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31、孩子長大了

三曜那神情,小十五一看就知道有事兒。

小十五卻沒聲張,在門階上立住,淡淡吩咐身邊人各自去辦差事。

就連毛團兒,小十五都懇切道,「我還忘了一本字帖,帶回園子里要每日都臨的,還求諳達幫我跑一趟腿兒,回去拿一趟。」

毛團兒瞧出來小十五是有事兒,雖說也懸心,不過還是轉身去了。

十五阿哥雖說還是個孩子,可是今年這一晃也都虛齡八歲去了;況且十五阿哥一向有超越年歲的沉穩,倒叫毛團兒也放心。

待得身邊人都走開了,小十五才疾步走到三曜面前去,「可是十二哥出什麼事兒了?」

三曜這回來一趟,什麼人都沒找見,正犯愁該怎麼辦呢。見了十五阿哥,雖說這位年歲小,但是好歹是個主子;且難得雖是皇貴妃的兒子,卻並不嫌棄十二阿哥的。

三曜這便請單腿安,堆了滿面的為難,「哎喲我的十五阿哥哎,奴才是想回來找個人去勸勸十二阿哥再那麼喝酒,會傷身的。」

京師北郊,曹八里屯殯宮。

永跟著在吉安所里穿完了孝,隨著金棺奉移,這就又跟著到了曹八里屯殯宮來繼續穿孝。

三曜折騰到黃昏才回來,卻多帶回來了一個人。

那麼小的個頭,永一眼看過去,酒一下子都給嚇醒了。

「哎喲三曜你個狗奴才,你這是找死了!你怎麼將你十五阿哥給帶來了?!」

別說這曹八里屯是殯宮,本就不是小孩兒該來的地方;況且這都黃昏日暮了,你讓個小孩兒來,一旦看著什麼影綽綽的,給當成不干淨的,給嚇著了可怎麼辦?!

況且小十五是皇貴妃的孩子,這時候最是金貴;而永自己,這時候正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的時候,他要是在這個節骨眼兒把小十五給傷著了、病著了,那皇阿瑪還能饒得了他麼?

三曜嚇得不敢說話,倒是小十五上前行禮,然後滿臉的童稚笑容,伸手一把抱住了永。

「十二哥別怪三曜,是我想十二哥了,非要跟著三曜一起來看看十二哥的。」

三曜感動得趕忙在後頭虛空里給小十五磕頭。

永嘆了口氣,趕緊松開小十五,「我何嘗不想念十五弟你?只是,我現在孝服在身,不好挨著你去。」

「況且此處是殯宮,你一個小孩兒,不該到這兒來。」

小十五倒是氣定神閑,沒有因為這殯宮里四處掛著靈幡而害怕,只安然道,「謙妃娘娘是咱們的長輩,我也來給行個禮。」

小十五說著懂事地先到謙妃金棺前去磕頭,毛團兒小心跟著伺候著。

弘死的早,謙妃金棺前是弘的兒子永瑹以賢孫還禮。

小十五行完了禮,又握著永瑹的手安慰了良久。

永在一旁看著,也不由得滿心的感慨。

永瑹是乾隆十七年的生人,比小十五還大八歲呢。可是這會子小十五握著永瑹說話的模樣,倒叫人覺得小十五才是年長的那個人似的。

這固然有小十五身為皇子,且是皇貴妃所出的身份有關,永瑹終究只是宗室之子了,可是永也明白,這當中更重要的緣故,是小十五的性子天生沉穩、仁厚。

小十五安慰完了永瑹,這才隨永回到永的寢殿去。

小十五托著腮幫,仰望著永,「弟弟今日急著過來,一來是想念十二哥了,二來也是弟弟有事求十二哥呢。」

叫小十五這麼一說,永心下自是又自在了些。

「是什麼事?」永忙問。

「是這麼回事兒,」小十五先垂頭,使勁想了想,「五月十三那天,皇阿瑪頒下一道諭旨。我看了之後沒看明白,還要跟十二哥請教。」

永先是心下一跳,有些防備,向後退了退,「皇阿瑪的諭旨,豈是咱們兄弟能隨便妄議的?」

小十五殷切地握住永的手,將他給拉回來,「十二哥別擔心,我當然談論的不是朝政軍務。我要談論的呀,自是皇阿瑪準咱們皇子議論的事兒。而且因為這件事與上書房里懸的聖訓相關,故此咱們說說只會叫心下更廓清,倒不妨礙。」

永這才點頭,「你說。」

小十五凝神背誦那諭旨道︰「諭︰昨吏部帶領引見之滿吉善,系滿保之子。乃又名滿吉善,似竟以滿為姓矣!伊本系覺羅,何必學漢人更立姓氏?著即名吉善,並交宗人府王公等,查宗室內有似此者,一律更改。」

諭旨的意思是說,有個叫滿吉善的人,父親名叫滿保。他們家是覺羅,故此家族姓氏是覺羅氏。可是從滿吉善的名字里第一個字——滿字,跟他父親名字的第一個字相同,看起來倒像是他們父子倆都姓滿似的。

這樣姓氏的姓名,已經完全不符合滿人「稱名不舉姓」的舊俗,反倒看起來像是漢名的形式了。

倘若是普通的滿人倒也罷了,偏他們家還是覺羅,也是皇親國戚,故此皇帝更覺嚴重,這才特地下旨申飭,令滿吉善將名字改為「吉善」,將那個「滿」字給刪了去。

小十五眼巴巴望著永,「我就想起上回小十七剛下生那兩天,我拎著個十一哥送我的扇頭去看小十七,結果被皇阿瑪瞧見了,鬧出的那次小風波來皇阿瑪說不準咱們起表字、雅號,這聖訓還特地懸掛在上書房里呢。」

「那皇阿瑪這回的這道旨意,我覺著跟上回的也有殊途同歸的意義在。可是十二哥,弟弟我愚鈍,好像還是有點不明白皇阿瑪的用意呢」

永望著小十五,便也輕輕嘆了口氣。

小十五有這樣的疑問,倒也難怪。終究小十五的生母皇貴妃是漢姓人,小十五的養母慶妃也是漢人,小十五雖說是大清皇子,可是身邊人多是漢人,這對滿人古老的傳統便沒那麼明白的。

這一點上,小十五自然就比不上他了。

永伸手拿過筆來,蘸飽了墨汁,在紙上將「滿吉善」的名字,用滿文給寫下來。

「你瞧,吉善二字是連寫的,才是他的名。這個‘滿’字是分開寫的,根本就不是一個字,所以是他自己硬安上的,不是清話的老字兒。」

小十五認讀滿文,約略還有一點費勁。永便手把手地指著那連寫的字符,一個音一個音地教小十五讀。

「大清列祖列宗在關外的時候,都是稱名不舉姓的。比如叫你的名字,只叫‘永琰’就夠了,絕不可以說什麼‘愛新覺羅永琰’;與此類似,這個滿吉善的名字就只能是‘吉善’,沒那個‘滿’字什麼事兒。」

「咱們滿人的名啊,不僅不可以姓名相連,更不能再取什麼表字、雅號的,不然就會與漢人混同了去。」

小十五認真地听著,听完了崇拜地點頭,「十二哥真博學!」

永倒是有些汗顏,「咳,這也算不得什麼博學去。終歸都是祖宗規矩,自小兒跟著我額娘,還有滿文師傅們去,就也都學著罷了。」

小十五卻搖頭,「我卻不這麼覺著。咱們大清入關都一百多年了,滿漢文化越發交融,漸漸地便是許多滿人世家的子弟,都漸漸地不會滿語,生疏騎射了去。」

「我也听說過,皇阿瑪早年間就是因為這個,竟連宗室王公的爵位的承繼都給換了人去,總歸不會滿話、不熟騎射的子嗣不能承繼爵位去。」

小十五的眼中涌起崇拜的光芒,「便是放眼咱們皇家和宗室、覺羅里所有的子弟,仿佛也唯有十二哥說到滿文,能這般嫻熟地信手拈來的!」

永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臉上卻是按捺不住的放了光去。

小十五實則也沒說錯,皇子里頭,永、永璇和永瑆,是淑嘉皇貴妃所出,一半的高麗人;永瑢是純惠皇貴妃所出,十五、十七是婉兮的孩子,這都是一半的漢人血統。也唯有永一個,才是正經的滿洲純血的阿哥去。

小十五繃著小臉兒認真道,「我也要跟十二哥學,將這些滿文都學得明明白白的!」

這是小十五的心願,也更是婉兮和皇帝的希望。

皇上對小十五的心那般厚重,倘若小十五將來不懂滿文,必定要被宗室大臣們揪著他一半的漢人血統去說事兒,將來難免困難重重了去。故此小十五從小就勤加習學滿文,將滿人的老規矩全都學得滾瓜爛熟,不亞于任何一個滿洲阿哥去,那才行。

小十五說著竟起身沖永行禮,「從前弟弟是想跟十二哥學寫詩,那今天弟弟還要跟十二哥多學一樣去——十二哥,就答應從今往後教弟弟學滿文吧!」

永有些激動,卻也有些尷尬,趕緊擺手,「上書房里,咱們自有滿文的師傅,他們都是博學之人」

小十五卻撒嬌一笑,「可是咱們跟師傅們盤桓一處的光景終究有限。我跟十二哥卻是一同住著,哪位師傅也比不上咱們兄弟的朝夕相處呀。」

永的一顆心,控制不住地暖了起來。

原本以為,兄弟之間他能跟誰親近,也不該是跟這個小十五親近。可是他也沒想到,自從自己額娘出事,自己失勢了之後,所有人都恨不得躲著他走,卻唯有這個小十五,這麼小的孩子,卻一向不避嫌地來陪伴他。

若說皇子兄弟之間,可能會有人是賣人情,可是小十五終究還年幼,不到學會那些去的時候兒。

那麼小十五這樣對他,自是出于這孩子自己一片樸素的真情罷了。

永閉上眼,嘆息一聲道,「小十五,十二哥想問你一句︰你為何偏偏與十二哥這麼好?」

小十五想了想,一垂首還是紅了眼圈兒。

「因為石榴。我那時候小,也不懂得什麼叫得到和失去。我跟石榴天天在一起,我以為能一百年都能那樣繼續下去直到有一天,石榴不見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小十五的淚,碩大滾圓,亮光閃閃地跌落下來,垂掛兩頰。

「我從那一天起才知道,兄弟之間原來並不一定能夠永永遠遠相伴在一起。石榴會忽然就不見了,其他的哥哥們也可能不知什麼時候就成了永訣我才明白,在兄弟們還能在一起的時候,就一定要好好地相處。」

「況且其他的哥哥們早就成婚,住得遠,我也就跟十一哥、十二哥在一起盤桓的日子最長。如今十一哥也成婚了,挪出去住了,那毓慶宮里就剩下十二哥跟我兩個人。我就覺著跟十二哥更有相依為命之感,兄弟里頭,如今我唯有與十二哥才最為親近了。」

永喉頭有些哽咽,深深垂下頭去,竟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孩子,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去。

這小孩兒,竟然對他沒有怨恨,沒有防備,反倒還對他如此依賴去。

永狠狠抽了抽鼻子,忍不住想起自己的額娘想起,小十六,甚或皇貴妃其他的皇子,小十四,以及乾隆二十四年沒了的那個孩子去。

永在心底喑啞地吶喊,「額娘,額娘,你听見了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額娘一輩子都在防備皇貴妃,這些年一直都在算計著皇貴妃所出的皇子去;可是到頭來,額娘卻護不住他這個唯一的兒子。可是在他孤寂絕望之時,卻偏是人家小十五來陪伴他。

這種錯位的愛恨交加,真是要撕碎了他去。

「十二哥你怎麼了?」小十五定定凝住永,「十二哥你怎麼落淚了?是我說錯話了麼?還是,十二哥你哪兒不舒服,是不是哪兒疼了?」

小十五說著上前,伸出手來去探永的額頭。

永忙一把抓住小十五的手,含著淚竭力地笑,搖頭道,「沒有,我沒有。小十五啊,我是高興你今兒來看我。」

五月的天,黑得雖說晚,不過兩兄弟說了這好一起子的話,天也還是黑了。

永連忙道,「毛團兒諳達,你快護送小十五離去吧。此處是殯宮,比不得宮里,別叫小十五不得勁兒了。」

毛團兒也勸說小十五,「皇上和皇貴妃主子還等著十五阿哥晚上請安呢。十五阿哥再不回去,皇上和皇貴妃主子都該著急了。」

小十五這才起身,向永行禮告辭。

永親自送到殯宮門外,遠遠目送小十五離去。

這個天地之間啊,他曾經是覺著自己孑然一身的。可是這會子他怎麼忽然覺著,仿佛終究又多了一絲盼望和牽掛去了?

「天地一家春」,小十五去跟小十七玩兒去了,毛團兒還是小心地跟婉兮和語琴,將今日的事給說了。

「不止這一宗,而是十五阿哥自從挪進毓慶宮以來,與十二阿哥的走動是越發頻繁。奴才回想當年的種種,不能不擔心主子您看,奴才是不是該隔離著十五阿哥些兒?」

那拉氏剛死,今年十二阿哥就接連穿兩回孝了,那頭兒放著福晉進宮一年多了還遲遲沒有成婚的動靜,這些事兒擱在十二阿哥的性子上,他心下不生怨恨才怪呢。

倘若十二阿哥將這怨恨都報復在十五阿哥身上終究十五阿哥還小,自然吃虧去。

語琴立時擔心,「不如咱們去求求皇上,將十二阿哥暫且挪出去吧。終究他也要成婚了,成婚之後自然是要挪出毓慶宮的。」

婉兮垂首也是猶豫。

若論及那拉氏的影響,以及永從小的性子去,婉兮不可能不擔心。

可是

婉兮緩緩抬眸,「毛團兒我要問你,每次去見永的之前,小十五他都是什麼模樣兒?」

毛團兒垂首回想片刻,「奴才回想著,十五阿哥是冷靜的。不是說去就嘩啦嘩啦地跑過去了,而是每次去之前都先冷靜片刻,這才抬步過去的。」

婉兮秀眉輕展,卻是笑了。

「那就由得他去吧。」

語琴有些擔心,忙捉住婉兮的手,「九兒!」

婉兮回眸笑著凝視語琴的眼楮,「姐姐,圓子長大了。雖說還是個小孩兒,可是他今年畢竟都八歲了。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他已經有了;咱們便也不宜再如他稚齡的時候兒一樣,凡事都替他決定不是?」

「叫他審視自己的處境,做他自己個兒的選擇吧。他是皇子,肩上的擔子更重些,以後要他自己去認的輕重、做出的抉擇還多著。與其擇機,不如撞運,他自己既然已經開始了,咱們就由得他去。」

婉兮看了毛團兒一眼,「左右他身邊有毛團兒在呢,出不了大亂子。再說還有皇上呢,皇上如今已經將永看管得這樣嚴,我倒不信永還能做出什麼傻事來。」

語琴微微一怔,便也愀然嘆了口氣,「是啊,咱們圓子怎麼忽然就長大啦?我一想到他,還是從前那麼丁點兒大,白白圓圓的模樣。可是一算年歲,這才如夢方醒,他可不是虛齡都八歲去了麼,是個大阿哥了!」

婉兮也是覺著笑得有些酸楚了呢,「咱們總不能陪他一輩子,他既然到了年歲,咱們總得撒開手,由得他自己去長大去不是?」

「便咱們是當額娘的,總覺著凡事是替他考量,是為了他好。可是說到歸齊,等孩子長大之後啊,孩子是孩子,咱們是咱們,其實已是兩回事了。孩子們自己的心境,倒與咱們的心思未必一模一樣。」

「那便都由得他自己去吧。他是咱們的孩子,咱們總歸相信他該有自己的判斷,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來,那就是了。倒別讓咱們因對那拉氏的恨,以及對永小時候的記憶,而影響了圓子自己的眼力和判斷去。」

語琴柳眉輕蹙,卻也終究是緩緩點了頭。

「是啊,人總歸是多面的。興許永對咱們的態度,跟對圓子的態度,也是兩回事呢?也許咱們的擔心也是過重了,若強加給圓子去,反倒會也扭曲了圓子的心去那咱們,又跟那戴佳氏她們有什麼分別了?那咱們圓子,豈不是也要跟舜英似的了?」

婉兮欣慰地握緊語琴的手。

「兒孫自有兒孫福。孩子長大了,便他是他,咱們是咱們。咱們小心遠遠看著他就是,卻只管松開手,由著他自己模著石頭往前走就是了!」

六月間,朝廷大軍集結于雲南,剿緬甸之叛。

雖說朝廷大軍與緬甸的兵力對比懸殊,但是緬甸佔據了地利——此時六月,正是西南山林瘴氣四出之時。朝廷大軍領兵的將官多是滿人,根底上都是東北關外之人,這樣乍然到了西南去,在濕又燠熱的瘴氣里與緬甸人作戰,吃虧不少。

許多將官都受了瘴氣而病倒,其中就包括九爺的長子、多羅額駙福靈安。

皇帝也是放心不下,六月間明瑞的幾次上奏里卻未提到福靈安的病情,皇帝下旨去問,叫明瑞明白回話。

這個夏天,雲南與緬甸山間的瘴氣,仿佛隨著暑熱,一並從西南飄進西北,染進了宮廷來。

每個人心下都有一股子莫名的煩躁之感。

說不出口,卻又壓不下去。

皇帝心里的暗火就更盛,那苦楚更比旁人為甚。婉兮只能小心地陪伴著皇帝,私下里悄然安慰,「靈哥兒必定會平安的。想當年他剛十三歲,那麼大點的小孩兒就被九爺給送到西北軍營去,結果不也是跟著明瑞,在伊犁立了功去麼?」

「靈哥兒如今更長大了,戰陣的經驗更豐富,況且緬甸小國跟當年的厄魯特又沒法兒比,那靈哥兒他們自能輕取了。相信不久就能凱旋班師。」

皇帝握著婉兮的手,輕嘆口氣,「爺原本也是這麼想的。緬甸撮爾小國,又能費多少事去?卻沒想到辦事大臣們竟將都崴進了泥潭一般,到現在還沒辦利索。」

「該殺的罪臣,爺自不留情;可是如福靈安這樣的有功之臣,爺也時刻掛心,生怕他們傷了去。」

婉兮輕嘆點頭,「我知道。要不然八公主這事兒,皇上竟然都摁下了,一時都不問麒麟保那孩子的過錯去就是因為靈哥兒這會子在西南軍中病倒了。爺不想在這時候兒叫九爺家里分心、為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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