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69、皇太子

容妃的遺憾,可不是跟婉兮自己一模一樣的。

婉兮便笑,「可不是怎的?不過啾啾卻也是個貼心的小棉襖,她必定是知道咱們都還沒稀罕夠她,這才又生出個小小的啾啾來。」

想當年給啾啾取這個小名兒,就是因為這孩子是九公主,婉兮自己是九兒。如今啾啾又生下個小小的格格來,這便如婉兮生命的第二輪延續了一般啊。

「便是咱們沒稀罕夠啾啾,等咱們的外孫女兒長大些,咱們一樣兒可以抱在懷里,怎麼寵,怎麼愛不行呢?」

容妃不由眸子一亮,「當真可以麼?我瞧接進宮里來養育的,都是皇孫女、宗室女,總歸都是愛新覺羅家的女孩兒,倒還沒有外孫女……總歸是外姓人啊。」

婉兮含笑點頭,「便是不夠資格接進宮來養育,咱們時常召喚進來請安,便也是了。」

容妃這才破涕為笑,又為這樣的將來而充滿了希冀了。

此時的容妃哪里知道,數年之後,在皇貴妃和九公主都已經長辭而去,小格格是當真被皇帝破例接進宮中,而且是內廷之內養育。而且就是托付給了她去……

婉兮勸慰好了容妃,也是看著小十五笑。

「第一回當了親舅舅,瞧把你給高興的。」

每年的慣例,一到十月,宮里就格外忙碌起來。今年是小十五正式成年的第一個年頭,皇上已經將拜謁皇陵等諸多差事都交給了小十五去。從秋回來之後,小十五就忙得腳打後腦勺。

婉兮只是隱隱覺得小十五的忙碌必定有緣故,卻也並未多想。總歸覺著是剛成年,又快要成婚了,皇上這便有意栽培他,叫他多積累些經驗去罷了。

婉兮哪里知道,皇上立儲之心,已在眼睫。

小十五如此忙碌,卻今天將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了,專為去看小外甥女,且歸來之後描述起來如此眉飛色舞,可見是喜愛至極。

小十五也是含笑道,「還是小外甥女天生可愛,叫兒子愛不釋手。」

婉兮含笑垂眸,跟語琴眨了眨眼,「真是到了該喜歡小孩兒的年紀了。」

終究是要成婚了,這個年歲對小孩兒的喜歡,已經不止是小時候的那種喜歡了呀。天性使然,也是年紀使然。

語琴也是會意,含笑點頭。

婉兮不當著兒子的面說破,也怕他臉上抹不開,這便另尋了個緣故,「可能這孩子是生在十月里,跟你倒是一個月,這便有緣吧。」

小十五听了也覺興奮,「額涅誕于九月,九姐序齒為九公主,額涅和九姐便多是與九數有緣;兒子是十月生人,小外甥女也是生于十月,這便是九、十延續,說來也是一樁妙緣。」

婉兮含笑點頭,「說得好。生命延續,正如數字綿延,都是連綿不斷的意頭。」

到了這個年歲,親眼看前朝多少名臣、後宮多少女子,壽數到來,紛紛離去。叫婉兮不能不審視皇上和自己的年歲,深深感慨那一日怕是已經不遠。

故此這會子這樣的連綿不斷的意頭,總歸是叫人心下寬慰不少。

——便是這一輩、這一生,行將不遠。可是卻已經將這生命、這故事都已傳遞下去,借由孩子們,連綿不到頭,那便也是一種意義上的長生了。

小十五今日因為初當親舅舅,歡喜之下說出這番九、十綿延的話來,倒不知不久之後,當真有一段緣分不期而至,將這緣分更為調亮了去。

十一月初五日,皇帝因冬至節祭天,赴齋宮齋戒。

臨進齋宮之前,婉兮只覺今年的皇上格外地留戀。

皇帝甚至重提三十多年前的舊事,說起婉兮剛進宮那年,他入齋宮之際,婉兮的不舍和心疼。

曾經年少的痴嗔,如今回想起來甜蜜,卻又叫人羞澀。

婉兮不好意思道,「那時候剛進宮,還不知道冬至節對于皇家來說,乃是祭天之期。只顧著爺沒吃一碗嬌耳去,卻不知爺身為天子,祭天那是第一要務。」

大清的三大節為冬至、元旦、萬壽節。其中元旦和萬壽,是屬于人間和帝王本身的,唯有冬至是專為敬天的。故此冬至在皇室的祭祀典禮之中,總有最為特別的含義去。

也因此,但凡選在冬至這日于祭天之時所決定的事,一定都是皇家最為重要之事。

可是就算婉兮聰明,卻也還猜不到此時皇上心里已經藏著的心意去。

皇帝滿意地看著九兒這副依舊蒙在鼓里的懵懂模樣兒,心下漾起小小的得意。

她知道冬至的要緊就好,如果她要是知道他即將在這冬至祭天之時為她做一件什麼事……那她必定沒有此刻的恬然和從容去了。

皇帝含笑伸臂,將婉兮圈在懷中,「冬至節年年過,祭天大典每年都舉行,爺最難忘的卻偏是那一年的冬至。不過今年過後,爺敢打賭,你最難忘的一定是今年這個冬至了。」

婉兮果然有點懵,抬眸望住皇帝,「爺……今年冬至,有什麼特別的麼?」

皇帝但笑不語。

倒是婉兮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答案,「哦,我想起來了,爺是說咱們有了外孫女兒啊!」

都說女人啊是有子萬事足,可是這會子有了外孫女兒,那就更為心滿意足去了,故此什麼事兒都只第一個先想到這個小外孫女兒去。

皇帝也只能笑,「這幾天便去看看啾啾和小外孫女兒吧,爺知道,你都快想瘋了。」

十一月初八日,冬至節,皇帝在寰丘,行祭天大典。

也在這一日,皇帝派十五阿哥琰去祭孝賢皇後陵,給已經入葬于帝陵地宮的孝賢航後、哲憫皇貴妃、慧賢皇貴妃、淑嘉皇貴妃幾位額娘行禮。

皇上的這安排便有些特別了。

冬至節祭天的同時,要同時祭祀大清的各祖陵︰永陵、福陵、昭陵、昭西陵、孝陵、孝東陵、景陵泰陵,再加上乾隆爺本朝的孝賢皇後陵,以及以端慧皇太子永璉為首的皇子園寢。

可是祖陵、皇子園寢都是遣官拜祭,唯有孝賢皇後為首的皇後-皇貴妃陵,是由琰來祭的。

這已經是繼年初叫琰單獨拜祭雍正爺的泰陵之後,第二次單獨祭陵了,而且年初是拜雍正爺,年尾是拜嫡母孝賢皇後,以及一眾皇貴妃額娘,從家族禮法來說,也正是傳承的次序。

知道內情的大臣們,心下不由得都是一動。

卻也果然不出所料,就在冬至祭天同時,皇帝向天行大禮,正式將琰的名字封入寶匣,命藏入正大光明匾後——冬至祭天之日,將皇十五子琰,正式秘立為大清皇太子!

這是大清歷史上,第一位有一半漢人血統的儲君!

身為大清皇帝,同時又是極為強調保持滿人傳統的天子,皇帝能做到在尚且有那麼多成年皇子、皇孫的前提下,卻選定了有一半漢人血統的皇子來承繼大統,不能不說這位皇帝從來都是將自己當做整個中國的天子,而不僅僅是滿人所立清朝的皇帝。

更可見,皇帝對皇十五子的生母——皇貴妃婉兮的愛重之情。不惜打破祖制,不惜被前朝後宮指摘,也不改的情衷。

皇帝選在冬至祭天大禮之時,正式密立皇太子,也是聰明之處。

因為古來冊立儲君,都不只是簡單一個冊封就完了。因為儲君乃是下一任天子,天子的權威是上天所賜,故此冊立太子都要行隆重的祭天之禮,稟告上天。

其時,祭文中都要將儲君人選寫入,請上天裁決之意。倘若這個儲君是上天所允準的,便請上天護佑他順利繼位;倘若上天認為儲君不可立,則可借天意令其早死,將儲位空出來,另尋更合適的人選。

可是立儲之事,到了大清朝,在雍正爺這兒發生了個拐彎兒——雍正爺創立了秘密立儲的制度。

這便不能再公開為立儲而行大典,不便公開祭天。

皇帝身為雍正爺的繼承人,這個規矩自然不能違背;可是他又何嘗願意委屈了小十五去——這便該祭天還是祭天,選在冬至這個最重要的祭天之節,將冊立琰的心意,稟告上天。

同時,也用這樣的法子,完美瞞住了皇太後去。

雖說皇太後與小十五的祖孫之情甚篤,只是皇太後終究是守舊的滿洲老太太,對婉兮母子的情分始終都卡在滿漢之分上。皇太後甚至不是不喜歡婉兮,只是不能接受婉兮走上皇後之位去;那麼便也沒人敢輕易確定,老太太會不會因為琰是大清第一個有一半漢人血統的儲君,而千方百計攔著。

從皇太後在皇帝年過六旬之時,還那麼賣力地抬舉順嬪,非要給皇帝再立一個滿洲的名門閨秀不可的堅決上來看,皇太後未免沒有再造一個純正滿蒙血統的繼承人的心思。

故此皇帝不能冒這個險,索性先將老太太瞞住。總歸是先帝雍正爺創立的秘密立儲制度,那麼「秘密」二字便是對天下任何人都可適用的。老太太便是要責怪,怕也不便去責怪先帝了。

待得小十五從皇陵歸來,皇帝單獨將小十五叫到了眼前來。

小十五以為皇帝是要問他謁陵的經過,這便跪倒在地,恭謹回奏。

卻不料,皇帝只是含笑擺了擺手,「別急。」

皇帝咳嗽一聲,只見小太監如意端了個托盤上前,跪在琰面前。

琰有些迷惑,挑眸望向皇帝。

皇帝含笑點頭,「打開看看。」

托盤上有一個小玉碗,形制叫琰看著有些眼熟——他自己也有一個,由額涅收著呢,只在每年他生辰才拿出來給他看看。

再掀開玉碗上的蓋兒,只見里頭竟是一粒荔枝!

荔枝本是稀罕物,更何況是在這大冬天里見著新鮮的呢?

皇帝便笑,「吃吧。」

琰哪里敢自己吃,忙問,「兒臣請皇阿瑪恩典,兒臣想將這荔枝先奉與皇瑪母。若是皇瑪母處,皇阿瑪已經呈進,那兒臣想進與額涅……若是額涅處也有了,那兒臣便要奉與慶貴妃額娘……」

皇帝卻搖頭,「她們都沒有。這大冬天的,還能新鮮存下來的荔枝,就這麼一粒。」

皇帝笑容微微收斂,眸光卻是加深,「……你有孝心,皇阿瑪很是欣慰。可是這粒荔枝只有一顆,是阿瑪賞給你的。你誰也不要給,只自己吃吧。」

琰又是一愣。

既然冬日里唯有一顆的荔枝,皇阿瑪為何獨獨賜給他,卻不準他呈進給額涅她們去?

一愣之後,琰又是何等聰明,心下已是猛然驚跳。

皇帝瞧出兒子眼楮中的神色,便笑了,也不多說什麼,只道,「吃吧。吃完了,安安心心地去給你額涅她們請安。」

琰垂首再看向那顆荔枝,眼楮已然模糊。

父子之間這並不明言的心意,卻已是心有靈犀。

看著兒子那般鄭重地吃下那顆荔枝,皇帝笑了,眯起眼來,仿佛又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雍正元年,彼時的他還是皇子弘歷。那一年的祈谷大典之後,先帝雍正爺將他單獨召到養心殿,也是叫蘇培盛端上一個這樣的朱漆托盤,盤子里也放了個小碟子。

他掀開來看,只見碟子里頭是放了一小塊肉。

這肉從紋理上能辨認出來,乃是小牛肉。小牛肉是祭天所用的,是先帝爺從祈谷大典中帶回來的。

先帝爺也是什麼都沒說,只交待他︰「吃吧。」

如今祖孫、父子傳承,當年那個跪倒含淚吃肉的皇子弘歷,今日已經是穩坐皇位三十八年的老皇帝。一同經歷過被單獨賜食,又單獨給自己的兒子賜食的心情,此時的他,心下是說不出的滿足和恬然。

他總算不負皇父所托,他也終于為大清江山尋得了一個可以托付之人。

這個孩子,年初已經去單獨拜謁過先帝爺了,相信他的皇考已經看過,一年過來並未在夢中托給他任何不滿之語;那就是說,皇考已經接受了這孩子。

那此時他已稟明上天,正式將這孩子冊立為皇太子,大清江山有繼。相信若是他此時便赴九泉,也可含笑見皇祖、皇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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