹湯,自然覺得這種吃法過于粗獷。

因此她入席之後,只是稍微嘗了點兒羊肉,便果斷放棄了。

這種純粹用水煮過的羊肉,屬實是有點兒挑戰她的認知,相比之下,江南雖然也有不少吃羊肉的,但是做法絕對沒有這麼粗暴簡單。

「軍中嘛,習慣就好。」杜英無奈的說道。

「杜兄為何不去同桓、高等諸位將軍同飲?」謝道韞轉移話題,看杜英吃得香,她也難免有些餓了。

杜英一攤手︰「這是屬于他們的勝利,顯然他們也已經習慣了和身邊的袍澤分享,而不是和我這個初來乍到的外人分享。」

謝道韞恍然。

杜英的身份地位現在畢竟還不是非常明確,又沒有真正的以人頭為代表的戰功在身,再加上他和謝奕之間的距離太近,所以迄今為止,他仍然還是沒有辦法徹底融入到桓沖他們的圈子里。

顯然在桓沖他們看來,杜英到底還不是曾經和他們並肩作戰的袍澤,只能說是一個不錯的兄弟罷了。

在軍中紀律森嚴,飲酒本來就不是日常有的事情,所以幾杯酒下肚,他們一個個暈暈乎乎,哪里還管得上那麼多?

「來,既然俱是無人問津,不如且共飲一杯。」杜英微笑的端起酒杯。

杜英這句話的確有問題。

因為他還真不是「無人問津」。

算起來,王猛等人現在清查那些裝備,進行的應該也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他們還願不願意過來享受這「殘羹冷炙」。

若是杜英願意的話,總歸是應該可以在關中盟自己的營帳那邊找得到他們的。

而且除了桓沖和高武等人,還有很多軍中低一層的將領,其實都是很盼望能夠和杜英交流兩句的。

只不過杜英並不主動找他們,他們自然也不好主動來打擾到督護。

軍中上下尊卑,大家還是要遵守的。

畢竟並非人人都是謝奕。

可是杜英並沒有打算找理由離開,也並不傾向于和其余的低層將領打交道。

畢竟自己現在身上還打著「謝奕」的標簽,若是自己主動出擊的話,恐怕會讓桓沖和高武等人覺得自己是在代表謝奕挖牆腳。

甚至就連桓溫,也不見得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尤其是桓溫現在已經專門調撥了朱序所部配合關中盟的工作,杜英再去挖牆腳,就未免顯得貪得無厭。

除此之外,杜英的目光還時不時的落在謝奕的身上。

謝伯父估計也快頂不住了,自己說什麼也不能把謝伯父丟在這里,需要的時候得把他給扶回去。

所以干坐著也是干坐著,不如和謝才女喝兩杯。

這不比和那些大老爺們喝酒來的舒坦?

就當是自己等會準備攙扶謝伯父的報酬吧。

謝道韞也沒有推辭,酒杯舉了舉,嫣然一笑。

俏臉微微發紅,也不知道是因為酒氣燻染的,還是躍動的火光映襯在了臉頰上。

白玉微光,清麗無暇。

杜英看的也有點兒痴了,不過謝道韞並沒有直接和軍中人那樣豪爽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而是舉起袖子,遮擋住了面容。

袖子揚起,白皙的手腕微微露出來了一些。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杜英感慨一聲。

一杯酒下肚,謝道韞俏臉上的紅暈更濃了幾分,听著杜英略帶有幾分調戲意味的話,倒也不以為忤,只是淡淡說道︰

「壚邊人似月,可是卓文君?杜兄才高,亦願學司馬相如否?」

杜英怔了一下,其實只是自己見到此情此景,下意識的說出來了而已。

但是謝道韞這句話問出來,似乎在問他︰

「杜兄也打算和司馬相如一樣做一個準備始亂終棄的渣男麼?」

且不說杜英本來就沒有這樣的想法,所以被問的一愣一愣的。

就是謝道韞自己,說完之後也怔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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