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卷33、該當何罪(4)

「是從來沒有,還是你道行太深,利用娘娘的信任,反倒瞞天過海,將娘娘瞞得太苦,叫娘娘十四年來從未察覺過?」余文儀在畔冷冷而笑,「唯有姑娘你自己心知肚明~外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余文儀又看惇妃一眼,「都說人心隔肚皮,這位姑娘的心在她自己肚皮里頭,而惇妃娘娘您也在她肚皮外頭……這般說來,便是十四年的主僕之情,對于她自己個兒的心來說,您也只是外人罷了。」

惇妃的目光便是陡然一寒!

觀嵐臉色大變,兩手緊緊抱住惇妃的腿,「主子,主子您別听余大人他的妄加揣測?余大人不過頭一回進宮,奴才卻伺候了主子十四年啊!」

余文儀老眸深沉,凝著惇妃,緩緩又道,「……其實微臣心下還有最大的一個疑問︰惇妃娘娘明明月復中無胎,卻為何連娘娘自己也認定了必定有胎呢?微臣也曾听說,太醫們在診斷娘娘們是否有喜,乃至推算坐胎的日子,都要先依著敬事房的記檔,那底檔上載明娘娘們于何月何日侍寢。」

「那麼娘娘呢,娘娘那時那日,究竟事實上發生過什麼?」

惇妃狠狠一怔,瞪住余文儀。

余文儀卻跪倒叩首,「微臣是外官,怎麼都不該再論及娘娘們侍寢之事。微臣大罪,還望惇妃娘娘恕罪。」

「微臣之所以斗膽說論此事,只是為了提醒娘娘……有些事可以被奴才們蒙蔽,大人不記小人過而已;可是有些事,終究不能叫自己也跟著掩耳盜鈴去。娘娘說呢?」

余文儀說到此處,門外太監進來通稟,說協辦大學士英廉求見。

余文儀正好叩首告退。

余文儀退出的時候,正見英廉立在廊下與太監說話兒。英廉見了余文儀便忙道,「余大人不忙走,先等我一下兒,我進內給惇妃娘娘請安,稍後咱們一同出去。」

余文儀笑笑道,「那是自然。皇上命馮大人陪同下官一同進內,下官自然理應與馮大人一同離去。」

英廉是漢姓旗人,「英廉」乃為旗人名兒,故此平素說起並不帶姓,只稱「英廉」二字即可;而英廉的漢姓為馮,余文儀是漢臣,更習慣用「馮大人」來稱呼英廉。

英廉點點頭,忙跟著奏事太監一同入內去了。

英廉進內給惇妃請安,廊下安靜,余文儀立在廊下能細細碎碎隱約听見從殿內傳出的華語之聲。只是殿內人聲量都不高,他自己許是也真是年紀大了吧,並不能听得分明。

饒是如此,那門口的太監還是向他躬身,請他到門房等候,並不許他繼續站在廊下。

余文儀便也沖那太監笑笑,「有勞公公。」

他不奇怪,這是宮里。尤其這後宮內廷啊,本是這世上最為隱秘之地,此處的規矩最嚴,此處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是不能被傳到那扇大門之外去的。他身為外官,有這麼次機會進內看看,卻也只能是看看,不能左右什麼,更不能將這里的一絲半點兒都帶出宮去。

不多一會子,英廉就出來了,接著追了過來,兩人在門口值房廊下說話。

英廉連忙向余文儀拱手,「對不住對不住,我方才回祿貴人的話兒,這便耽擱了。倒叫余大人單獨為惇妃主子請脈,都是我的失職。」

「余大人也知道,祿貴人乃是慶貴妃的本家妹子,她問起的是慶貴妃園寢的祭祀之事,我不不敢怠慢。」

後宮等級森嚴,惇妃雖說是得寵,可也終究只是個妃位;貴妃的事,自然是要高于妃位之事的。

余文儀便也點頭,淡淡一笑,「馮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下官豈敢。馮大人也是回貴人主子的話兒嘛。再說馮大人今兒本是陪同下官進內請脈,要來給惇妃娘娘請脈的是下官一人才是,馮大人已經盡了陪同之責,何來失職之說?」

余文儀說著抬眸瞟了一眼惇妃寢殿的方向,「馮大人想必也已經知悉了下官所下的結論。依著馮大人看,下官的診斷,可妥當否?」

余文儀再是刑部尚書,英廉卻也是兼管刑部的協辦大學士。平素刑部朝房辦公,滿、漢兩位尚書分列左右次間辦公,人家大學士才是居中明間而坐。故此管部的大學士們,統叫「中堂」,也即是說尚書們的部務,是要經大學士批準的。

英廉沉吟了一下子,目光在余文儀面上打了個轉,「若依著余大人的本意,余大人此番離了內廷,又想如何做?」

余文儀昂然抬眸,「若依下官的主張,自然立即前去面聖,將惇妃娘娘並無喜之事直言稟告,並將這一番懸絲診脈、又有官女子從中阻礙之事,全都稟明皇上聖裁即是!」

英廉無聲嘆息一回。

他也不意外,這個余文儀果然是方正之人,尤其如今年紀大了,都有了些執拗之相。

英廉左右看了看,拉著余文儀回到值房,「余大人,余大人……您先別急,來先進內坐坐,將之前之事,詳細與我講說講說。」

兩人落座,余文儀將此前之事講與了英廉。

英廉便是笑笑,「懸絲診脈一事,余大人是外官,極少入內,見了才這樣震動;不瞞余大人,我啊因是內務府的出身,這些年都在擔著內務府大臣的差事,故此對著懸絲診脈一事,早就已經見慣不怪了。」

「余大人說得對,這懸絲診脈之法不可信,可是這是後宮啊,咱們太醫都是成年男子,難不成要將他們一個個地都淨身了不成?那太不人道了不是,若想不那麼著,便都得從中尋個兩廂妥協的法子不是?」

「這懸絲診脈啊,便是一個不錯的法子。其實就如余大人所說的,它就是個樣子,是個障眼法兒罷了,太醫盡了為主位們診脈的職責去,可是真正要做診斷,還得是望聞問切四法皆用才行,不能單靠診脈一途。」

余文儀點頭,「所以下官說,癥結不在太醫身上,都在官女子身上!」

英廉眼珠兒一轉,拍著余文儀的手臂慷慨激昂道︰「余大人在刑部為官多年,自是能明察秋毫,我當然相信余大人所說,此事的癥結一不是出在惇妃娘娘身上,二也不是太醫誤診,而必定是出在中間環節上!」

英廉說到這兒頓了頓,語氣一轉,「可是余大人啊,你不了解後宮,故此這內里也有余大人不清楚之事……依我看,這中間環節,也並非唯有官女子、太監們,其實還可能有旁人呢。」

「而且這旁人啊,身份更要緊,更是咱們這些身為臣子的,不能隨便妄斷的啊。余大人若是直接將這話回明皇上,說不定到時候反倒是余大人您自己個兒吃虧了。」

余文儀一眯眼,「下官倒不明白,馮大人所說的這如此身份的中間人,又是指誰?」

後宮秘辛,自有爭斗,余文儀自然想到其他內廷主位身上去了。

比如說,方才英廉去見的兩位貴人……

可是那兩位貴人都是入宮多年,且直到如今依舊只是貴人位分,如何能影響到惇妃身上去?

見余文儀神色之中頗不認同,英廉便嘆了口氣,「余大人請隨我來,一看便知。」

英廉帶著余文儀出了惇妃的寢宮,到了水畔。

惇妃這會子也已經早到了水邊兒,就坐在水榭之上,拿了魚食在喂水中紅魚。

「額娘!」

這時一個清甜的嗓音遠遠傳來,余文儀轉眸去看,正是十公主玩兒得高興了,從遠處飛奔而來。

惇妃忙轉過身去伸出手臂,卻也叮囑,「別急,慢慢兒來!」

此時的十公主剛虛齡三歲大,粉雕玉琢,嬌憨可愛。

十公主一直奔到惇妃身前去,一把抱住惇妃,「我捉住額娘了,我也抱住弟弟了!」

英廉無聲地轉眸,幽幽盯住余文儀。

水光蕩漾,籠罩住那一對身份尊貴的母女。水光也折射到了余文儀眼底來,叫余文儀自己也分不清,這光是來自水上,還是那對母女的尊貴身份。

余文儀深吸一口氣,凝注英廉,「馮大人的意思是……?」

英廉嘆了口氣,「去年六月,順妃娘娘傳遇喜。內廷主位們之間的爭斗,余大人想必也听說過,故此惇妃娘娘便也心心念念,求佛念經,想要也再懷上皇嗣。」

「彼時十公主尚在惇妃娘娘身邊撫養,鎮日見惇妃娘娘祈求心願得償,彼時剛過一周歲的十公主也不懂別的,只知道想幫額娘完成心願。故此每次見到惇妃娘娘,必定說惇妃娘娘肚子里已經有弟弟了……」

「惇妃娘娘心願成了執念,她自然是希望也心願達成的。偏十公主每次都這樣說,余大人也知道,民間都說小孩兒的眼楮淨,能看得見大人看不見的東西。也恰好惇妃娘娘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十公主又每日都說看見了弟弟,故此惇妃便一日一日的越發堅信她自己是懷上了皇嗣,而且是皇子……」

余文儀倏然眯起眼來,「這是惇妃娘娘自己說與馮大人您的?」

英廉搖頭,「自然不是。是我這幾個月來,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親自斷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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