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季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暈車的後遺癥，代價就是直接嘔在了口罩里，險些毀掉了這台手術。
還好還好，如果是在手術台上嘔出來了，那就完了……王季不由得慶幸，可隨即大腦便一片眩暈，後脊梁骨上的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來，他身體搖搖晃晃，幾乎要栽倒。
好在許精誠看出了王季的不適，快步走下了手術台，一把扶住了他︰「王教授你還好吧。」
王季揮了揮手，示意許精誠把自己扶到角落坐下，然後虛弱的拉下了自己的口罩，酸臭味瞬間蔓延出來，王季慘白的臉也露了出來。
一看王季這副模樣，許精誠心頓時涼了一截……真吐在口罩里了，而且臉色這麼難看，這也沒法再上手術台了啊……
許精誠低聲詢問道︰「王教授，這台手術還剩最後一點，不如讓你們醫院的陳老師上台收尾吧，我看你現在狀態恐怕做不了手術了吧。」
一旁的陳醫生本來也向王季這兒投以擔憂地目光，可听到許精誠的話，他頓時表現的十分驚恐，眼神也開始躲閃。
「小陳不能縫合血管。」王季搖搖頭，沒有同意這個選項。
「為什麼？」許精誠困惑道。
王季思考了片刻，小聲解釋道︰「因為就在上個月，他縫合的血管出了問題，病人不得又開胸修補了血管，家屬很不能理解這種情況，把他投訴了，這件事到現在還沒有徹底解決完，他目前的狀態不適合再做縫合了。」
許精誠扭頭再看向陳醫生，只見他根本不敢和自己有任何的眼神接觸，神情有些怯懦，還有些可憐……
完全被病人的投訴弄得失去信心了嘛……
其實手術結果不盡如人意這種事情，誰也不想它發生，病人、病人家屬不願意，醫生更不願意。
但做手術總會有失手的時候，醫生也是人，不是機器人，何況機器人也會有殘次率，這世上就不存在百分百完美的事物。
然而不管怎麼說，不管是否出自本意，手術沒能順利完成這已經是事實，這是每個醫生都要經歷的事情，陳醫生能不能抗住這次打擊給他帶來的心理陰影，也決定了他未來職業的高度。
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蹶不振，永遠活在曾經失敗的陰影下。
但今天肯定他動不了手了……許精誠看著陳醫生的慌張的反應，心里默默嘆了聲氣，很顯然陳醫生還需要一些時間去消化第一次手術失敗的陰影。
「那……那王教授你還能堅持得住嗎？」許精誠擔憂道。
王季休息了一會兒，可臉色依然沒什麼好轉，他嘗試著站起來，可剛剛離開板凳，兩腿就軟了下來，根本支撐不住他的身體。
「身體、身體不听使喚了。」
王季苦笑道，目光則鎖定在了許精誠身上︰「小許，你能不能幫我把最後一點的血管縫合完成？」
「我？！」許精誠指著自己的鼻子，有點不明所以。
好家伙，自己就是個氣氛組成員，來這里完全就是為了長長見識，王教授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你們科自己的醫生都不敢上台，卻讓我上台做最後的、也是最關鍵的縫合？
王季鄭重的點點頭，並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許精誠愣愣的看著王季，足足三秒後他才確認王季沒有開玩笑，他真是想要自己上台，而且看他如此自然的說出這個想法，顯然早有預謀，並不是突發奇想。
王季嘆了口氣，解釋道︰「這段時間我听了不少關于你的事情，月復腔鏡下都可以縫合胃切緣，做到不漏、不堵，既然有這種技術，那你來縫合肺動靜脈，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今天上台前其實就感覺到身體可能支撐不住，讓你上台接力的想法，我其實早就萌生了……」
技術從來都不是難到醫生的最大難題啊，王教授……許精誠無言的看著王季，眼中的猶豫並沒有加以掩飾。
王教授很快就讀懂了許精誠的潛台詞︰「我明白你的擔心，這台手術由你完成最後一步確實名不正言不順，到時候如果出了事情，說不清。」
許精誠並不是肺移植團隊的一員，由他來完成最後的血管縫合，如果術後沒有出現問題，那當然是皆大歡喜，誰也不會揪著這個小問題責難。
但如果手術最後出現一些瑕疵，許精誠這個環節就會被無限放大，甚至可能手術瑕疵和他根本八竿子打不著，可真的責難起來，誰又說得清這里面關系呢？
許精誠沒有說話，但也沒有主動站上主刀位置的動作，王季並沒有對他的態度做任何的評價和勸說，只是微微嘆了口氣，雙手扶著膝蓋想要站起來，可腰還沒有直起來，便覺得大腦一陣發暈，天旋地轉之後，他又搖搖晃晃坐回了原位。
終究還是抵不過歲月啊……王季深深地嘆了口氣，發自內心的感覺到了一股無力感。
他其實也不願意讓許精誠接手這麼棘手的病人，移植手術和其他的外科手術不同，即便手術當時很成功，可術後還有很多不確定的難關要闖，就算醫生盡了全力，手術也做的很完美，但最後的結果依然有可能不盡如人意。
突然讓許精誠主刀一台風險這麼大的手術，如果最後的結果不好，引發了一些不良的影響，這對于許精誠的職業生涯也會是一個重創。
想到這里，王季忍不住看了一眼仍然眼神閃躲、膽怯畏懼的陳醫生。
幾個月以前，陳醫生其實也和許精誠一樣陽光自信，對于手術充滿了激情，可就是因為一次不順利的移植手術後，病人的責難讓他開始逐漸喪失自信，第一次開始直視自己職業生涯的坎坷與殘酷……
甚至有一次晚上，陳醫生還偷偷找到了自己，低聲抽泣著懷疑自己是不是不適合當醫生，是不是應該現在就離開這個崗位，以防以後自己做出更大、更無法彌補的錯誤。
也許許精誠的選擇是對的，萬一他主刀了接下來的手術，而手術又出現了問題，那小陳經歷的一切又會在他身上重演……王季有些後悔自己剛剛的提議，自己考慮的還是太少了。
而就在這時，許精誠突然說道︰「王教授，我來主刀吧，你就安心休息，在一旁指導就行了！」
王季微微愣神︰「你同意了？」
許精誠則直接用行動回答了他的問題。
麻溜的重新洗手，換上無菌衣，許精誠一步踏上了之前王季站著的位置，和陳醫生面對面站好︰「陳醫生，拜托你也幫我看著點，如果我操作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一定要及時告知我！」
「啊，啊？！哦，好，好的！」陳醫生有點發懵道。
看著完全陌生的術野，許精誠微微嘆了一口氣，但還是極力摒除了內心的胡思亂想，將視野僅僅局限于處于離斷狀態的肺動靜脈。
反正我的任務就是把這兩根血管縫合，技術上確實不是問題，至于手術其他的部分，我只能完全信任王教授了……許精誠在心里小聲嘀咕著，確定了自己的手術思路，他的心瞬間也就沉了下來。
「手術，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