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卷48、偷雞不成(3)

還有,「行在大學士們」議的是凌遲處死,這刑名乃是極刑中的極刑了,這也正是大學士們迎合皇上之前那一番雷霆之怒。可是皇上明明氣得發了那麼長一道諭旨,可是最後卻還是施恩,將凌遲處死給免了,改為斬決。

雖都是死刑,斬決好歹是一刀給個痛快的,總比受那千刀萬剮、數日不得斷氣的刑罰要仁慈了不少去。

這些種種細節加在一起,外人也許看不出什麼來,可是年過七十,數十年伺候在皇上身邊的英廉卻總覺得不對勁。

和珅听罷便笑,「瑪法,瞧您說的,我還能做些什麼呢?當初臨啟程之時,您萬千叮嚀,孫女婿如何能不听您的?」

眼前這年輕英俊的孫女婿,英廉依稀還能看見十幾年前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兒。

那時候兒的和珅,剛入咸安宮官學為學生,因父母早逝,繼母不待見,又要以長兄之力呵護弟弟和琳,故此那時候的和珅留給人的印象,是俊美聰慧之外,更有一份超越年紀的沉穩和謹慎。

——可是反觀此時的和珅,在還不滿而立之年,已經成為軍機大臣之時,在天生的俊美之外,卻終究難以避免地多了不少的驕矜之氣去。

這驕矜之氣,是來自皇上的寵信;這驕矜之氣,卻又何嘗不是來自和珅對自己的自負去?

從前因為身世而來的謹慎小心,後來因為科舉不第而遭遇的消沉,在此時的春風得意之下,盡數全都拋卻了。

英廉知道,自己一手養大的小鳥兒,這會子羽毛豐滿,已然振翅高飛,必定是要月兌離開他的掌控了。盡管,這孩子好在在他面前還留存了一些對他的尊重。

可是在這孩子的官職一步一步高升,與他都要平起平坐,甚至因為這孩子比他還要早進軍機處,故此這孩子對他的尊重,卻也終究只剩下尊重而已了吧。

英廉垂下頭去,「是麼?你既听從了我的囑咐,那麼想來你在隨駕途中必定也什麼都沒參與。那金從善竟然能沖進御道兩旁去,竟然他的投書還能送到皇上去……這些,一定都與善保你無關,對麼?」

「善保」是和珅小名,雖說那是滿人的音譯,不能用漢字的字面來猜測其意,但是此時此刻,英廉卻希望這個名字就是漢字的表面意義——希望這孩子,還保有如當年一般的善良去。

雖說官場本身就是染缸,誰都不是白衣冰心,否則無法生存。可是——至少在自家人面前,應當暫且收起那一副對著旁人的面具去吧!

英廉語氣里已經透露出不樂意來,和珅如何听不明呢?

他便垂首笑笑笑,「自是什麼都逃不過瑪法的法眼——沒錯,那金從善的投書,的確是孫女婿接了,送到皇上面前去的。可是孫女婿卻也只做了這一件事,別的事,倒與孫女婿無關。」

「是麼?」英廉又笑了,「如果不是,那當然最好。」

英廉頓了頓,靜靜打量著眼前春風得意的年輕人,「興許是我多心。誰叫那金從善的名字里有一個‘善’,你的小名又叫‘善保’呢?真是有緣,是不是?」

和珅不說話了,一雙眼靜靜凝住英廉。英廉嘆口氣,搖頭道,「算了,你如今是軍機大臣,身為中樞之臣,你凡事自有你的分寸。唯有一事,答應我,好好兒善待你的妻、子。」

和珅點頭一笑,「您放心。」

英廉轉頭望窗外秋色。

說是秋色,其實已是冬了,只不過樹上還懸著些尚未落盡的黃葉,便依舊還勉強可以留一段秋,聊以。

或許就像他自己吧。七十多歲的人了,如今雖還在官場之上拼力掙扎,卻也終究就像那枝頭的枯葉,終究懸掛不了幾日了。反倒是和珅這樣的,才二十多歲,卻都被皇上直接命入軍機處,成為軍機處六大臣之一……

年輕人的現在和未來,都已經不再是他能左右的。

他所能做的,唯有回想這孩子的過去……過去,他曾一眼發現了他,親手扶持了他,將他帶入官場引領至今,又將自己的孫女兒許配給了他。

故此這孩子能有今天,他自己有伯樂與栽培之功。

唯有,以此而安慰自己罷了。

和珅離了英廉府邸,心下也是頗有些不樂意。

英廉的恩,英廉的親情,他沒齒難忘。可是如今英廉終究老了——七十多歲的老人家,不過才得個協辦大學士的官職,便恁般小心翼翼。

那他自己呢,不到而立之年,已是軍機六大臣之一。

他已然超過英廉去了,已然不用再繼續活在英廉的羽翼之下,已然不必再對英廉言听計從。

他的未來是屬于他自己的,他不想成為第二個英廉,他的理想是遠遠高于英廉如今的所有的——所以,他也不能再按照英廉從前的老路走啊。

可是英廉顯然還是不高興了,為了他這第一次正式的「反抗」。

在春風得意、年少得志的他眼里看來,此時的英廉就有些仿佛故意想要控制他的意思了。

他豈能願意?

跟在他後頭的劉全,看著自家主子半天了,知道自家主子心里郁卒。

劉全幽幽道,「可惜了主子今兒是白來一趟。主子原本是因十一阿哥的事兒來向老太爺求教,可是看樣子老太爺是年歲大了,竟然忘了給主子在這事兒上指條明路去,反倒說了些已成事實的事兒去……」

和珅嘆口氣,「可不是?十一阿哥那邊的事兒,我回去免不得還得繼續費腦筋去。」

劉全垂首嘿嘿地笑,「奴才倒是有個主意……只是奴才畢竟是才疏學淺,能給主子出的主意也都是些簡單粗線條的……怕壞了主子的大事,故此始終沒敢說。」

和珅已是病急亂投醫,這便眯了眼盯著劉全問,「你想了什麼主意?倒是說說,我先听听。」

劉全垂首一笑,「外頭都傳說,十一阿哥頗有些苛待家人……全家吃粥不說,連福晉的嫁妝也給拿走了——這麼看,這十一阿哥是手頭缺銀子啊!」

「主子何不投其所好,人家缺什麼,就送什麼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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