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市立醫院普外科病房。
夏日的溫度已經開始發威，幸好還有一縷微風吹進病房，拂起白色的窗簾，讓室內不至于那麼悶熱，反而有種沁人心脾的涼爽。
病床上，吳棋和杜小明盤腿而坐，兩人中間擺著一副棋盤，上面黑白二子零零散散，看起來棋局應該剛剛開啟。
可即便如此，杜小明卻已經開始有些難以維持了。
「輸了輸了！吳棋你也太不給面子了，這才幾十手就把我吃死了！」
執子苦思半晌，杜小明自知無力回天，下意識開始耍賴，抱著頭就在床上滾來滾去，宛如一只翻滾的蠶寶寶。
許精誠在一旁看得一頭霧水︰「這就輸了，不是才開始嗎？」
「輸了輸了！我說輸了就是輸了，不準問！」杜小明急了，紅著臉不讓許精誠再說。
吳棋側臉看著這一對活寶，嘴角掛上了一抹微笑。
術後第一天，吳棋就已經恢復了精力，早上也在父親的攙扶下下地走路了，倒不至于健步如飛，畢竟他以前的體質都無法做到這一點，但行走自如已經勉強可以做到了。
對于這種恢復速度，杜小明直呼不敢相信。
在他的刻板印象里，闌尾炎全麻開月復術後，第一天病人基本上都會直挺挺躺在床上，咳嗽都不敢用力打，生怕震疼了切口。
哪有術後第一天就下地走路的，而且看吳棋的表情，根本就不像是在硬抗，他根本就不疼啊！
許精誠看到吳棋的恢復速度，心里也是挺欣慰的。
但考慮到明天的對弈更多的需要腦力計算，所以許精誠就提議讓棋藝不錯的杜小明和吳棋對弈一局，看看他現在的競技狀態恢復如何。
可沒想到……杜小明自吹自擂多厲害，但真的一上手，直接秒跪，都不帶掙扎一下的。
「姐夫你別這麼看著我，業余組里我算是高手了，但吳棋真是太強了。
我之前和他在急診科下了一盤棋，那時候我們還能下的有來有回，可現在我卻感覺被完全看透了，下一步棋，後面三步的變化吳棋好像全部都知道一樣！」
許精誠點點頭，覺得這也不難理解。
吳棋作為一名頂尖的天賦型棋手，對于杜小明這種青少年業余組選手，當然是處于秒殺的姿態。
至于上次為什麼能在急診科殺的有來有回。
一方面吳棋當時身體欠佳，闌尾炎的疼痛感會一直影響他的思考，而且急診科混亂的環境估計也會讓他極度的不自在。
另一方面……杜小明這種王八拳的下法，估計也把吳棋整的挺懵逼，亂拳險些打死老師傅，好在吳棋應變能力也是頂級，否則還真要陰溝里翻船了。
看到吳棋恢復的如此迅速，許精誠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就提前安排了吳棋明天出院的事宜。
……
……
次日下午。
京都醫院，普外科主任辦公室。
杜洪穿著一身白大褂，內襯還是手術間的藍色洗手衣，看起來應該是剛剛從手術室趕回來的，匆忙之下衣服都沒來得及更換。
只見他剛剛走進辦公室，便反手鎖上了房門，快步走到座位上，打開了桌子上的收音機。
今天，有一場他期待已久的圍棋對弈。
為此，他特意提前去到手術室，忙完了幾天的手術任務，趁著午休的功夫忙里偷閑來听听現場直播。
打開收音機，電流刺啦聲響起，杜洪擺了擺天線，人聲才漸漸清晰起來。
「歡迎，歡迎各位收听，今天的對弈雙方是年輕棋士吳棋，以及老棋神……」
杜洪特意泡上了一杯平時都舍不得喝的名茶，閉目傾听，淺抿香茗，整個人都進入了一種極為舒適的狀態中，一上午手術的疲勞似乎也不翼而飛了。
作為外科醫生，整天整宿的泡在手術室內，與世隔絕，不分晝夜，總得有些消遣的樂趣。
有些人喜歡听歌、有些人喜歡鍛煉、有些人喜歡大保健……
而杜洪，則就好這麼一手圍棋。
說起來自己的兒子杜小明喜歡圍棋，其實也是受了他的不少影響。
錄音機內的播音員用平和冷靜的語氣描述著對弈的情況，高手對弈，每一步都精彩絕倫，杜洪時而眉頭舒展、時而眉頭緊鎖，心情似乎也隨著棋盤上的對弈起起伏伏，波濤涌動。
老棋神功力畢竟深厚，過手百招，局勢逐漸出現了一邊倒的趨勢。
這時候播音員也適時插播了一些場外花絮，說明了吳棋就在一周前剛剛突發了闌尾炎，三天前才入院治療，這一次是負傷前來，以他的眼光看來，實力發揮並沒有之前淋灕盡致，如果就此落敗實屬可惜。
杜洪身為一名外科醫生，對于闌尾炎、住院等等字眼十分敏感，尤其听到他三天前才剛剛住院，更是感覺到一頭霧水。
三天？
是不是搞錯了？
三天前因為闌尾炎住院，現在怎麼可能出現在對弈現場？
難不成為了這場對弈，選擇了保守治療？但三天的時間也太短了吧……
杜洪有些想不通，最終只能認定播音員不懂醫學，信口雌黃。
而就在這時，吳棋突然一招險棋，竟然一改之前的頹勢，逆轉了局勢，完成了對老棋神的一擊必殺。
一直態度冰冷的播音員顯然也被吳棋的這一手絕地反擊給驚艷到了，語氣抑揚頓挫，充滿了不可思議與溢美之詞。
「這一手棋，真有些置之于死地而後生的氣勢啊……」杜洪也忍不住吞了一大口茶水，試圖壓一壓胸口的激昂情緒。
圍棋就是有這樣的魅力，雖然不如其他的運動項目那麼直觀、充滿了力與美的競爭，但智力的對拼，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的布局，在最後揭曉答案的那一刻，足以讓觀者的情緒攀至巔峰。
對弈已經結束了良久，收音機里也只剩下電流的刺啦聲，可杜洪卻始終無法從剛剛的狀態中抽離出來。
腦海中不斷閃現著吳棋最後一步的險棋，他不由得開始幻想對弈現場畫面，不由得把自己代入到吳棋的身上……為什麼他能想出如此絕地反擊的一子？
杜洪總覺得，對于吳棋這麼年輕的棋士來說，最後一步棋顯得有些過于老辣了。
這不像是個十幾歲孩子能走出的棋。
棋如人生，棋士的每一步棋里，其實都蘊含著自己的人生閱歷。
在杜洪看來，吳棋的最後一步棋，就好像是經歷過生死大難的人，懂得隱忍，知道進取，完全不像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能有的人生感悟。
這時，辦公室內的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杜洪的思緒。
「喂？」杜洪接起電話，聲音洪亮道。
電話那邊傳來杜小明輕快的聲音︰「老爹你是不是剛剛听完吳棋的對弈，結果怎麼樣了？我剛剛在搶救病人，沒來得及去听。」
杜洪有些意外︰「你現在怎麼也關注這種對弈了，以前不是看不上嗎？」
杜小明語氣自豪道︰「那不一樣，吳棋是我的病人，為了這次對弈，他可受了不少苦，手術第二天就跑去對弈了，我肯定好奇結果怎麼樣了！」
杜洪一時間愣住了︰「他真的是三天前才因為闌尾炎入院的？而且還是你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