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收回投在陳抱身上的視線,心想著,平日里陳抱見到自己如過街老鼠一般,有多遠走多遠,今日竟跑過來拍如此不知所雲的屁,原來是壓抑不住要踩自己一腳的激動,前來顯擺一番。
「丞相思慮甚久,莫非在想著如何推月兌?」端王陰冷又添幾分刻薄的聲音總能恰時響起,給沈玉的為難再添一把柴火。
沈玉也不惱,輕笑,
「回稟聖上,若聖上讓臣往西,臣絕不會往東,聖上讓臣去淮安治水患,臣定也義不容辭,只是‧‧‧‧‧‧」沈玉劍眉輕蹙,
「只是什麼?」皇帝也是起了不解。
「只是陳尚書在早朝之前還與臣說王爺貴氣四溢,睿智果斷,方前卻又道臣才是最適合之人。若臣一句話不解釋便去了淮安,豈不是認定自己才是這朝堂之上最聰明之人,竟將聖上,端王和溫王,以及滿朝的大人都不放在眼里。」沈玉依然不緊不慢,陳抱更覺額頭冒汗。
「陳尚書一句手段了得,硬生生將臣的一片赤誠打碎,也不知陳尚書時想讓臣前去淮安,還是想臣不去淮安。去了,便默認自己高傲自負,不去,卻負了自己為官之道。陛下,請陛下為臣做主。」沈玉道著,幾乎聲淚俱下,一聲求饒,將陳抱打得頭暈眼花,七魂不見三魄,恍惚間,求救的視線投向那暗紫挺拔的身姿。
端王袖下雙拳緊握,自己知曉沈玉能言善道,卻沒想到還能如此刁鑽,短短四個字也能挑出如此多的事端,三言兩語便給陳抱扣上挑釁擾亂文武百官團結協作的情誼的大帽。看來,今日陳抱不受點苦是收不了場了。
「回陛下。」端王向前邁了半步,道,「陳尚書日夜對著囚犯以及研究刑法,講究的是面對囚犯時,用如何的手段讓囚犯說出真相,手段了得一詞,不過是陳尚書說習慣了,心下一急,月兌口而出罷了。」
陳抱見端王站出來為自己說話,一顆心也松了一半。
「臣的院子里有一棵數,在它還是小樹之時,臣與爺爺鬧脾氣,揮了那小樹一刀,現小樹成了大樹,十年過去了,那印子依然是在的。有些話可能就是那刀子啊。」沈玉嘆息,端王方要開口,卻被沈玉搶了先,
「淮安水患愈發嚴峻,臣也不在此矯情,頂著手段了得的名號便頂著罷,臣求願陛下允許臣即日出發,趕至淮安。」
「準。」皇帝大悅,震徹大殿,陳抱硬生生听錯為「斬」,嚇得雙手一軟,軟趴趴伏在地上。
「傳朕旨意,丞相即日出發淮安,治水患。」
百官終于松了口氣,跪拜。
皇帝望著底下跪得歡快的大臣,心里越發冷笑,朝廷萬金,竟都養了這麼些無用之人。皇帝又瞥了眼陳抱,卻未再開聲半句。
端王看在眼里,沉下了心,這丞相可是老爺子的心月復,今日竟如此任由人污蔑,難道真被陳抱幾句胡話戳到了心窩子,對沈玉多多少少生了疑?
端王微側臉,視線落在沈玉身上,方才沈玉一副惺惺作態,不過是用軟的法子求皇帝處罰陳抱,但未曾想,皇帝卻未能如其所願,現在一看,到真是神態懨懨,往日的飛揚自若不見絲毫。端王又浮著微微一笑,此時,更添了份得意。
擔驚受怕了一朝的大臣,隨著一句「退朝」。魚貫而出,誰也不願逗留分毫,匆匆忙忙而去,各司其職。
阿古見宮門陸陸續續走出了不少官員,算著主子也要出來了,于是策馬又靠近些宮門,匆忙而出神情凝重的官員引得阿古側目,運了內力細細一听,倒是听出了些朝堂上的事,一推算,也明白了前因後果,眉頭不禁緊鎖。
抬眼,便瞧見沈玉立在自己跟前,明明笑意盈盈,卻還是給這風華絕代的主子嚇了一跳。
「在想什麼呢,警覺性如此低,近日事偷懶了麼?」沈玉邊道,由阿古虛扶了一把,踏入了馬車內。
阿古策馬駕車而去,直奔丞相府,方落了馬車,一院子的人便擁了上來,皆是清一色的男子,果然丞相府出了名的奇葩,養一院子的男僕,還個個都是陽剛至極的男子。要說丞相府的俊媚,估計也就沈玉自己一人能稱得上。
外頭都傳沈玉好男風,固其風華內斂,絕世無雙,位高權重,但憑這一院的男僕,誰家也不敢將女兒嫁進來,也因此一點,沈玉的爺爺也是氣得搬離府邸另住。
對于這一神奇操作,沈玉卻快活得很,沒有三姑六婆講媒的煩擾,更沒有後院的勾心斗角、爭風吃醋的戲碼,這一院子的男僕實在太省事了,若是犯錯便是一頓罰,甚者直接賣到小倌去,一了百了。
「主子可真的要去淮安麼?」作為丞相府的管家,楊叔沉聲問。
沈玉心下一笑,這消息傳得可真快。
「是的,煩勞楊叔收拾些行陳,即日出發。」道完,轉身入了書房。
楊叔望著沈玉的身影寫滿了不忍,這相爺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從小聰明過人,五歲便能與將軍對弈、談兵法,可直至那一年,大將軍戰死沙場,其又遭人迫害,冬日里落入寒水之中,竟連一身武功都廢了,還患上了畏水之癥。現下,聖上竟派其去淮安治水患,這‧‧‧‧‧‧越想,楊叔心中越覺憤懣,郁郁而結。
沈玉入了書房,整理了半晌要帶的文案,靠著椅背,微仰著頭,好看的手指輕叩著椅手,望著黑木構建的橫梁出了神。
「阿古。」沈玉悠悠喚起。
「主子。」阿古應聲而入。
沈玉向阿古勾了勾手指,阿古走近,俯身听著沈玉一字一句,臉色甚變。
「主子既知此番會有諸多驚險,為何還要堅持前往?」阿古于心不忍,沈玉粲然一笑,
「朝堂之上被逼到了牆角,難道要轉身狠咬他們一口?那本相豈不成了狗?」沈玉拂了拂衣袖,道,「再說,去淮安也沒什麼不好,說不定還能查查那姑娘究竟是何人。」
阿古皺眉,
「主子為何不去問君哲大人,那姑娘定是他的門客,問他定能事半功倍。」
沈玉突然雙手撐在案上,欺身而近,明明是慵懶之姿,卻冷氣四溢。
「阿古今日的話怎如此之多,是覺得本相不是被派去淮安治水患,而是被流放到淮安麼?」
阿古一听,心中顫抖,忙跪下認錯,
「屬下對主子忠心不二!」阿古心里暗罵自己,今日的話確實多了些,真是關心則亂。
「那還不快去?」沈玉不知何時又倚在椅背上,懶洋洋道著。阿古應聲匆匆離開,走時又順手帶上了房門。
整個屋子再次沉寂,沈玉閉上雙目,卻似乎看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任憑如何努力,依然看不清臉容,只有那雙帶著冷意的雙眸,深深印在腦里。
睜眼,燦若星辰。沈玉心下罵了君哲幾句,關于此事,自己明里暗里使了多少手段,這只老狐狸講就是不肯供出那女子的姓名,如此的行為,沈玉越發肯定那女子與君哲有著與眾不同的關系。
仙卻,王朝有名的茶樓,三層之高,實木雕鏤,宏大簡樸,與那繁華熱鬧、醉生夢死的樊樓相比,卻不失清雅。若是厭了樊樓的喧鬧繁華,倒是可以選擇仙卻,不像茶樓的茶樓。
阿古出了丞相府,馬不停蹄趕來仙卻,侯門迎客的小二一眼便認出了阿古,忙將阿古迎了進去。
「君顏家二公子呢?」阿古邊走,沉聲問。
「在樓上沏著茶,正等相爺來。」小二領著阿古走到了最深的雅間,輕叩門,听見屋里升起主子的聲音,才輕推開門,讓阿古走進去,又合上門離開。
「見過二公子。」阿古立著。
君顏至,君顏府的之庶次子,溫和有趣,身份高貴,一身聰明才智。
君顏至兩手沏茶,紫砂的壺,新出的茶葉,滾燙的水,在一雙指骨分明的手下交融,變化、升華,一瞬間,雅間清香四溢,神清氣爽。沏茶的間隙,君顏至瞟了眼阿古,悠悠道,
「怎就你一人來,你家主子呢?」君顏至面上平靜,心下早已猜遍了阿古前來的用意。
阿古仍立著不動,如屹立的石柱,腰背挺得筆直。
「主子讓屬下前來,向二公子求些藥。」
「藥?」君顏至不解,「你主子貴為一國之相,只要他開口,宮里得御醫都爭相奉上,何懼無藥。」
「主子要的是使人致幻的藥,宮里找不到。」阿古一臉平靜。
「什麼?」君顏至覺得太陽穴一陣凸跳,就知道,就知道這沈玉不好伺候,無論是沈玉親自前來,還是阿古前來,君顏至都要做好充分的心里準備。
「你家主子真是高看在下了,宮中找不到的藥,在下又怎麼給。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在下無能為力!」君顏至決定趁著此次機會表明自己的立場。
「好。阿古便回去告知主子。」阿古轉身,走了兩步,又頓了下來,回頭道,「阿古忘了告知二公子。」
「何事?」君顏至微昂著頭,一副打了勝仗的傲嬌。
「主子說,若是二公子沒有藥,傍午便拿著仙卻上好的茶葉上貢于宮里的那位。」阿古道完,轉身便要離開。君顏至神色大變,忙喚住了阿古。
「行了,行了,我去找好不成!」
「謝過二公子,主子說傍午之前要拿到。」阿古道。
君顏至一手支在桌上,托著額,揉著發疼的太陽穴,另一手無力輕揮。阿古躬了,離開了仙卻。
君顏至于雅間內哀嘆,都怪自己貪婪,為了一本罕見的茶譜,露了自己的底,還是被這麼一個詭計多端的人抓住了把柄,每每都嚷嚷著要告知宮里的那位,哼,有一天真把自己逼急了,便與他沈玉同歸于盡,拉他這麼一位貴人墊底,也算是值了。
但氣歸氣,想歸想,君顏至還是不舍得自己寶貴的性命,起身,拂袖,出了門去。
君顏府,與五年前大致相同,除了雕木成色變深,青瓦更綠之外,幾乎毫無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