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劉承運的判斷

其實承運慌得腿都打擺子了。

他沒經歷過大潰敗,更沒經歷過兩位兄長都不在身邊時的潰敗,這種時候全軍上下都沒有主心骨,他反倒因為血統,在矮子里被拔高個,被迫成為主心骨。

偏偏自家人知自家事,這種時候劉承祖也好、劉承宗也罷,都能扛得起這根大梁重新整隊穩固陣線,三兄弟里就他不行。

收攏敗兵穩固陣線對他來說不難,可是該把陣線穩固在哪兒呢?承運不知道。

最操蛋的是他身邊就沒個能拿主意的人,巴桑和謝二虎本身就是元帥府兩個能力最弱的旅帥,兩個屯牧旅所有將領綁到一塊,出主意都不如野戰營一個參將。

但承運也沒辦法怪他倆,他很清楚,巴桑和謝二虎在這場持續近四個月的戰斗中,一直都維持著超水平發揮,實在是咱實力有限,本身就是三流選手,超水平發揮也就是個二流水準。

大伙兒能活到這會,靠的就是團結一心排除萬難,再有更高的期望就太沒禮貌了。

自從謝二虎的兵在城外潰退,白廣恩狠攻莊浪衛城,承運的腦子都是木的,巴桑和阿六上前建議突圍,他也是迷迷湖湖答應下來跟著往外跑。

直到人抵達西大通河堡,承運的頭腦才稍微清醒了點,開始思考自己能做點什麼,一邊派人從河湟東關尋找謝二虎、瓦斯和阿海岱青,一邊召集巴桑和阿六,詢問為啥要跑到這來。

好在巴桑和阿六不是亂跑,他倆是被曹文詔的馬隊戰斗力嚇著了,從白廣恩攻城的第一天就商量著突圍,商量了兩天,反復論證,才拿出這個跑到連城山區據守西大通河堡的辦法。

敵眾我寡,他們留在城里是一百個死,往南跑跟明軍野戰撞上曹文詔是一千個死,只有往西邊的山區跑。

番兵們在平原結大陣不夠靈活,但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在山林地帶跟明軍野戰,能揚長避短。

承運明白了這一點,問道︰「連城,能否守住三個月?」

巴桑和阿六面面相覷,倆人不知道。

巴桑在康寧府帶著番兵跟土司老爺打過幾場爛仗,但那都是快進快退,沒有任何一場戰斗超過十天。

阿六倒是經驗豐富,年輕時候跟著奢崇明打了上百場仗,可他的守城經驗說出來自己都沒自信,那奢崇明佔下來的城最後全丟了。

現在承運問他倆依靠連城山區,估算能防守的時間,他倆哪兒知道啊!

倆人不說話,承運心里也大概有數了,他尋思這樣下去不行,我可以不信任你們的實力,但你們萬萬不能對自己產生懷疑呀!

這做將領的自信都打沒了,這不是遲早要完?

因此他鼓舞道︰「莊浪河雖然敗,但兩位將軍也不要氣餒,我們不過是戰場偏師,他們在我們這浪費的兵力越多、時間越久,我哥那邊越輕松,是不是這個道理?只要我哥贏了,我們就是輸一百次,最後也是勝利!」

其實這話承運自己心里都沒底,陝北敢干殺頭賣買的都是傻大膽,隨便拎出一個,都靠得住。

他和別人不一樣,他膽小,在內心深處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靠得住的人,只是到了關鍵時刻,強迫自己靠得住。

好在劉承宗的威望在巴桑心里穩如泰山,承運抬出二哥的名字,巴桑一下子就不怕了,點頭道︰「對,我們就是死到最後一個人,也不會壞了大帥的事。」

阿六跟巴桑沒啥共同語言,聞言撇臉道︰「願意死你去死,我還沒和劉國能賽跑,不能死。三將軍,連城山區的防務就交給我們。」

說罷,阿六看了巴桑一眼,不管怎麼說,有不拿自己性命當回事的友軍總是好事,他道︰「巴將軍死之前,不會讓明軍從這進入河湟。」

阿六隨即率永寧營軍官在山間布置防務,挖掘壕塹布置陷阱;巴桑則號召西番營拼死作戰,頒布軍令,無功績陣亡者不予超度、禁止轉世投胎。

而劉承運身上的使命更重,他要確保河湟能撐到劉承宗勝利的那一天。

他要去的第一個地方是河湟五鎮的東關鎮,那里有劉承宗扒了西固城磚修的五座敵台,也是謝二虎部蒙古旅的潰逃方向。

在路上,承運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該做的一樁樁一件件事,他得先穩定人心,再穩固防線。

河湟局勢前所未有地混亂,比起軍心依然穩定的西番旅,承運更擔心潰敗後的蒙古旅軍紀敗壞,潰軍會沖擊河湟五鎮。

因此他人還沒到東關鎮,就已經派遣得勝歸來兩名親隨持手令奔赴五鎮,一來召集鄉兵、二來傳令鄉官動員百姓募兵,三來嘛……把前線兵敗的消息告知劉向禹,請二叔在新城、西寧一帶做好準備。

前線崩潰的消息對他們來說太危險了,人心浮動之下,往小了說,哄搶囤積、殺人越貨,往大了豪強土司蜂起造反,一個不慎仗還沒結果,內亂先完蛋。

得勝和歸來前腳奔赴五鎮,後腳承運就收到了謝二虎送來的消息……不是給他的,而是給新城劉老爺的。

他最擔心的事沒有發生,謝二虎雖然敗得利索,卻沒有不管不顧地悶頭潰逃,他率軍一場大潰看著嚇人,但這也是蒙古軍隊見利則進、不利則退的祖傳戰法。

蒙兵慣于潰敗,潰著潰著就恢復組織變成正常撤退了,在正常撤退的過程中,謝二虎又臨時抽調軍隊里的達爾漢,組建出一支一百三十三騎的選鋒隊,個個都是能開百斤戰弓的好手。

而曹文詔的軍隊卻在追擊深入中先是步騎月兌節、然後騎兵大隊變小隊,反倒在宿營吃飯時被謝二虎恢復組織的蒙古兵突襲一陣,先以選鋒隊近射打亂組織,再以輕騎悶頭沖撞,以多擊少吞了二百馬隊。

除此之外,還派遣阿海岱青從河西反向機動沖垮了八百步兵。

謝二虎心說爺爺別的不行,跟著大帥從西寧到昌都來回跑,幾千里路都習以為常,在這跑幾十里地算個屁!

幾場小規模反擊,曹文詔散開的馬隊被錘出滿頭大包,老老實實集結駐營設防,後續步兵也走得戰戰兢兢,行軍速度顯著降低。

不過盡管爭了口氣,謝二虎心里依然對敵我實力認識清晰,集結軍隊正面對壘打不過就是打不過,不服不行,但莊浪衛城不能不救,畢竟他不知道巴桑帶著承運跑出來了。

他一看拖住了曹文詔,扭頭就找蘭州搬救兵,他心里能跟明軍對壘的只有元帥軍野戰營,必須得把王文秀喊出來。

因此謝二虎才寫信給劉老爺,告訴劉老爺別擔心,前線雖然敗了,但我正在想辦法,一定能跟著王旅帥反敗為勝,把劉承運救出來。

這信看得承運心里頭還挺暖,不過緊跟著就趕緊給謝二虎、王文秀寫信,說自己已經出過來,莊浪衛城不要了,王旅帥千萬別棄守蘭州。

劉承運對戰局有自己的判斷。

他估計他哥這會應該進嘉峪關了,否則明軍不會突然改變戰術,但是從嘉峪關打過來,就算一路不打仗單單行軍都得走一個多月,再算上打仗,哪怕進軍神速,短則三月、長則一年半載,不可避免。

在他寫給王文秀的信中提到,眼下元帥府需要的不是一朝一夕、一城一地的勝敗,扭轉敗局收復失地一方面已勢無可能,重要的是與明軍在河湟谷地形成長久僵持對峙。

在這一點上,棄守蘭州奪回莊浪衛于大局有害無利,王文秀必須確保蘭州在元帥府手里,才能更好地保護河湟。

這封信送到駐守蘭州的王文秀手上,河湟防守的大局就算被劉承運穩定下來了。

明軍從北路進連城山區,有巴桑的西番火槍營防守;攻打東關鎮,一方面有謝二虎蒙兵,即使不敵,還有間隔黃河引而不發的王文秀能斷其後路。

王文秀在蘭州接了書信,也並未高枕無憂。

他雖然親率一個野戰營,手下有羅汝才、李萬慶、楊承祖三個接近滿編的營,另有師襄、李祖德、張雲起三名降將麾下由舊明軍組成的臨桃旅,兵力雄厚,卻隨著莊浪衛的失陷要面對來自東西兩邊的明軍,根本不敢大意。

在黃河以南,他派遣李萬慶在東川、西固等地修營設寨;遣羅汝才把黃河兩岸船只統統征到河南;另遣楊承祖率軍渡河,在黃河以北的沙井驛等地修營設寨,派遣塘騎穿山而過,至莊浪河流域探明敵情。

情報在兩日之間往返,蘭州城里的王文秀對戰局稍有了解,不禁扼腕,嘆息戰機稍縱即逝。

其實他更看好謝二虎最初的想法,如果巴桑在莊浪衛的防守更堅決一點,曹文詔被謝二虎完全拉離戰場,他就能借機把曹文詔這個營整個吃掉。

但如今巴桑已棄城突圍,曹文詔後面三個營的援軍正在匯合,他再冒著臨桃旅反叛的風險出兵,全殲敵軍的把握很小。

事已至此,王文秀對承運三路防守的想法全盤接受,就一個建議︰請劉承運到河湟五鎮征兵,大量征兵。

王文秀這話送到東關鎮,承運捧著信橫豎看了好幾遍,才明白過來,這一句話是兩個建議。

他甚至不知道後邊的征兵到底是確有需要,還是王旅帥顧及他的面子,隨便找的借口。

說白了就一句話,你劉承運別在戰場第一線。

元帥軍跟明軍不一樣,但人心是一樣的,藩國所在,明軍將領除非不想過了,否則就不敢跑;元帥軍將領也一樣,劉承運在的地方被圍住了,誰敢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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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身不算個問題,但劉承宗把元帥軍本部精銳的野戰軍團都拉到甘肅,留下的都是些長于機動游斗的二流甚至三流兵團,還綁住腳不讓走,這咋打嘛。

劉承運尋思反正這會兒謝二虎也收攏兵馬到了東關鎮,那他便去河湟五鎮募兵,給前線押糧運兵器,也算老本行兒。

不過就在他準備離開東關鎮的前一晚,卻收到一封意想不到的書信。

寫信的人是陝北鄉黨,說自己如今也干下些許事業,有大小兩營精銳兵馬,在外邊打仗累了,想跟元帥府借塊地方休整一年,由著他自由買賣被服糧草、打造弓刀箭失,並幫他鑄重炮六位。

作為交換,他願獻上黃金萬兩,並為元帥府解蘭州之圍,甭管是楊彥昌、賀人龍還是張應昌、練國事,指誰打誰。

落款是西營八大王,張獻忠。

說實話,承運看這書信,一開始挺迷湖。

他不知道張獻忠是誰,哪怕有人說起延安府的捕快,那也很可能張獻忠見過他,他沒見過張獻忠。

任權兒那邊已經把陝西流寇齊聚隴西的事通報元帥府了,劉老爺在新城正擔心呢,希望這幫人往別處去,只是劉承運近來在莊浪衛, 顧不上東南過來的各路首領。

各路首領不約而同選擇跑到隴西來,心思誰都清楚,為的是跟元帥府互為攻守,合營行動存活幾率大,都是好心。

但是在劉老爺看來,別管心意如何,都過來了就是壞事……這不是他心眼小。

劉承宗在西北佔了這麼大的地盤,都沒敢養十萬兵馬;衛拉特四部佔盡天山北麓,也沒十萬兵馬;火落赤三兄弟霸了烏斯藏,依然沒十萬兵馬。

單論地盤,這個名義上受契丹汗劉承宗領導的敦塔兀魯斯比漢地十八省都大,各路兵馬加一塊也就才二十來萬。

可如今單說高迎祥、李自成、賀一龍就有十八個營的戰兵,再算上其他首領和家卷,怎麼算都超過十萬人馬。

這全是不事生產還要吃糧的人口,其中一大部分還是要吃好糧的兵,團在秦嶺西段這片不算肥沃的土地上,吃啥呀?

樹皮草根都不夠吃。

這個問題不僅劉向禹看出來了,高迎祥和李自成也看出來了,所以現在局面才會顯得略有尷尬,明明就臨著百十里地,誰也不先張嘴說合兵、歸附或求援的事,人們都在等劉承宗回來。

偏偏張獻忠就主動找上劉承運,原因很簡單——張獻忠沒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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