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119、行樂(下,7000字)

「不得不說,姐穿漢家衣裳,果然格外娉婷好看。」玉蕤朝婉兮眨眼,「依我瞧著,皇上必定也是喜歡。要不怎麼會在姐跟十五阿哥的貼落上,畫了姐穿漢家衣裳的模樣兒,這會子便又畫了一幅去呢!」

婉兮垂眸含笑,輕咬唇角。

她想著皇上在南石槽行宮說過的,喜歡看她穿漢家衣裳的模樣兒;還說準她在他面前,偶爾穿給他看呢。

玉蕤的目光又滑過了另外四位嬪妃去,「慶妃姐姐穿漢家衣裳的模樣兒,我倒是見慣了的;倒是這回將咱們滿洲世家的舒妃、來自回部容嬪也都穿上了漢家衣裳,這模樣兒叫我看著都覺新鮮。」

婉兮的目光只滑過山亭上那憑欄而坐的皇帝身上。

呵呵,玉蕤說得對。出自滿洲世家的舒妃,自是從未穿過漢家衣裳;容嬪也是。可是這偏偏是這位出自滿人的大清天子,反倒穿這漢家衣裳的模樣兒,卻不少見;甚而可以說,常常見了。宮里實在存了太多幅皇上穿了漢家衣裳的繪畫,從年少到此時,也同樣記錄下皇上面貌隨年月的更改。

玉蕤卻還是有些小小憂心,「只是……若這幅畫若叫皇後看見了,會不會又要借題發揮?她怎麼說姐,咱們倒是都听膩了,也不往心里去;可是她怕是又得往咱們兩位皇子的身上去轉……」

婉兮點頭,「不怕。這整幅畫上都是漢家衣裳,皇上、舒妃和容嬪都是,她若挑我,便也等于是在挑皇上。

「況且,皇上早解說得明白。」婉兮指向畫卷右上的詩文,「皇上說了‘松年粉本東山趣,摹作宮中行樂圖’。只是臨摹南宋四家之一的劉松年所作的《東山絲竹圖》罷了,並非照著實景畫的。那畫中原本人物皆著漢家衣裳,那摹本自然也要如此穿戴。

「況且皇上在後頭的詩句中也明白說了,‘詎是衣冠希漢代,丹青寓意寫為圖’,指明這只是臨摹宋畫的丹青游戲罷了。若有人非要指摘,那便是她自己修為不夠了。」

玉蕤雖然是出自旗人翰林之家,卻終究對這宋代畫家的了解不多,這便有些迷惑,「劉松年,《東山絲竹圖》?」

婉兮含笑點頭,「倒是可惜這會子陸姐姐要陪著圓子,離不開。要不若陸姐姐在此,自能與你解說更多。我便只與你說個大概吧︰晉代是迭出名仕的時代,山林隱居亦是名仕寄名山水的情懷所在。劉松年的原畫《東山絲竹圖》,便畫的是晉代大名仕謝安,曾在出仕之前,隱居在會稽的東山,宴樂山水的情景。」

「那原圖中畫的就是如此山岡回合、美蔭飛泉,謝安同諸佳麗步行橋上。」婉兮指著面前途中的幾位嬪妃,「正與這般情態相和。」

婉兮偏首,調皮一笑,「便是因這個典故,後來才有了‘東山再起’一詞。故此這‘謝安東山’可是個再著名不過的典,既有名仕隱居,寄情山水的灑月兌;又有一旦出山便可左右天下格局的豪情。圖中之靜,全為後頭的波瀾壯闊作以伏筆;圖中山水,隨後就將成為江山風雲!故此,這圖中的情境和寓意,堪稱天下男兒的夢想所在。」

玉蕤便張大了嘴,「……怪不得皇上不選旁的圖來臨摹,卻選了劉松年的《東山絲竹圖》。這便隱含皇上便暫得片刻清閑,心中卻也懷天下的豪情呢!」

婉兮便笑了,指著那御制詩最後的幾句,「你說得對,瞧,皇上這不是寫了麼︰‘林泉寄傲非吾事,保泰思艱懷永圖’……皇上便是說啊,他可沒有謝安寄情山水的文人傲氣,皇上是以眼前的天下太平為珍惜,心中想的都是如何兢兢業業,叫這樣的盛世永遠綿延啊。」

玉蕤輕嘆一聲兒,「也便唯有姐才能在這幅圖中解讀出這樣多的故事來,便叫我瞧著,也只看見皇上寄情山水去了,卻沒能領會到‘東山再起’,只以眼前暫時安樂卻是為天下大勢做伏筆之壯志去。」

叫婉兮這一指點,玉蕤也不由得將目光從畫中人物上挪開,移到皇上那長長的御制詩上去。

除了婉兮方才說與她的謝安東山的典故,與皇上的居安思危的心情之外,玉蕤倒是格外注意其中一句︰「閼氏未備九嬪列,轎勝明妃出塞圖。」

玉蕤垂眸細忖,不由得便笑了,「我方才還想說來著,皇上這幅圖里怎麼沒畫上皇後去呀?好歹皇後也是六宮之主,皇上不畫上她,若叫她看見了,還指不定又要鬧出什麼花樣兒來。我這便幅畫兒里去找,還以為皇後怕是沒在橋上,而是在岸上的哪處山水遮擋里呢……」

「卻原來,還是我眼拙了。皇上早說的明白,根本就是‘閼氏未備’,那就是畫兒里本來就沒畫皇後啊!」

听玉蕤如此解讀,婉兮便也忍不住撲哧兒笑了。

「閼氏」是匈奴的皇後名號,這里的確可以指代皇後去。「閼氏未備」,的確可以解讀為皇後沒在啊。

婉兮也朝玉蕤含笑眨眼,「這兩句總要前後連貫起來解釋。後頭說《明妃出塞圖》,明妃便是王昭君。王昭君出塞和親,被封為‘寧胡閼氏’,故此這兩句是說昭君之美。」

婉兮說著,頰邊微微一紅,「皇上是說啊,雖說王昭君和親去了,未能位列天子九嬪之位。可是即便如此,也沒什麼好遺憾的,因為這幅圖中的女子,相貌都‘較勝’了王昭君去……」

玉蕤听著便大笑,「皇上是說,他這位天子自己的後宮,相貌個個兒都比王昭君還要美麗去啊!」

婉兮含羞垂眸,「皇上倒是這般自信,這又叫我等如何當得起去?」

玉蕤做個鬼臉兒,「可著圖中,誰才是位在中心呢?皇上說他的後宮,美貌超過昭君去,那便是說誰呢?」

「去!」婉兮便連耳朵都紅透了,背轉身兒去,不肯搭理玉蕤了。

玉蕤便更是拍著手笑,「那便更說的通了!既然皇上是借這幅圖,夸贊誰誰貌美,超過王昭君去;那這樣的畫面里,的確就不該有皇後出現了……咳咳,若有她在,皇上哪兒還好意思夸下這樣的海口去啦?」

婉兮心下自也是悄然地甜。

她想了想,便也點頭,「其實皇上這兩句,倒是有些突兀的。既然是臨摹人家劉松年的《東山絲竹圖》,說謝安格局天下、東山再起,又或者是山水之美,倒也罷了。怎地會忽然提到王昭君去呢?」

「朝代、人物、情境全不相關……可是皇上就這麼寫了,那最合理的解釋,倒就是你方才的理解。皇上啊,就是明白地說了,這幅圖里就是不畫入皇後呢。」

「閼氏未備九嬪列,便是皇後不在這畫中的嬪妃中間兒啊。如果她以後見了非要鬧,那皇上自可以就叫她入了‘九嬪’列罷了,到時候兒還看她自己是否願意了去!」

玉蕤柳眉一挑,便也听懂了,笑得彎了腰,「可不是嘛!《禮記‧昏儀》言周代後妃制曰︰‘古者天子後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九嬪,只是天子妾室,位在皇後之下。倘若她自己非要位列九嬪,那就是自己不想要了正宮之位,非要當嬪御去了!」

「皇上便用這一句詩啊,便點明了這畫兒就是故意不畫她的;而她若要鬧,皇上將懟她的話都預備好了,看她到時候兒自己還敢鬧不?若鬧的話,皇上干脆直接就如了她的意,貶了她的中空,叫她真當妾室算了。」

玉蕤說著都是冷哼一聲兒,「咱們大清,又不是沒出過廢後。皇後被廢,降位為妃,早已有之。」

玉蕤挑眸凝注婉兮,「姐……我怎麼忽然覺著,便從這句詩、這幅畫里,皇上已經露了廢後之意了?」

婉兮心下也是忽悠一顫。

「玉蕤……這話總要小心,不該由咱們說。」婉兮握住玉蕤的手,「廢後是大事,無論上天還是百姓,也都有會埋怨皇上的。倘若發生這樣的事,皇上會承受太大的壓力——故此,我倒希望不至于。」

玉蕤便也是點頭,「姐放心,我明白。我這話必定小心守護著,絕不亂說與人去。我只是……」玉蕤抬眸望住婉兮,「我只是覺著,皇上便是為了咱們十五阿哥,為了皇上早已流露出的那份兒心意,便也得廢後去。」

「若不廢後,便有十二阿哥那麼個嫡皇子擋在前頭去,咱們十五阿哥將來反倒艱難。唯有廢了皇後,十二阿哥才不再是嫡子身份,那咱們十五阿哥將來承繼大位才能名正言順了去!」

婉兮深吸一口氣,抬眸望向窗外夜空,「……這會子我倒不想那麼遠,我啊,只想著眼前,只想著今晚。若上天當真有意,便先保著我的圓子平安送聖去吧。」

婉兮話音剛落,忽然見玉蟬玉蟬有些慌手慌腳地跑進來。

婉兮的心便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兒,忙問,「可是五福堂有事?」

玉蟬都不敢說話,只是使勁點了點頭,「桂總管安排跑腿送信兒的那兩個徒弟,其中一人來了,說有話要回主子。」

婉兮忙看向桌上的西洋鐘。

才是酉時。也就是小十五種痘吉時才過了一個時辰。

這麼快就忽然有信兒傳來,難道說是小十五的身子對那花苗有不良反應,這便不好了?

婉兮腳下便一個踉蹌,抬手緊緊揪住領口。

「他人呢?叫他進來。」

玉蕤心下也早已路謊成一團,這會子卻強撐著攔住婉兮,「姐!先叫我去听听他報的是什麼。終究他也是剛從五福堂過來,身上別帶了病氣去。」

婉兮覺著冷,身上開始打了輕顫,她卻還是堅定抬眸望住玉蕤,搖了搖頭。

「不……不管是什麼事兒,我都要親自听著。」

玉蟬這便有些腳底下打哆嗦地出去了,不多時領進來那傳話的小太監。

婉兮只覺心口憋悶,已是喘不上氣來了,卻極力平靜,沉聲問,「桂總管叫你來傳什麼話?你喘勻了氣,這便回話吧。」

那小太監跪地下,不敢抬頭,看不見他面上神情,只能看見他因大口喘氣,兩肩都是一聳一聳的。

那小太監終于喘勻了氣,卻是猛然一揚臉,已是滿臉歡喜的笑,「回貴妃主子、瑞貴人主子,酉初二刻,伺候在十五阿哥身邊兒的瞻禮太監趙興邦來報,說十五阿哥打了個大阿嚏!」

婉兮卻因緊張,有些回不過神兒來,「打了個大阿嚏?那……可是五福堂里涼,叫圓子著涼了,啊?炭夠不夠用,若不夠,將我份例里的炭,這便叫內務府給調過去用!」

倒是玉蕤也有了前幾次皇子皇女種痘的經驗,這便定了定神,卻是伸手攥住了婉兮的手,輕聲道,「姐先別慌,我倒覺著,怕是好信兒!」

指頭緊緊扣住婉兮,卻是問那小太監的話,「……我只問你,桂元總管、還有醫士蔡世俊是怎麼說的?」

那小太監眼角都笑得上揚,「我師父與幾位太醫問了,蔡太醫說‘看得阿哥脈息、精神俱好,至酉初起苗吉祥,陸續噴嚏十數次……」都說這阿嚏打得好,怕是那花苗已經在十五阿哥的鼻子里成活了!」

婉兮大驚大喜里,便是一個搖晃,「什麼?這麼快,剛一個時辰,便已種活了?」

那小太監也是喜滋滋道,「我師父和太醫們都說,伺候過這麼多位皇子皇孫、宗室阿哥們種痘了,這麼順當的,咱們十五阿哥這還是頭一份兒!」

婉兮歡喜得腿又是一軟,險些跌坐在地。還是玉蕤眼疾手快,忙將一個繡墩拉過來,墊在下頭。

婉兮眼圈兒已是紅了,說不出話來。玉蕤便忙笑著喊,「賞!翠鬟、翠袖,快將我預備好的荷包都捧出來,賞給這位小公公,連同桂元總管,還有島上的太醫們去!」

翠鬟帶著小太監出去領賞了,婉兮終于放心落下淚來。

玉蕤也早已是滿臉的淚,笑著指著桌上那幅畫,「行樂圖,嘉慶……皇上這些詞兒用得可真好,這便叫咱們十五阿哥的事兒,從一開始就見喜了呢!姐可放心了,這事兒這樣順當,這便是上天在護著咱們十五阿哥呢。」

「那皇上的心意就沒拿錯,咱們十五阿哥自也能扛得起上天、皇上的期冀去!」

婉兮自己便也舉袖擦淚,這便也破涕為笑。

說來真是這樣巧,她剛還說,顧不上皇上廢後之意,只想著叫小十五順順當當出完了痘去呢……結果這麼快就來了喜信兒,那是不是說,皇上的立太子、廢後的心意,上天也是贊成,這便叫一切都如此順當了去?

可是婉兮卻也不敢大意,還是攥住了玉蕤的手去,「……終究才是第一天,便是花苗順利成活了,可是其後還有幾天去呢。咱們啊歡喜是應該的,卻也別這會子就以為已然萬事順遂了。」

翌日便也點頭,「這會子自是凡事都沒有咱們十五阿哥的安危為重。只要十五阿哥一切順遂,其余的什麼,咱們不能暫且放下;總歸十五阿哥還小,等十五阿哥長大成人還有那麼多年去呢,咱們便還有什麼等不起的,自不必急于眼前去。」

桃花寺行宮。

這座行宮位于薊州城東十八里外的桃花山上。山上有桃花,開放的時間比其它地方要早,故此得名「桃花山」。

山半有滌襟泉,紆曲流繞,碧澄可愛。有剎名桃花寺。東接皇陵五十里,為鑾輿必經之路。

自乾隆十八年此處建立行宮以來,皇帝每年二月謁陵,都駐蹕此處。

忻嬪自是對沿途行宮了然于心,早見了「桃花寺」之名便笑,「……便憑這行宮之名,便是助我之力。」

待得一路出京而來,直到二月二十三日祭陵當日,才恰好駐蹕在桃花寺行宮。

忻嬪原本一顆期待的心,因了這日子,便反倒有些不好了。

「……怎麼這麼巧,魏婉兮那十五阿哥是二月二十四日種痘的吉時,皇上就選在前一天謁陵去!他這豈不是,就是要特地趕在那十五阿哥種痘之前,先去求祖宗保佑?」

終究從桃花寺行宮,到皇陵,還有五十里之遠呢,可是皇上卻不顧路途遙遠,非要趕在這天就去謁陵了,這如何能說不是皇上的故意!

樂容便小心勸,「主子如此不快,想來那皇後主子,心下必定更加倍地不好受……」

忻嬪眉毛一揚,望住樂容,便幽幽笑了。

「對啊,你說得對。我今兒都有些氣著了,那皇後今日必定方寸大亂那豈不更是上天助我?」

忻嬪越想越是歡喜,這便心下也平靜下來,這便瞟一眼樂容,「……去吧。」

這一日因皇帝即將去謁陵,那拉氏便率領隨駕的嬪妃,一同伺候皇帝用早膳。

嬪妃們聚坐,陪皇帝一同用早膳。

幾位嬪位都紛紛起身,親自為皇帝和皇後侍膳。有的盛粥,有的布菜,有的倒女乃茶。

忻嬪便是那個倒女乃茶的。

想著待會兒謁陵,禮儀嚴謹,規矩極多,那拉氏便有些吃不下飯。可是接下來還有五十里路,且又要有那些儀軌,肚子里沒食兒,便也是不行的。

那拉氏便雖說沒吃幾口飯,卻還是將女乃茶多喝了兩碗。

忻嬪滿意退下,整頓飯便再未曾抬頭,只悄沒聲兒地吃完了自己的飯罷了。

這一日,皇帝率領後宮謁昭西陵、孝陵、孝東陵、景陵。

未至碑亭,即下轎慟哭。

步入隆恩門,詣寶城前行禮,躬奠哀慟。

後宮以及王以下文武大臣官員,隨行禮。

在眾人的悲聲中,整個天地都籠罩在一片肅穆哀慟的氣氛里。唯有那拉氏忽然有些呼吸急促,身子莫名地發熱了起來。

他就立在皇帝身後半步,正是在行禮之時。此時決不能有半點造次。

這樣莊嚴的氣氛,倒也幫那拉氏暫且壓住了身子里那股子毛毛躁躁的灼熱來,勉強維持著行完了禮。

接下來待得到孝賢皇後、慧賢皇貴妃等幾位已經先入帝陵的內廷主位前奠酒,那拉氏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幸好帝陵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踏足而入的,皇帝們的身後世界,對于前朝大臣和普通的內廷主位們來說,也是這天下絕頂機密之一。故此這回奠酒,皇帝只帶了那拉氏一個人入內,其余嬪妃都只能候在外頭。

皇帝奠酒罷,那拉氏按例雖說用不著給幾位皇貴妃行禮,可是好歹孝賢皇後是元妻嫡後,她是繼後,還是身份有別,應當有禮的。

她這便也端起酒盞來,卻是沒朝向金棺奠禮,卻是忽然回眸,嫣然而笑,「皇上……皇上怎不飲了這酒?這酒滋味甘冽,皇上便飲一口吧。」

終是地宮,周遭陰森森的,那拉氏冷不丁露出這樣纏棉的笑,說出這樣的話來,將皇帝都驚了一跳,愣愣望著她。

「皇後!你這是……怎了?」

那拉氏卻不覺著自己怎麼了,反倒端著酒盞,干脆轉身離了供桌,款步朝皇帝坐過來。

她的兩頰,漾起桃花輕紅來;一雙細目里,也是水光盈盈。

「爺……這是合巹的酒。爺喝了,我才能喝。」

那拉氏說著已經走到了皇帝面前,將酒盞送到皇帝嘴邊兒。

「爺快喝啊!爺喝完了,我喝;我喝完了……便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了。」

皇帝又是驚了一跳,猛然後退,抬手一揮,將酒盞揮落在地。

那酒盞幸虧沒碎,卻是將那盞中的酒灑了一地,然後無辜地骨碌碌滾到了一旁,委頓牆角去。

「皇後!你今日,這是發的什麼瘋?」

皇帝強撐著,這才沒將那拉氏一並揮到一旁。

皇帝抬手指著那沉睡著的幾具金棺,「你也不看看,這里是什麼地方!好歹孝賢、慧賢、哲憫、淑嘉都長眠于此!當著她們的面兒,你與朕這樣情態,說這樣的話,你可好意思!」

那拉氏卻眼神迷離,咯咯地笑了,「皇上是說,她們在看?好啊好啊,就讓她們看!跟她們幾個相比,我雖然進宮最晚,可我卻比她們都年輕!皇上有了我,便不會喜歡她們了。」

那拉氏上前,軟軟地撲向皇帝,想要投入皇帝懷里,「……皇上只會喜歡我一個人。」

在那拉氏的腦海里,她是又回到了當年嫁入宮里的時候兒了。那時候兒的她,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兒;那時候的她,是被先帝指給皇四子的側福晉——是側福晉,是行婚禮,正正經經迎娶進宮來的側福晉!

不是那些死後被追封了皇貴妃的蹄子們能比的,她們個個兒都只是「皇子使女」,是奴才;而她才是先帝爺指給的側福晉,是娶進宮來的,是主子!

便是慧賢後來也被超拔為了皇子側福晉,可那也是「超拔」!是原本的皇子使女,便是後頭也給補了婚禮,可人卻已經早在宮里,不像她一般是正正經經娶進宮來的!

就算只是暫且比不上一個孝賢,那又怎麼了?她年輕啊,她比孝賢年輕了六歲去呢!

皇上不是喜歡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兒麼?那令貴妃進宮的時候兒,不就是十四、五歲麼……那她也是啊,她嫁進宮來為皇四子側福晉的時候兒,也才那麼大啊!

皇上必定是喜歡她的,必定是的。

她笑了,如夢似幻,柔聲召喚,「皇上……快來啊。皇上看,紅帳已經垂下,紅燭已將燃盡……皇上,我已經等了好久啊,皇上別再叫我等了。」

她咯咯地笑,天真爛漫地笑,終于一把抱住了皇帝的手臂,便要將皇帝壓住了去。

皇帝大駭,猛地兩臂用力,將她霍地推到一旁。

「皇後!你瘋了不成?」皇帝的怒吼聲在這地宮里轟然回蕩,像是憤怒的虎嘯龍吟。

那拉氏被驚住,卻不想放棄,這便又想上前撲住皇帝的腳踝……

皇帝忙大步奔開,便走便叫,「快傳太醫來。皇後被痰迷住了心竅,叫太醫來伺候!」

等在帝陵外的忻嬪,一見皇帝出來時的面色,心下便已經有了數兒。

她垂首,看了看自己早已經洗得干干淨淨了的指甲。

今早,就在那指甲縫兒里,曾經存了些瓷白的粉末。

那是杜鵑鳥的腦骨。

南巡時在蘇州,是姐夫安寧給了她。說是江南花樓,那些女子們便是用這手段魅惑住恩客的。

杜鵑鳥又分多種,悲傷的有啼血的子規,每當春日卻聲聲悲啼「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卻還有另外一種白杜鵑,叫聲宛如鷓鴣,啼聲也是「行不得也,哥哥」……

便是這白杜鵑的啼聲,正應了花樓里的姑娘們苦留恩客的心聲。仿佛上天回應,這便叫那杜鵑的腦骨磨成了粉末,竟有了魅惑人心的本事去。叫姑娘們一聲聲嬌啼著「行不得也,哥哥」,便用那手段,將恩客們成功地留下了。

這好東西她剛得了,卻還沒來得及使,皇上在回鑾的路上便與她分道揚鑣,單獨陪著那令貴妃走了陸路去了。待得回京,至今,皇上便也沒有去看過她,更沒有過單獨相對的機會去。

再後來,姐夫死了。這東西究竟管不管用,她便也無處問去了。

既然如此,便用皇後來試試藥。

一石二鳥,教訓了皇後,又叫她了解這藥的效用去。

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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