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八章 懷歸賦(3000)

項安殺了項伯,然後昏倒了。

這一昏迷,就是一天一夜多。

他的傷本來就傷及肺腑,這兩天還被兩次三番的反復觸動,再加上北楚立國幾年來積累的大量疲憊。

他只昏迷一天一夜,已經是個奇跡了。

待他睜開眼楮的時候,項盧正坐在旁邊。

「四叔」項安呼喚了一聲。

「你先別說話,喝口水吧。」項盧神情悲戚,遞給了項安一杯水。

項安沒有動作,任由項盧喂給自己水,喉嚨聳動,勉強咽了下去。

「咳咳——」

但還是被嗆到了。

他並沒有在意,只是掙扎著坐了起來。

「北楚軍現在怎麼樣了?」

「我們已經完了。」項盧低著的腦袋咬了咬,語氣中帶著悲意。

「東有劉季,西有陳平,南有盧涫,北有韓信。」

「我們被圍死了。」

項安坐在床鋪上,陷入了沉默。

「天要亡我北楚,啊」

項安抬起了頭,看向了營帳內。

空無一人,只有身邊的項盧。

項安翻身下床,走出了營帳,登上了瞭望塔,看向了四周。

空無一人。

卻沒有出路。

項安又回到了營帳內,低著頭,看著地上的血跡,沉默不語。

他坐到了桉台後面,拿過了一枚干淨的竹簡,看向了身旁。

「四叔。」

「幫我磨墨。」

「好。」

項安提起了毛筆,看著除了自己和四叔以外空無一人的營帳,露出了一個慘然的笑容。

自己的身邊幾乎已經空無一人了。

生路,也幾乎被封死了。

準備殊死一搏吧。

項安落筆,用極其漂亮的小篆寫下了兩個字。

《懷歸》

然後,繼續下筆。

一邊寫,項安一邊喃喃念著。

「君超項之楚裔兮,孤皇考曰慎武。

出離高遠于懷中兮,以巍名吾以諾。

吾兄曰籍爾人兮,父攬窺原貌矣。

紛吾有此壯蔭兮,自修之以碩能。

有雎人跪吾父兮,昭西南以下淚。

屈項擂首遠超兮,面玄以雪歸大湖。

冬冰暖而夏露逝兮,宿水南而寢眠。

後出泗水山曰大兮,置山君之其上。

籍諾于山君斗兮,穢魍魎殺滅矣。

自洪中尋而穿行兮,得覓嬋曰梓娟。

仲父梁可憐兮,撫娟首言項四。

亦有叔弟百刑兮,目閉獰臂居于側。

時歲若湍流河水兮,入東海者不還。

年美斯有童樂兮,卻如驚鳥擲羽遠去。

不識歲幾何兮,自會稽而出矣。

昔秦皇力偉德高兮,平六合而定中原。

媲堯舜之賢能兮,比夏禹以功績!

知蒼生苦而並痛兮,定大計以安內外。

然先帝崩于沙丘兮,胡亥幼而不智。

死國于陳縣起兮,啟黔首之齌怒。

人騏驥勞重役兮,苟行卻居殿陛!

嗟食朝俸應死兮,乃萬姓以伐秦。

仲父曰秦竊楚兮,此去之復回。

大兄將吾裨將兮,統三軍出其擾。

摧城野而騰馬走兮,聚水南慰楚矣。

擊北渡水先後兮,夫扺朱未入目。

過續上攻淮水兮,將出函關破陳王。

又吞臨濟亡魏危齊兮,假王亂齊余傷。

齊芯而嘆仲父兄兮,絡粉碾亦傾歧。

前至滾滾黃水兮,憶雎人有之故趙。

其言曰河濤朱黃兮,戰亂中復醒也。

觀遠昏黃長嘆兮,中原之傷久急。

自是欲有心思以期兮,然哀眾不求索。

河土欲染赤祟兮,以西東往累尸。

拓北榻城曰定陶兮,長月遠卒不至。

乃西進有秦將兮,力以法破不無。

言不語險走兮,見仲父卻已天人。

長跪久泣于城下兮,吾力甚而不可。

夕端臨青石有苔兮,生不知為何謂?

若饑冬餓殍之淒慘兮,高登九五之顯?

坐枯而未有思兮,南回而需修養者。

方園定需有能兮,卻見高坐洶洶。

狼煙幾將掀天蓋兮,內外其擾繁多。

懷王罄秦禍玄兮,遣三軍整鼓復出。

吾將側大兄之軍兮,卻見與叔劉金蘭。

自不喜而攘垢兮,解遠德亦忿念。

不屈心走北擊秦兮,而至彭城有歧。

兄令西進函關兮,自向渡進克章王。

巨鹿雖楚有勝兮,卻擾不思過河旗。

定機遠脅諸侯兮,破釜沉舟置凶境。

武智不有多足記兮,然自西來伐秦章。

大兄怒以訓責兮,言之章可危秦。

卿擱攻遠與吾身兮,爾自所問大兄曰︰

「章襲仲父敗亡定陶兮,乃若否應得報?」

齪語不言而斥兮,用之為寰宇所為。

進函由北渡漳水兮,再亡王軍二十萬。

卻觀南路叔劉兮,攻武關而承雲絕速。

入關道亦破藍田兮,末死于咸陽之陛。

又見子嬰刺趙高兮,出城獻印劉亡秦。

千古未有秦帝兮,長唏只遠二世亡。

北軍同進函關兮,擺宴鴻門請沛公。

項莊賊欲行刺事兮,歸諸侯安于霸上。

秦殘不留新朝兮,效紂焚于咸陽。

西置天下東座偉兮,兄乃分封于天下。

恐余不怨萬姓兮,吾驚而詰兄為之何?

舊語亦復舊語兮,中原之安需之此行?

長仰紉布絡而有兮,存自顱響澈夜。

中原驟分十八洲兮,歸于西楚定彭城。

遠安軍營牆外兮,不入城內再議謀。

又曰異擾北境兮,吾攜三千定之矣。

歸卻有聞言彭辱楚兮,忿我三千安中原乎?

諫議遠戰中水兮,至成回又攻三齊。

聞兄滅淨定陶兮,吾甚不解急歸。

多言已無有用兮,同思遠戰于東郡。

勝敗無要吾離兮,遁破三齊自家國。

滅燕亦收遼東兮,成壁有曰北楚矣。

此間天下三分兮,大兄西楚叔劉漢。

南回河淮欲圍漢兮,有賊人刺吾而走。

吾妹梓娟截下兮,殺賊人于汶水。

卻涕泣安跪水畔兮,幽噓不解念情。

至下邑由起戰事兮,有漢將出截北楚。

自復死矣有榮兮,吾妹于懷長眠。

仰天長孝為之何兮,沾槍寧做黃金甲。

垓下又亡西楚兮,傍江有遠不得歸。

又至夕陽高登兮,空空無有黔首矣。

目視皆無生路兮,痴坐念往盡離去。

吾身前誠可笑兮,歸結處亦無所盛。

亦然也負于吾父兮,莫令天下皆稱臣。

自有騰雲挪地志兮,今同四面皆漢。

鳴鳴母庸諱言兮,外有後主已來至。」

項安,輕輕的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的字很好看,他的眼神中,卻帶著灰暗的暮氣。

「四叔,我們走吧。」他的聲音中帶著沙啞,站起了身,將一摞竹簡都放到了旁邊。

項安的眼里帶著空洞的淚水,看著項盧痛苦萬分。

「我們走吧,走。」

他點了點頭,攙扶起了項安,叔佷二人一起,向著營帳外走去

「項伯應該是死了。」劉季看著蕭何和張良,輕輕一嘆,「他大概是已經知道了自己會死在那里,才選擇去死的吧。」

「他不想背叛,我之前就看出來了。」張良看著劉季,眼神同樣的疲憊,「但是因為幫了我一次,他必須背叛。」

「如今,死在自己佷子的手里,對他來說,或許也是一種解月兌吧。」

他沉默片刻,低下了腦袋。

「是我對不起他。」

「這個時候爭論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子房先生。」劉季搖了搖頭,安慰了一句,「這一戰,已經要出現最後的結果了。」

「我會在定原安排好的,大王。」張良沒有去看劉季,只是長嘆了一聲,「這一戰之後我就會離開,去雲游天下了。」

「本王知道。」劉季略有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

「在這之前,本王會讓陳平,盧涫,韓信他們將項安逼到泗水之畔,胡陵之西。」劉季和蕭何走到了沙盤的旁邊,點了點胡陵之西,泗水河畔的一片茅原。

「應該是可以做到的。」蕭何的神色有些振奮。

「項安就是大王最後的障礙了,只要此戰能夠戰而勝之,中原,便在大王的手里一統了。」他對著劉季拱了拱手。

小書亭

「是啊,贏了就得天下。」劉季抬起了頭,看著營帳的頂端,有些感慨,又有些想流淚。

這一路,可是走了很遠,也走了許久啊。

撫了撫花白的胡子,劉季搖了搖頭,兀自一人向著營帳外走去,揮了揮手示意蕭何不要跟上來。

「這」蕭何愣愣的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營帳門口。

「讓大王去歇歇吧,蕭大人我也先回去了。」張良站起身來,拍了拍蕭何的肩膀,扯出了一個疲倦的笑容,「這是我們共事的最後一段時間了且珍惜吧。」

「唉?張大人?」

營帳內只剩下了蕭何一人。

不知為何,他竟然感覺空落落的。

搖了搖頭,驅散這種感覺,蕭何也走出了營帳

「終于,要到最後了嗎?」韓信砸吧了一下嘴,坐在自己的營帳中。

「這一戰之後,中原便罕有戰事了」他走出營帳,看著熱火朝天的軍營,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些許笑容。

漢即將勝利了,韓信知道這群兵卒有多開心。

但是

「沒有戰事了啊?」韓信看著天空,問了自己一句,語氣中,帶著遺憾。

他是個只能依靠戰爭活著的人,但是除了戰爭,還是有些東西需要他在意的。

他轉身回到營帳,從桉台底下,提出了一壺酒。

「到時候戰場上見的時候,喝一杯吧,項安大人」

項安一直是他的知己。

這一點從未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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