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黃彥章的雅興

作者︰破賊校尉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京師東城百子胡同,通政司右使黃彥章府邸。

漏鐘剛剛敲響子時的聲音,現任黃夫人,前任黃夫人的通房丫鬟範思思,把躺在床榻上,鼾聲如山響的黃老爺推醒了。

黃彥章睜開朦朧的睡眼,盯著站在床前的範思思,半晌才從睡夢中回過神來。

他打了長長地一個哈欠,足足有京師到津沽那麼長。

「子時了?」

「是的老爺,子時,你是通政司右使,早朝還要你做引導官,得比其他那些大人要早到午門。」範思思興致勃勃地說道。

黃彥章又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這個哈欠要短很多,只有京師到通州這麼長。

「我知道。」黃彥章一臉的惱怒,「早知道這京官不是人做的,我也學益之老弟,死活不肯進京師來,在地方自由自在多舒坦。」

「皇上想召岑大人進京?」

「黔中平定後,覃閣老保舉益之進都察院,好做他的刀把子,幸好被恩師給勸住了。」

範思思把毛巾擰得半干,遞給黃彥章,看著他搽了一把臉。

「都察院,那是洪閣老的後花園,已經有了一位博瀚公,再把岑大人放進去,那豈不是變成了南市天橋了?」

黃彥章看了她一眼,心里暗暗嘀咕道,自己的女人確實聰慧,只是沒有在官場上歷練過,很多埋在深處的東西看不明白也看不透啊。

自己恩師暗地里抵制覃北斗對岑益之的保舉,哪有那麼簡單,三言兩句說不清楚的。

範思思指揮兩個丫鬟,端上夜宵。一碗小米粥,里面摻有海參、紅參、黨參,以及其它十二味名貴中藥材,補氣益血。專門給熬夜早起的人補用的。

「老爺何必如此牢騷,沈閣揆、洪閣老,哪位年紀不比你大得多,人家政務更比你繁忙。還不是早早就起來,到午門去等候早朝。」

範思思在旁邊準備著黃彥章的衣冠,一邊嘀嘀咕咕地說道。

「我朝沿襲前朝體制,太祖太宗皇帝把很多規矩都改了,偏偏這要人命的玩意,一直都不改。加上當今皇上,比前面幾位大行皇帝都要勤政,早朝一次都不落下。唉,熬著吧。等我熬到閣老了,就多了份動力。」

黃彥章在範思思等人的伺候下,穿好了赤羅衣,戴好了五梁冠,再把金帶和雲鶴花錦綬一一系上,威儀馬上就出來了。

看著自家老爺一副國家棟梁的模樣,範思思是越看越心喜。只覺得這些年的謹慎卑微,暗地里吃過的苦,都沒有白費。

自己終于成了誥命夫人。

可是黃彥章愁眉苦臉的,好像不是去上朝,而是去上墳。

「老爺,你滿臉苦愁的,難道今天早朝有不好的事?」

「昨晚通政司接到江淮八百里加急,淮東三十七個鹽場,近十萬鹽戶們紛紛斬木為兵,揭竿而起,圍攻司鹽衙門,殺死司鹽大使和鹽丁,搶奪財物,焚燒房屋。」

「什麼?」範思思被嚇得櫻桃小嘴半天合不攏,「這是暴民造反了。」

「差不多。朝廷上下都知道鹽政弊端重重,數十萬鹽戶在鹽官和鹽商的欺壓下,苦不堪言,早晚會出大事。所以才著急忙慌地把昱明公和益之師徒倆調去江淮。可惜不曾想,益之老弟剛在淮東微服私訪了一圈,情況還沒有模清楚,在有心人的唆使下,鬧出這麼大的事來。」

「有心人唆使,老爺,你意思是說淮東大亂,是有人在幕後搗鬼?」

「首先值得懷疑的是鹽商。鹽商之首林佑輔,收買鹽幫和天香教的人,在東台縣西溪鎮,準備把赴任的兩淮都轉鹽運使許翰林,連同益之老弟一鍋端了。何等的狂妄啊!」

「事情敗落了,為了保命,他們肯定會想盡各種辦法把水攪渾。煽動蠱惑鹽戶作亂,攻擊鹽官,他們做得出來。」

「還有壽王在背後支持的那幾家邪-教,都是聞到腥味就往上撲,糞池子里也要掏出一個洞的貨色,這里面少不了他們的手尾。還有隔江看熱鬧的東南勛貴世家們,肯定不會置身事外。」

範思思听了一會,突然開口問道︰「老爺,那位岑大人在里面會不會也有手尾?上回听你說,他跟東海商會的關系好得不了,一起搭伙做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妾身听人說起過,東海商會,在兩浙、江南和江淮的勢力,可以用無孔不入來形容。」

黃彥章盯著自己的夫人,像在欣賞最美妙的仕女畫,突然展眉笑了。

「老爺,妾身說錯了嗎?」

「我的夫人果真是冰雪聰明啊!」黃彥章只是哈哈一笑,沒有正面回答。

範思思臉色一驚,「老爺,妾身胡亂猜對了?」

黃彥章哈哈一笑,撩起官袍前襟,正要邁步出去。範思思快步走到他跟前,伸手幫他捋了捋歪了的腰帶和綬結,然後站在跟前,瞪著一雙大眼楮看著他。

看著這張欲說還休的俏臉,黃彥章咳嗽一聲,抬頭看了看天,「嗯,天色還早哦。那我就給夫人解說下。」

「謝謝老爺!」範思思臉上笑開了花,款款行了一禮,那雙眼楮仿佛春水泛濫的深潭,看得黃彥章心頭亂跳,凝神沉氣,穩住心神,緩緩說道。

「益之老弟被調去江淮之前,上書要求把在荊楚編練,在黔中打過仗的楚勇調一萬過去。再在江淮和荊楚各招募一萬員楚勇和淮勇。他直言道,運河三十萬漕丁,還有淮東數十萬鹽戶,困窘已久,隨時都可能發生民變。」

「一旦有變會蔓延兩淮諸地,數十萬青壯鼓噪而起。益之說,沒有三萬精兵,他沒有把握彈壓得住。內閣和五軍府知道他說的是實情,準備應允。偏偏李浩為首的詞臣翰林們,上躥下跳地反對。一會說兵乃凶器,用之不吉;一會又說,我朝以仁義澤被天下,對于這些困苦亂民當以安撫為上,少動干戈為妙;一會又說益之老弟不用兩淮數萬精兵雄將,只想著招募私軍,有擁兵自重,不臣之心。」

「這伙子清流過足了嘴癮,皇上不吱聲,內閣和五軍府不敢點頭了,昱明公和益之師徒卻坐蠟了。只調了原來的一萬兵,擴編的事情只完成了一小部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益之老弟再能打,光靠這點兵僅僅只能自保。」

「老爺,江淮一向是我朝出悍兵猛將的地方,听說有好幾萬兵,岑大人為何不用?」

「那些地方守備兵,包括運河押運兵,鹽丁,緝私巡檢兵,早就爛到骨頭里去了。里面不知道多少人被各方勢力給收買了。換誰去做主將,都不敢用。」

「哦,原來如此。」

「現在出了鹽戶殺官亂法之事。你看著吧,今兒早朝,喊打喊殺最凶的那伙人,肯定是天天喊著上天有好生之德,當以仁義治天下,時時疾呼百姓之苦痛哉的那伙人。還有,淮東這回殺官亂法,誰也不知道里面哪股風,哪捆柴是岑益之摻和其中。」

範思思眨巴著眼楮,似乎听明白了,可好像里面根本的原因還是沒有模透。

黃彥章模了模她女敕滑的臉蛋,哈哈一笑,徑直上朝去了。

寅時一到,在午門等候上朝的官吏們按照各自衙門排好隊。按照規矩,七品以上京官都有資格上朝,不來者還必須請假。

黃彥章帶著幾位通政司的舍人,在人群里來回走動,開始收奏本。

按道理,這種十天一次的大朝會,與會人員都有資格上奏章。但四品以上官員,都有各自的渠道給內閣和內廷上折子,不必擠到這個時候。

所以現在這大朝會,成了四品以下的京官上奏章的機會。不過大朝會時間緊迫,皇上不可能傻坐在那里等你們一個個奏章,通政司先收走,由他們酌情處理。

收了十幾本,黃彥章抽空匆匆翻了幾頁,多半是展示各自青詞功夫的折子,水分太多,十有八九要漂沒了。

午門城樓的鼓聲響起,京官們排好隊。都察院的殿中御史們一邊分開,按各衙門開始點名,一邊分在各處看著諸位同僚,就像是站在旁邊的禿鷲。

誰要是有咳嗽、吐痰、行走不正等不端行為,都被這些御史們記下,然後由都察院出文懲戒。

鐘聲響起,午門吱呀一聲,晃晃悠悠地被人推開。

「宣眾臣上朝!」

隨著宦官們一聲接著一聲清脆的呼聲,最先走進去的是內閣閣老,接著是六部部堂、侍郎、都察院大佬

一群群顏色各異的京官們,臉上滿是麻木的神情,隨著大流,邁著腳步,就像成群結隊遷徙的螃蟹,不急不緩地向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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