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桓溫的提問

桓溫笑著擺了擺手,讓他們打住,再這麼說下去,就真的顛倒黑白了,桓溫的臉皮還沒有那麼厚。

而且他現在也沒有這個功夫听他們在這里拍馬屁︰

「無奕當放心,此非戰之過,無奕盡力爾。」

大家都已經表態,謝奕當然也不再多說。他也不想讓大家覺得他矯情,來了之後就糾結著這件事不放。

而桓溫默認了謝奕已經答應︰

「連日征戰辛苦,可惜軍中不能略備薄酒,為你接風洗塵,來!」

桓溫一招手,立刻有親衛送上兩碗水。

「以水代酒,無奕,請!」

謝奕大笑著接過來,兩人對飲。

而周圍不少人臉色都有所變化。

桓溫對于謝奕的信任和親近之意,在這幾句開月兌、一碗清水之間,展露無遺。

試問軍中,誰人能有這等待遇?

因此此時有憂心的,認為主帥和謝家人走得這麼近不是好事,自然也有羨慕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在主帥心中有這樣的待遇?那樣,就算不能成為從龍元戎,也能夠名留青史了吧?

不過至少大家看向謝奕的敵意,收斂了很多。

他們已經知道,在主帥心中,謝奕依然還是那個謝奕,他的地位是別人無從撼動的,也是政治斗爭無從影響的。

那就算是有別樣的心思,現在也是乖乖收起來的好。

「無奕歸來,余亦如虎添翼,且來看而今戰局如何。」桓溫笑道。

謝奕卻並不著急,側開身,向著桓溫,鄭重說道︰

「元子(桓溫表字)兄且慢,容我介紹,此為關中盟盟主杜英,出身杜陵杜氏,又為涼州扶風校尉,此戰能勝,關中盟上下同心戮力,不可無視。

若無關中盟接濟糧食、指明道路,若無杜盟主身先士卒,阻攔苻雄于潏水,恐怕此日之謝某,已然是這長安城南荒原上的孤魂野鬼了。若將軍意欲給予功勞,那麼余願全部給予杜盟主。」

桓溫登時眼前一亮,打量著這個年輕人。

謝奕是個什麼性格的人他當然知道。

你給他實打實的好處,他就會願意掏出來真心對你。

而如果你虛與委蛇,那麼他是連正眼都不回看你一下的。

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又是商議戰事的要緊關頭,謝奕願意耽誤時間來向桓溫介紹這個年輕人,自然說明在謝奕的心中,這個年輕人很重要。

杜英亦然上前一步,鄭重拱手說道︰「關中盟盟主杜英,參見征西將軍。」

「杜征南是爾何人?」桓溫饒有興致的問道。

「英之曾祖也。」

「杜家嫡傳,難怪‧‧‧‧‧‧」桓溫頷首,似乎杜陵杜氏嫡系子弟的身份算是一塊敲門磚,讓他願意和這個年輕人多說兩句話,哪怕是現在這個要緊關頭。

他向營帳中走去,而杜英也不傻,立刻跟上。

「杜氏當年也是中朝砥柱,為何為涼州張氏所用?」

桓溫進了營帳,又是一句話丟了過來。

語氣不冷不淡,謝奕卻是微微皺眉。

桓溫這句話,幾乎是指著杜英的鼻子問,你們杜家當年也是和司馬氏同氣連枝、匡扶社稷的,現在怎麼跟著涼州張氏這種亂臣賊子混?難道還真的以為涼州張氏是什麼忠臣麼?

王猛則微微一笑,桓溫到底是桓溫,自然不可能誰說此人有才,那麼就會抓緊任用。

即使是謝奕,也沒有這個資格。

所以這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顯然是在考驗杜英。

杜英並不慌張,似乎早就已經料到會如此︰

「啟稟大將軍,五胡亂華、社稷崩塌,天下赤子,無不懷報國之心,或是南渡另扶典午,或是西去立足涼州,所圖,皆為光復中朝也,因此身在東南、身在西北,又有何區別?」

這話說出來,周圍不少跟著的將領們,臉上都有點兒掛不住。

南渡南渡,說好听點兒是轉進,說難听點兒就是逃命。

所圖的,可不是光復中朝,而是先保命再說。

不過好歹經過幾代積蓄,現在大家已經可以北伐,此時再說是為了「光復中朝」,至少也說得過去。

杜英的聲音接著響起︰

「涼州張氏,也不過只是典午一朝臣爾。杜氏挽回華夏社稷之心,從未變更!」

擲地有聲!

不少人听到這話,已經難免熱血沸騰。

桓溫卻是微微皺眉。

涼州張氏是不是典午朝臣,這個還真的得另說。

但是至少光喊口號是沒用的。

表決心,誰都會,當年王導王丞相還曾經站在北固山上把那些「風景不殊」的家伙們罵的狗血噴頭。

可是最後呢,北伐不還是說說而已麼?

桓溫身邊,從來不缺喊口號喊得響亮的。

杜英緊接著說道︰

「家父受命于涼州,然復土關中之意從未休,三代隱忍、多年布局,今日晚輩已經聯絡關中義士,組成關中盟,抵抗氐蠻,恭候王師。此我杜氏三代之積累,亦是杜氏一心報國,拳拳之心也,還請將軍明鑒。」

桓溫皺起的眉頭緩緩舒展。

的確,杜家真的是做了些什麼的。

至少在氐人眼皮子底下拉起來這麼一支力量,也不是那麼簡單。

「杜陵杜氏,名不虛傳。」桓溫稱贊一聲,「關中盟扎根此地,又能在子午谷之戰中立下大功,的確有助于大軍。杜盟主年紀輕輕便能有此作為,或許杜氏又出一武庫矣!」

這顯然等于是認可了杜英的回答,當然,桓溫說話自然不可能和謝奕那樣,全部都是真情實感,後面的幾句稱贊,不過是客套話罷了。

「英不敢與曾祖比肩,只求能夠拯救關中百姓、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此生足矣。」杜英正色說道。

桓溫瞥了他一眼,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想到了很久遠的事情。

很像是自己年輕的時候,和謝奕他們一起征戰沙場、志在遠方。

很可惜,現在的自己,好像已經丟掉了很多雄心壯志吧?

剩下的,就只有利益和算計。

沒有辦法,一腔熱血,是養不活這麼多人、支撐不起來這麼大一個地盤的。

「爾可知道,此非易事?」桓溫淡淡問道。

就像是想要給在他看來因為年輕而「頭腦發熱」的杜英澆一盆冷水一樣。

哪料,杜英只是從容笑道︰「不試試,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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