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77、先走一步

七月十五這一日,七公主還帶著小十五的福晉點額,並八阿哥永璇的福晉慶藻一起給語琴請安。ww

語琴顧著這日是七公主和八阿哥永璇共同的生辰,還特地將自己的兩套赤金的首飾賞給了小七和慶藻去。

語琴與小七的情分自不用說,語琴與慶藻也是有著除了永璇之外的旁的私人情分去——語琴母家是江南人,尹繼善多年在江南為總督,慶藻就是在江南長大,兩人自是脾氣相投;

語琴甚至與小十五的福晉點額,也還有拋開小十五的另外的情分去——當年語琴冊封慶妃,冊封正使正是大學士來保,便是點額的伯祖父。

語琴明明這日已經起不來身,可是因為這三個晚輩來給請安,竟也覺著身子竟如大好了一般。

心底下一高興,竟能坐起來了,這便想到要到海子里去看蓮燈。

「便看皇上賞給蓮生的這盞蓮燈,可好?」

眼見慶貴妃額娘已經病了這些日子,今日竟能坐起來了,且看神色大好了似的,小七等人也是開心,這便小心扶著語琴走到後湖邊。

反正也近,還是在「天然圖畫」,只需出門就到海子邊兒了。

——天然圖畫原本是婉兮在圓明園的住處,後皇帝賞給小十五,語琴便也跟著一起住在此處。小十五成婚之後,這一番點額來圓明園,便也一來是為語琴侍疾,二來也想看看阿哥爺從小長大的地方,這便陪著語琴一起在天然圖畫住著呢。

語琴立在後湖邊兒上,握住小七的手,含笑指著九洲清晏後頭的小碼頭,還有天然圖畫的碼頭,「你瞧啊,你下生那天啊,你皇阿瑪就是在這兩個碼頭間頻繁上船、下船。從這後湖,他乘船將這圓明園里所有的佛城、神供前都給拜遍了,就為了能祈禱你和你額涅能母女平安。」

小七的眼圈兒便紅了。

語琴說話有些急,又嗆了兩口水風,這便又咳嗽起來。小七和點額、慶藻連忙扶著語琴回去躺下。

語琴回去咳嗽得越發厲害,三個晚輩自責得都跪倒在榻邊。

語琴卻是含笑搖頭,「我這病啊,看似是才幾個月,可是我自己知道,其實這三年來我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

「我啊,自知比你們額涅年長三歲,比豫妃年長得就更多一些……自從豫妃走後,我這心里便也隱約有了預感去,我知道我也許是時候到了。」

「故此可不怪你們今日陪伴著我。去看河燈,是我非叫你們陪我去的……便是又咳嗽了,我也寧願是看完了河燈才咳的,而不是一直躺在這榻上形同朽木一般。」

天晚了,點額和慶藻還可陪著語琴,小七倒是要出園子回自己的公主府去了。也省得婆母們惦念。

卻沒想到剛回到府中,還沒坐下,宮里就送來了信兒,說慶貴妃薨了。

小七一驚,一個踉蹌,嗓子眼兒倏地一甜,張口竟然是一口血咳了出來!

白果驚叫,「公主!」

慶貴妃薨逝的消息,被在京辦事大臣快馬加急送往避暑山莊。

消息送到的時候,已是兩日後。

皇帝听罷便急聲吼道,「暫且瞞著你皇貴妃主子去!」

皇帝太知道,憑九兒與語琴的姐妹情深,若這消息叫九兒知曉了,九兒必定半條命都沒了去!

倒是總管王成跪倒啟奏,「……皇上,皇上總該下旨為慶貴妃主子治喪,總得有皇子公主立即馳馬回京穿孝。此事終究是瞞不住皇貴妃主子的。」

「莫不如,皇上想法子盡量委婉地叫皇貴妃主子知曉。」

皇帝也是閉上了眼楮,「是啊,總歸是瞞不住的。」

皇帝先擬好了旨意︰「本月十五日慶貴妃薨逝,著輟朝五日。派皇六子、皇八子、皇十二子、皇十五子,暨順承郡王恆昌、和郡王綿倫、果郡王永瑹、九公主穿孝。」

「並著皇六子質郡王永瑢、禮部侍郎德明、內務府大臣金簡,總理喪儀。所有應行事宜,著各該衙門察例具奏。」

皇帝擬好了旨意,交給軍機大臣,卻叫晚一個時辰再發。

他靜靜坐了會兒,這才起身向婉兮的寢宮去。

婉兮也歪在炕上。

也是七月十五那晚看完了河燈,回來便有些吹著了,本就身子有些發虛,這便更是起不來了。

皇帝雖說之前下了決心要說,可是這一步一步走來的時候兒,還是一步「說」,一步「不說」地猶豫著。

九兒也病了啊,他真的是不想說。

可是……小十五要回去穿孝,小十五本來是每天早晚都要來給九兒請安的,若小十五不見了,九兒怎麼都不可能不知道。

——小十五還沒給人穿過孝呢。以小十五的身份貴重,若說穿孝,便除了皇帝、皇太後和婉兮自己之外,只可能是給語琴了。

終究……是怎麼都瞞不住的。

皇帝一步邁進門檻,也恰恰踩在「說」上。

天意、人心皆如此,皇帝眼簾輕垂,隨即深吸一口氣上前握住了婉兮的手,坐在炕邊兒。

「忙什麼呢?叫你養著,你還動手干活兒。」炕桌下頭擺著針線笸籮,皇帝來得急,婉兮沒來得及藏。

婉兮便笑了,將急忙塞在枕頭下的一個小物件兒拿出來,舉在皇帝面前,「爺別惱,只是扭了幾根草,做個小玩意兒罷了。」

皇帝看過去,是個草扭成的小馬兒。卻為了突出性別,還給頭上多加了一朵小紅花兒。

皇帝原本滿腔的憂愁,叫這小紅花兒給弄的,倒也笑了,「給女孩兒的~」

婉兮含笑點頭,「永璇剛得了第三女去,咱們在避暑山莊,沒法子給送心意過去,就暫且用這小馬代替吧。」

這一年是馬年。

「只是幾根草扭轉而成,不費什麼心神,爺盡管放心。」

永璇和翠鬟的第三女是生于七月十四,就在語琴薨逝的前一天。消息自比語琴薨逝的消息早一天從京師送過來。

這女孩兒不僅是翠鬟所出,且生在七月十四了,倒是跟啾啾是同一天的生辰,這便是雙重的緣分去,婉兮自是要送上一份心意去。

皇帝將那小馬兒在指尖上旋轉著,努力地笑,「是啊,從前爺還擔心永璇成婚數年卻無子女。沒想到從翠鬟指過去之後,這便是連生一子三女,倒叫人欣慰不少。」

語琴用肩膀輕輕撞了撞皇帝,「那自是該高興的事兒啊,爺怎麼還這麼滿面惆悵去?」

皇帝怔忡了下兒,伸手握住婉兮的手,「是誰說,天上的星,每新生一顆,便有一顆隕落……」

婉兮一顫,「爺這是借星象喻人間,是不是?永璇第三女剛降生,難道說卻有人離去了?爺快說,是誰啊?」

婉兮的指尖兒都是涼的,心也跟著跳得激烈。

她不能不信想到語琴去……可是她寧願不是,因為此次沒能隨駕來的嬪妃里,原本還有比語琴年歲更大的!

她不是想咒愉妃去,只是覺著若以壽數來算,怎麼都應該是愉妃先走才是。

皇帝沒說話,卻先伸手抱住了婉兮。

若她心痛暈倒,至少在他懷里。

便因皇上這個舉動,反倒叫婉兮心下更是緊張起來——如若是愉妃,皇上不至于這樣小心翼翼扶住她才是!

一個吸氣,婉兮的鼻尖兒酸得無法承受,眨眼去擋,卻還是垂淚而下。

她兩手緊緊抓住皇帝的衣袍,「……爺千萬別說是陸姐姐。不能夠,千萬不能夠啊。」

從乾隆五年兩人一同入宮挑選,從她淘氣地用那蜜棗子去打相鄰的車窗……她與陸姐姐便相依為命這三十多年去。

三十多年啊,在此時平均壽命只有三十五歲的時代,那便已經是一個人的整整一生了。

她跟陸姐姐的情分,僅次于她跟皇上的情分,甚至于都要超過她與九爺的緣分去啊……

可是皇上他,卻還是抱住她,將額頭與她抵在一處,無聲地點了頭。

婉兮登時狠狠攥緊拳頭,用那勁道叫自己保持清醒,別擋著皇上的面兒就暈厥過去。

可是她的淚卻怎麼都再控制不住,無聲滑下,如細雨無聲。

這一晚皇帝沒有離開婉兮的寢宮。

原本按著宮里的規矩,主位有病是不能承寢的,皇帝也不能隨意宿在生病嬪妃的宮中。

終究皇帝的龍體康健才最要緊。

「終究皇上為了皇貴妃而破的例可多了去了,與從前那些相比,今晚留宿倒不算什麼了。」

惇嬪汪氏隔著窗子望向外頭那越來越黑的天色,伸手輕撫住自己的肚子。

她的肚子到此時已是顯懷了,她挺著大肚子還要隨駕來避暑山莊,這山莊里的種種自比不上京師里方便。也因為這大肚子,她就更沒機會侍寢了。

「總歸我現在有這個肚子,已是心滿意足,今晚上皇上陪著誰,我也不生氣。倒是有人今晚上怕又是要睡不著了。」

自從她有了喜以來,順嬪已是要瘋了一樣,叫太醫給她開了一種又一種的坐胎藥,見天兒一碗一碗地灌下去。

惇嬪有了孩子,鼻子本就比一般人要靈,故此每日早晚去給皇太後和婉兮請安,都能從順嬪身上聞見一股子濃烈的藥湯子苦味兒去。惇嬪的心情便大好,每次回來都要坐著樂上好半晌。

原本順嬪曾經時時處處都超過她去,皇太後對順嬪的期望也最殷切。結果二月皇上帶著她和順嬪、蘭貴人一起謁陵去,她回來就有了喜信兒,順嬪卻半點動靜都沒有。

皇太後自是要問,甚或听說皇上翻順嬪牌子的日子比翻她牌子的日子還多,可惜順嬪就是沒懷上。

就連皇太後都盯著順嬪問,「……是不是你近幾年來越來越瘦的緣故啊?瞧你這張臉啊,都成刀條兒的臉了。你這麼瘦下去可不成啊,身子都跟著變虛了不是?」

那順嬪便狠勁吃補,可是卻不見胖回來;坐胎藥吃得也狠,可惜皇上自從來了避暑山莊便仿佛又忘了順嬪的存在似的,又不翻牌子了。

「想來順嬪還不得見天兒都守在窗邊兒張望,就期待著皇上來呢!」觀嵐也是笑著道,「終究坐胎藥吃得再多,卻得不著皇上的恩寵,那又有什麼用啊?」

惇嬪滿意地轉身走回炕邊兒坐著,眸光幽幽流轉,便又笑了,「慶貴妃死了,還不得抽走皇貴妃半條命去?你瞧今晚上皇上都沒離開,必定是皇貴妃的病情又加重了。」

這兩個人主宰後宮的日子太久了,久到叫下頭這些年輕的嬪妃都快看不見進封的希望去了。如今終于慶貴妃薨逝了,這鐵板一塊的後宮,終于又出現些縫隙了。

此時惇嬪懷著孩子呢,可是後宮里的獨一份兒。進封便是必定的,只是皇上直到此時還沒有動靜……那這回慶貴妃薨逝了,皇上總該想起來,這後宮也需要新陳代謝啊。

「總歸我不急,」惇嬪垂眸,撫著自己的肚子,「反正我有這個孩子了。我不信皇上不給我晉位……便留給旁人著急去吧。」

小十五等人從避暑山莊奔馬兩日回到京中穿孝。

從七月十九日開始正式穿孝。

也是這一日,語琴的金棺從宮內的吉安所,奉移到宮外的靜安莊殯宮去。

皇帝所有諭旨穿孝的皇六子、皇八子、皇十二子,暨順承郡王恆昌、和郡王綿倫、果郡王永瑹、九公主等,都跟隨金棺赴靜安莊穿孝。

就連小十五的福晉點額也跟隨到了靜安莊去穿孝。

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小十五。

皇帝的諭旨里明發的雖說也是叫小十五給語琴穿孝,可是在私底下具體執行的時候兒,卻由宗人府將小十五攔住,沒叫小十五也一樣赴宮外的靜安莊穿孝,而是留在宮內,只在北小花園穿孝了。

皇帝此舉亦是苦心所在︰

一是生母與養母的分別,即便語琴撫養過小十五,小十五也不能如侍奉生母一般親自到靜安莊穿孝。來日,小十五可以為婉兮赴靜安莊穿孝,可皇帝卻不準備叫語琴這個養母超過婉兮去。

二是嫡庶之別︰其余的雍容、永璇、永都可以去靜安莊穿孝,可是小十五已然是暗立的皇太子,他與其余皇子的身份已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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