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善寺在江州城西南二十里外,是江州府的一座名剎。
這一天,岑國璋陪著四五個月的玉娘,還有施華洛、俞巧雲、白芙蓉和大姐兒,坐著馬車前去。
今天是岑國璋父親的忌日,按照風俗要去寺廟上香,做場不大不小的法事,請和尚們念幾本《地藏菩薩本願經》、《往生經》,以盡孝意。
「那蘇征文一命嗚呼了?」
在行駛的馬車里,施華洛問道。
「都摔成好幾塊,拼都拼不齊,絕對脆生。」
「死得好!居然敢搶奪相公的功勞氣運,摔死他!」抱著大姐兒的玉娘恨恨地說道。
「這家伙,一門心思想著別人家的漂亮老婆,是個禍害,今天不弄死,明後天不知誰家要遭他毒手。弄死了安生。」俞巧雲吃著糖葫蘆不在意地說道。
「他窺視江州城的軍功,又大言不慚,紙上談兵,要是真讓他竊得江州城的職責,那才是大事。弄死他,也算是為江州十萬百姓免一場災。」施華洛冷冷地說道。
看著這一家人草菅人命的樣子,一直沒說話的白芙蓉心里有點慌。
她等了會,抬頭問道︰「蘇征文听說跟皇上有大關系,老爺弄死了他,會不會有什麼手尾?」
「能有什麼手尾?老爺安排得天衣無縫,蘇征文老早就被常和尚抱著,悄悄丟下那個懸崖。再叫羅人杰穿上差不多的衣服,還有蘇征文的鞋子,裝作他的模樣。羅大哥的身形跟蘇征文相近,黑燈瞎火的,旁人都認為是蘇征文無異。」
「人證,物證,都安排得天衣無縫。這案子,除了老爺,誰能看得出來?」
俞巧雲輕笑地說道。
「那不一定,有些人懷疑你,是不需要任何證據,只要他起疑了,那就沒跑了。」施華洛迎面潑了一盆冷水。
「誰啊,這麼牛比囂張?」
「皇上!」
好吧,當我沒說!俞巧雲嘟囔道。
「洛兒說得沒錯,皇上懷疑你,確實不需要你任何證據。」
听了岑國璋的話,玉娘有些緊張。
「相公,你這次有點魯莽了吧。」
車廂里一片寂靜,白芙蓉手指頭攪著衣帶,委屈地說道︰「是我給老爺惹禍事了。」
「嘻嘻,你放心,老爺自從被韓苾老賊害過一回後,不再那麼魯莽,這次肯定是謀定而後動。老爺,說說吧,要不然白姐姐羞愧難當之下,要離家而去,到時候你攔也不是,不攔又舍不得。為難啊。」
好吧,我已經習慣了,就當家里養了只烏鴉,還能怎麼辦!
岑國璋把俞巧雲的話當成耳邊風。
施華洛卻沒有,她知道,這個表面上瘋瘋癲癲,口不遮攔的丫頭,實際上因為心思純真赤誠,看事情看得極為通透,說的話也是無的放矢。
「老爺,是真的嗎?」
「皇上身邊極缺可用的心月復之人。這個蘇征文既然如此得皇上信任,為何只被授予位高權閑的官職?」
「位高權閑?」
「都督府指揮僉事,看上去是四品官,實際上真是閑職。」
「嗯,我听義父說,都督府除了都督、同知都督、僉事都督之外,有實權的就是經歷、都事、斷事等官。指揮僉事,在各地都司有實權,在都督府,確實是養人的官職。」
施華洛想了想說道。
「還有欽差靈武右鎮的差事,表面上看,像是讓蘇征文去鍍層金,讓他去揭發軍鎮不軌之舉,好在履歷上記上一筆。但是我思前想後,覺得那個時間點就是不對。要是早到靈州幾天,蘇征文就稀里糊涂地被靈武右鎮造反的叛軍給殺了。」
「殺了?」
「叛軍殺了好幾個欽差和地方官員,也不差蘇征文一個。」
「听你這麼一說,好像真有那麼點意思。」
「洛兒姑娘,你可以悄悄問一問你的義父。他是潛邸老人,又管著內班司,肯定知道些底細。」
「只是這涉及機密,不大好問啊。」
「這有何難?洛兒妹妹在信里把蘇征文一案略提下,就說人死在匡山,老爺不僅是地主,還負責款待。現在雖說是酒瘋失足摔死了,可畢竟是皇上寵愛的貴要,擔心受責備。看你義父怎麼回答就知道了。」
白芙蓉話剛說完,發現大家都轉頭看著她,又有些心慌了。
我說得有問題嗎?還是哪里犯了忌諱?
「都是聰明人啊,就我傻了點。」岑國璋感嘆道。
「嘻嘻,老爺苦惱了。都不是傻子,老爺不好騙了。」俞巧雲笑著說道。
車廂里頓時洋溢著輕松的氣息,充滿了合家歡樂的氣氛,然後一路趕到了積善寺。
進了寺廟,住持等人連忙接了進去,收了岑府的三十兩供奉,念了十幾句「阿彌陀佛」,馬上安排了寺里的大德高僧,在佛堂里為岑大人的先考連同先妣,念經做佛事。
岑國璋一行人,則先被引到大雄寶殿,拜見銅鑄金身如來佛像。
寶殿里只有岑國璋一家人,只見佛像高聳齊頂,慈悲寶相。數百紅幛從屋梁垂下,如帳如簾。燭燈長明,檀香縈繞。
岑國璋與玉娘在前並跪著,施華洛、俞巧雲、白芙蓉抱著大姐兒跪在後面。
「大慈大悲的如來佛,我相公雖是一己之念,可也是救她月兌離苦海。人生苦集,萬般無奈,得救解月兌,再成自在。求佛祖保佑,不要歸罪我的相公。我願初一十五吃齋,供奉功德,每月施舍放粥,只求贖此殺孽重罪。」
玉娘虔誠伏地,輕聲說道。
俞巧雲和白芙蓉听得有些奇怪,太太這是怎麼了?說的什麼話?听上去好像是為老爺祈福求贖罪。太太是很心善,但是也沒到這個地步,為了蘇征文這個混賬求贖罪。
難道是又懷上後,更加慈悲了,或者是想著多積陰德好給老爺生個兒子?
只是說的話,有些不對頭,讓人模不著頭腦。
岑國璋跪在那里,雙掌合十,雙目緊閉,上身筆直,像是一尊石像跪在那里。
倒是協助情報分析的施華洛,猜到了什麼,但沒有開口出聲。
一行人拜完佛祖,剛剛起身,常無相湊上前來,遞過一份文書。
「老爺,剛唐峻來急匆匆趕來,說有富口縣的急件。」
岑國璋拆開文書,一目十行,最後淡淡地說了一句︰「韓尚書府上發的訃告,他府上的二少女乃女乃沒了。」
听到這個消息,玉娘面色鐵青,又重新跪倒在地上,垂淚道︰「還請佛祖垂憐,贖我等之罪。」
俞巧雲似乎听明白了,她和施華洛神情復雜地看著玉娘。唯獨白芙蓉不明就里,一會看著伏地久久不起的太太,一會又看向一臉肅穆的老爺。
與此同時,在潭州城的欽差行轅簽押房,薛昆林苦著臉說道︰「老師,當時我就知道,蘇征文如此無禮,肯定讓師弟心里動了念頭。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當晚蘇征文就酒醉亂跑,失足跌入山谷中,死無全尸。」
「《黃帝陰符經》有雲,‘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益之是堅毅果敢,殺伐決斷之人。一旦動了殺機,是不會給對手留任何機會的。蘇征文是下不了匡山。他可是斷案如神的岑神斷,想出殺人的法子來,神鬼來了也斷不了。」
王雲緩緩地說道。
「老師,其余人都好說,就算有疑心,沒有證據也奈何不了師弟。可是皇上要是起了疑心怎麼辦,他可不需要什麼證據。」
「侖樵啊,你察言觀色、以微知著的本事,差益之太多了。他只是默觀蘇征文的言行,再听你說了有關他的事情,就推斷出玄機來了,還八九不離十。」
「老師,什麼玄機?」
王雲捋著胡子,輕聲點撥了幾個字,薛昆林眼楮一亮,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