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縣，下雨了。
雨下的不大，落在賓館的雨棚上，發出砰砰砰的悶響。
李洋眼見天氣突然變得濕冷，體內舌忝狗的基因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從行李箱里翻翻找找，撿出了一個熱水袋準備給王季教授送去。
這麼濕冷的天氣，有個熱水袋護著老胳膊老腿，這是多麼愜意的事情，像我這麼貼心的晚輩，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李洋又忍不住翹起了尾巴，可等他敲了四五遍王季教授的房門，才發現對方根本就不在房間里。
奇怪，這麼大清早的，而且還下雨，王教授能去哪里……
李洋抱著熱水袋準備去前台問問，卻看到不遠處的曹縣縣醫院門口又停著一輛救護車，細雨下的救護車像是蒙上了一層輕紗，車頂的霓虹閃爍也多了幾分本不屬于它的浪漫色彩。
救護車停在空地上，霓虹閃爍，不過並沒有病人下來，也沒有醫生上車。
「這縣醫院什麼情況，怎麼天天都有救護車開過來。」李洋嘀咕了兩句，卻剛好看到幾個同院醫生圍在一起，正對著那輛救護車指指點點。
李洋也沒在意，趴在前台開始詢問王季教授的行蹤。
前台小姑娘慣例性的問了句李洋和王季教授的關系，李洋很自信的回答兩人是非常親密的前輩和晚輩的關系，兩人之前都是形影不離的，今天老前輩不知道怎麼不見人影了，所以才來問問。
「那你稍微等一下，我問一下昨晚夜班的前台。」
「那行，麻煩你了。」
李洋站直身體，旁邊幾個人的議論聲伴隨著雨聲飄進了他的耳朵里。
「這麼一大清早就來輛救護車，不過我看半天也沒病人下來啊，這車開來干嘛的？」
「你不知道嗎？縣醫院有個準備要做肺移植的病人，市立醫院那邊有病人去世了，臨走前簽了器官捐贈同意書，這不就有現成的肺源了嗎？現在趕緊拉著肺移植病人去市立醫院配型去了。」
「啥玩意兒？這運氣也太好了吧，不過市立醫院能做肺移植嗎，肺移植在所有移植手術中難度應該是最高的吧。」
「不是有王季教授嘛，他在國內肺移植領域也算權威了，不得不說縣醫院這個病人運氣真是太好了，剛好有肺源，又剛好又可以主刀的醫生。」
「王季教授剛剛來曹縣，這又要走了，我昨晚還看他住我隔壁呢，這麼重要的消息我怎麼都不知道……」
「你是誰啊，人家大教授去做手術還要提前和你報備啊，你多大臉啊？」
「……」
李洋听著兩人的議論，眼楮不由望向了雨霧中的救護車，表情有些僵硬。
恰好在這時，一個睡眼惺忪，手里拿著個咬了一大口包子的大媽走進了前台「找我干嘛啊，正吃著早點呢，等會我要去睡了，昨晚一宿沒困。」
「有客人問305房間的老先生去哪了，應該是家里的長輩不見了，我看那人挺急的。」
「305……哦，是那個老爺子啊，他一大清早就被一個帥哥攙走了啊，好像是回市區那邊做手術去了吧，我和你說啊，那帥哥真是沒話說，我昨晚本來困得不行，你看到他整個人都精神了！」
「啊？這麼帥啊，討厭！早知道我昨晚值夜班了！」
李洋痛苦的揉了揉額頭，屏蔽掉所有嘈雜的聲音，他再次望向雨霧中的救護車，眼神中的情緒相當的復雜。
許精誠……我曰你個仙人板板。
雨霧中，許精誠一只手攙扶著王季，一只手撐著傘，突然感覺鼻子癢得不行。
「阿秋！」
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王季立刻心疼的看向許精誠「小許你別感冒了，今天下雨降溫，多加件衣服吧。」
許精誠聳了聳鼻子，狐疑的望了望四周。
好家伙，這怕不是有人在背後說我壞話吧！
……
……
救護車在雨霧中疾馳。
車廂里老朱抓著吸氧管，拼命地呼吸著制氧機里的氧氣，而王季也不好受，即便許精誠一直給他做著指壓，可他還是緊閉著雙眼，努力的控制著自己的喉嚨，以防當場嘔給所有人看。
不過好在小車靈巧，清晨的道路沒有擁堵，再加上救護車警鈴大作，一路上不做停歇，兩個小時後許精誠就看到了市立醫院高掛的三甲牌子。
一行人推著平車進入醫院，作為本院醫生的許精誠當仁不讓走在最前面，為眾人領路。
「許精誠你終于回來了，器官移植小組已經都到位了，現在就差這個病人的配型了。」
杜筱楠等在醫院門口似乎很久了，眼眶紅紅的，似乎剛剛哭過。
許精誠一看杜筱楠的眼楮便明白了發生什麼，低聲問道「十四床已經宣布臨床死亡了嗎？」
「嗯，已經開始器官移植的程序了，家屬都已經簽字了。」杜筱楠點點頭，聲音有些不受控制的哽咽。
這個病人實在太年輕了，當初入院的時候還是杜筱楠接待的，也難道她會這麼難過……許精誠輕輕捏了捏杜筱楠的肩膀，給予安慰，然後轉頭吩咐病人趕緊去手術室配型。
器官移植手術，供體與受體的配型極為重要，這關系到後面的免疫抑制的問題，不過好消息是，到了這一步就意味著和最後的移植手術不遠了。
一旦配型成功，今晚老朱的肺移植手術就能開始！
朱洪志滿面紅光的推著老爸前進，臉上寫滿了自信。
他這一輩子賭了很多把，結果每一把他都是最後的贏家，今天這場賭局對他而言是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賭注是他父親的生命！
沒道理會輸的，一輩子都贏下來了，沒道理這次會輸的！
老爸你等著，明天你就能有一個新鮮的，能夠自由呼吸新鮮空氣的肺了，當年你為了轉第一桶金付出的一切，今天我用十倍、百倍的金錢來彌補你！
許精誠目送著眾人離開，轉頭看向杜筱楠，嘆息道「光光的家屬最後還是簽字了。」
「嗯。」
杜筱楠聲音虛弱道「這幾天光光一直在昏迷中，昨天回光返照一樣清醒了一個多小時，他把父母叫到了身邊，說了想要捐獻器官的想法，雖然他父母很不理解他的想法，但最後還是簽字了。」
許精誠努了努嘴唇，想要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沉默著長嘆了一口氣。
杜筱楠卻像是沒說夠一樣，繼續喃喃道「他今年才二十七歲，之前也沒有任何基礎疾病，身體的很多器官都符合捐贈的要求。
他的視網膜已經被分配給了省立醫院一個雙眼失明的女孩兒。
他的心髒會被送到一百公里之外，送給一個嚴重心衰的病人。
他的肝髒會被送到三百公里之外，送給一個嚴重肝衰竭的病人。
……」
說到最後，杜筱楠已經有些哽咽了。
許精誠抿了抿嘴唇，輕輕摟住了杜筱楠的肩膀，就像是摟住一位聖潔的天使一般小心翼翼，他輕聲說道
「光光很努力的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自己生活過、熱愛過的痕跡，我們也要努力，讓他的願望不要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