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66、終于耐不住了寂寞(八千字畢)

皇八子永璇,這一日在「天地一家春」中,與心上的人兒咫尺天涯,淚灑當場。

臨去,他還是鄭重將自己親手抄錄的全本一百二十回《紅樓夢》的接下來部分,雙手捧了,舉過頭頂。

「這本《石頭記》,又名《紅樓夢》,便是兒子與翠鬟私相授受的信物……兒子原本藏了個小心眼兒,想借這書里的故事,委婉表達兒子對她的心跡。」

「便是想著一來擔心她年紀還小,或許情竇尚且未開,待得她看完了這本書,便也必定懂了情為何物;二來,這書寫得當真勾人心魂,兒子便想著,借著它來引得翠鬟不時朝兒子那邊去……」

「可是今日,令額娘的話如當頭棒喝,又如醍醐灌頂,叫兒子明白了此時的莽撞;更是完全每層顧及到她的感受,險些強行將自己的情愫塞給了她去,卻要將她推入未來那般不可測的境地去……」

「是兒子錯了,兒子對不起翠鬟,也對不起這本書。」

永璇說著,一時之間更是雙淚長流。

「兒子明白令額娘的心意,兒子遵從令額娘的教誨……便從今日起,不再來求見翠鬟,不再為難于她。兒子便要從今日起,又好長一段日子見不到她;兒子又如何舍得,再叫她惦著這話本子接下來的故事,那麼長久去?「

「故此,兒子這便將這全本的一百二十回,全部奉上。還求令額娘成全」

這本書尹繼善曾送給他一套,他也從明義那邊兒又得來另外一個修改的版本,歸攏在一處,他自己看過就罷了,卻還沒想過要親自動筆去抄錄。直到遇見了翠鬟,直到那一份情愫擊中了他的心,叫他找到了與《紅樓夢》中契合的心境,他這才動筆親自抄錄。

一百二十回,一筆一筆抄來,對一個日常功課十分緊的皇子來說,實屬不易。他當日給了翠鬟那些之後,後頭的那些原本還沒動筆抄寫。

是這回翠鬟從二月間找過他一次之後,他說好了十日之後再見,卻再沒見她芳蹤;他心急如焚,卻也知道九公主種痘,此時不宜他上門造次的這幾十天里,為抗拒相思,他方將那後面的一百多回一字一字抄完。

那時候,他才更加明白了曹雪芹寫作這本書之時,那字字泣血、筆筆含淚的心痛。

如今卻要將這滿紙的心酸,一次性都交付出來,卻尚且不知這番交付終究能不能得來伊人的回響……這一刻的心下既有壯士斷腕的悲壯,又有孤注一擲的堅決,更有太多太多的憧憬和期盼,以及,仿佛心都被一下子掏空了一般的徹骨的渴念。

其實不過是這麼一本話本子,再沉重又有多少頁呢?可是他一個皇子,卻只覺兩只手都舉不動,這一刻他全身都如難以負荷一般,簌簌輕顫。

他害怕……盡管不想承認,他卻也知道,那是害怕。怕這份情緣,在這一次性繳付的時刻,便已經走到了盡頭,再也沒有了下文。

婉兮也是心酸,嘆口氣接過來,「你放心,我自當會轉交給她。」

這一百二十回的話本子,從之前的零揪,到此時的全本俱在,對于這話本子自身來說,已是完滿;可是永璇與翠鬟之間的這段情緣,卻到此處不得不戛然中止,要許久之後才能再接續上文書,听到那下回書的分解了。

婉兮親自送永璇出來。

這一路雖是三進的院子,可是其實路途卻算不得有多長。可是這一段不長的路,永璇卻走得艱難。

他幾乎是一步三回首,每一次回首便都是極力想將目光放長、放遠,恨不得能穿的透這宮牆、窗欞,看一眼他心心念念的人兒。

婉兮心下明白永璇的緣故,卻也總不想叫宮里眾人都看見了他的失態。

婉兮這便刻意問些話題,岔開他的心緒。

婉兮道,「我也不瞞你,這本《紅樓夢》我也看了。同樣覺著好看。說來機緣巧合,倫珠也認出了上頭有傅二爺家明義的題詩……這話本子,該不會是明義寫的吧?」

永璇這才不得不回神,忙躬身道,「令額娘誤會了,這書不是明義寫的。上頭之所以有明義的詩,是因為兒子手里得著的抄本,有一份兒就是從明義手里來的。明義是孝賢皇後的佷兒,如今又是宮里的侍衛,與兒子們交往甚密,故此明義有什麼好東西,也都沒忘了跟兒子們分享。那些詩是是明義看書的時候兒,看到了高興處,自己動筆題寫在書頁之上的。他甚為這些詩文得意,還匯總成了《題紅樓夢二十首》。兒子見其中有些詩文尚好,便也在抄寫的時候兒,一並抄錄了下來。」

「哦,」婉兮點點頭,「那我便忍不住好奇,這話本子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從那書里的氣派來看,不是王孫公子,也應該是出自世家名門。」

婉兮眸光輕轉,「且他的話本子都能送進明義手里去,甚至還能轉入你這位皇子的手里來,那這個人的身份,就更注定是你們身邊兒的人。」

婉兮如此敏銳,永璇已不敢相瞞,忙躬身低聲答,「……是織造曹家的公子。兒子等都尊稱一聲‘曹子雪芹’。」

婉兮微微揚眉,「哦?江寧織造的那位曹家?內務府正白旗包衣佐領的那個曹家?他是曹寅的……孫兒輩?」

曹寅的母親曾為康熙爺的保母,曹寅便也自幼就與康熙爺情分深厚,堪稱「女乃兄弟」。提到這個曹寅,提到曹家在江南數十年的 赫去,便自然會關聯到康熙爺去。

「正是。」永璇恭恭敬敬答。

婉兮便也輕舒了口氣,先是點頭,含笑贊道,「怨不得能寫出這般的氣度來,原來是曹家的兒郎。他們曹家在江南經營數十年,當年康熙爺宮里頭用的江南貢品,哪一件不是他們家親自經手揀選了送進宮來的?故此啊,宮里能見的,他們家里早見過了;還有些即便是宮里頭都沒有的,他們家怕是也早都有了。」

同為內務府旗下人,曹家也是著名的漢姓包衣世家,婉兮家也同樣是漢姓世家,兩家的處境相似,心境也是相同的。

更何況當年的曹家管著江寧織造的同時,又曾巡視兩淮鹽政,倒是與婉兮的族兄吉慶是一模一樣。

不過婉兮還是不敢大意,「可是他們曹家……早已在先帝時,便因罪抄家而敗落了。這個曹雪芹終究為罪臣之後,你們這些王孫公子愛慕他的文筆才情,雖說情有可原,可終究還要小心些才是。」

皇子的身份不同于其他宗室,朝廷歷來忌諱成年的皇子私自與外臣結交;更何況,這位曹雪芹還是罪臣之後,且因為他是曹家子弟,又難免因為他而聯系到康熙爺去……這便是會叫皇上都忌諱的。

永璇小心答,「令額娘放心。不是兒子主動去結交這位曹子,而是因為他如今的差事,倒是恰好與咱們近便。他如今啊,在右翼宗學擔著個管文墨的差事,與一眾宗親子弟朝夕相處,結交倒是自然而然的。」

所謂「宗學」,便是朝廷創立了給「黃帶子」宗室子弟們念書的學校。但凡沒資格選入宮中,在上書房中為皇子侍讀的宗室子弟,或者家中並無私塾的宗室子弟,皆可在宗學中念書。

所謂「右翼」,是按著八旗制度,八旗分左右兩翼,而成年分府之後的宗室們也各入八旗的旗份,故此左翼四旗(瓖黃、正白、瓖白、正藍)、右翼四旗(正黃、正紅、瓖紅、瓖藍)各設宗學一所,分別在京師的東城、西城。

宗學中的學生都是宗室子弟,盡管有些是閑散宗室,可是腰間卻都系著黃帶子呢,自也是非同小可。曹雪芹既與他們朝夕相處,他的文墨自然便最先被這些宗室子弟們所得,最先傳入的就是王孫公子的這個圈子。

彼時與曹雪芹走得近的宗室子弟是敦誠、敦敏、福彭等幾位。他們也向曹雪芹描述了王侯公卿府邸的諸多生活細節,為《紅樓夢》的成書,提供了養分。

婉兮這才放心點頭,「那就好。」

說著話兒已是走出了垂花門,到了大門處。一道垂花門便已經隔開了內院與外院,官女子一般便不準走出垂花門,那到此處,永璇便已經與翠鬟隔絕開了。

永璇垂眸回望,眼神中流露出太多不舍。

婉兮便忍住嘆息,又問道,「倒不知此時曹家在江南的故宅,已變成何模樣了。」

永璇忙回神,勉力一笑道,「曹家所居,自是江寧織造府,此時自不必擔心;曹家後頭還有一座園子,便應是他書中後頭寫到的‘大觀園’。這座‘大觀園’雖說險些荒廢,不過乾隆十三年,已經被袁枚購去。袁枚將此園改名‘隨園’。」

婉兮倒也輕舒一口氣,「以袁枚之才,那園子落在他手中,當也不算辜負了。」

永璇笑答,「正是。只可惜兒子腿腳不濟事,沒能跟皇阿瑪隨駕南巡。不然,兒子倒是想到那園子里去看看。」

婉兮眸光輕轉,緩緩凝注永璇,「你岳父尹繼善大人,便為兩江總督,想來江南的情狀,便沒人比他更清楚的。更何況尹繼善大人自己便是飽學之士,與袁枚也該投緣,故此園子,你岳父便必定該去過的。」

永璇便微微一震,情知已是再瞞不過婉兮。

永璇在廊下急忙單腿跪倒,「兒子不是故意想隱瞞……兒子只是,只是在令額娘宮里,並不想提岳家。」

婉兮點頭,「我知道你不想提,所以這是我提起的。你只是回我的話兒罷了。」

永璇黯然垂眸,「令額娘說的對,兒子得的《紅樓夢》抄本,最早的一本實則是尹繼善送進來的……尹繼善知道兒子素日深居簡出,唯愛文墨,故此他得了《紅樓夢》這便送了一本進來給兒子。其實曹子雪芹,也曾經被怡親王為尹繼善府上幕客,就是在尹繼善府中,曹子才得以安安穩穩將《紅樓夢》寫完。」

婉兮心下微微一轉,「這樣說來,也是一段緣分。我听聞尹繼善大人年少時,便曾為老怡親王府中的記室,是管文墨的差事;而曹雪芹又被如今的怡親王弘曉引薦給了尹繼善,這自是兩代文人的惺惺相惜。」

永璇點頭,「雖曹子托名為尹繼善府中幕客,可其實尹繼善極愛其才,故此從未只當幕客看待,甚為禮遇。故此曹子才得以不愁衣食地完成此著。」

婉兮點頭,「……我只是猜,你的福晉,怕也是看過的。」

永璇輕咬嘴唇,不願回答了。

婉兮心下自也明白,忍住一聲嘆息,親手拉起了永璇,為他將肩頭飄落的幾片飛花拂落。

正是春日,豆蔻滿枝頭,一陣風來都是落英繽紛。

「我就送到這兒吧。你且放心回去,留著你的心意,靜待時光。回頭,我必定將你這話本子交給翠鬟去。」

婉兮是長輩,又是貴妃,能親自一路送出垂花門來,已是天大的恩典。永璇便忙跪安,「……兒子,這便告退。翠鬟,兒子還求令額娘看在兒子的面上,多看顧一分。四月大婚之期已近,令額娘千萬,別叫她難受。」

婉兮嘆口氣,「你放心。四月里我會設法叫她家人進宮來承應,叫她好歹見見家人。有了家里人的陪伴,她必定會舒坦多了。」

永璇便又是灑淚而別,獨自出了「天地一家春」的大門,混沌而去,還不住舉袖拭淚。

他走得急,腦袋里又是昏昏沉沉的,方沒留神外頭的樹叢花影里,早就多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瞧見了永璇的身影,不由得輕笑一聲兒,「喲,這算怎麼回事兒啊?即將完婚的成年皇子,說進內廷就進來了,在里頭一盤桓就是大半個時辰。這又不是他本生額娘的寢宮,這又算個什麼規矩了?」

說話的人,便是沉寂了多日,但是隨著今年春來,她姐夫安寧又再得成功復職,從而叫她也隨著復蘇了的忻嬪。

而另外一人,竟是愉妃。

在圓明園里,嬪妃住處都在「天地一家春」左近,以「天地一家春」的正殿為中心。故此倒也說不上是不是故意,總歸只要出來逛逛,就能順腳走到這大門外來。

愉妃听了忻嬪這話兒,不由得抬眸瞟了忻嬪一眼。

「忻嬪與令貴妃多年心結,這會子想拿住令貴妃的短處,這心情我理解。可是還是听我一句︰你拿什麼把柄,也千萬別拿這一宗。否則到頭來,吃虧的是你自己。」

忻嬪不由得挑眉,「哦?愉姐姐何出此言?」

因為當年六公主舜華的夭折,忻嬪與愉妃心下也曾頗有心結。只是這會子兩人心下都是明白,單憑她們兩個單打獨斗,便誰都不是令貴妃的對手。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故此兩人既然踫了面,倒也不像從前那麼僵著了。

只是雖說不再那麼僵了,可是終究心下還是有芥蒂在的。這便說起話兒來,各自對彼此還有所保留和防備。

愉妃輕哼一聲道,「忻嬪你終究年歲小,進宮晚。便是再聰明,卻也不知道宮里從前那些年里發生過的事兒。我只告訴你,永璇與令貴妃的情分不一般。雖說一個是成年皇子,一個是年輕嬪妃,私下見面,皇上和皇太後卻也不會相信他們兩個之間有什麼私的。」

愉妃眸光一轉,「甚至,就連皇後娘娘那邊兒,也不會接受你這個說法兒的。」

忻嬪便是挑眉,「哦?還請愉姐姐賜教。」

愉妃便緩緩地將當年永璇出生時,險些受了蜂毒之害,終究出生在七月十五鬼門大開這一天。雖說腳從下生便落下了毛病,被人說是「有鬼拽著腿兒」,卻也還是撿回了一條命來。

愉妃說著瞟了忻嬪一眼,「說來巧啊,永璇生在七月十五,令貴妃的七公主也是生在七月十五。當年永璇那事兒,人人心下都有數兒,必定是被人設計出來的;那令貴妃的七公主呢,就不知道又是被誰算計了,才會這麼巧也生在這一天。」

忻嬪心下咚咚亂跳,可是面上還是平靜。

她便笑,「便連八阿哥的事兒,都只是有人猜罷了,直到今日也無法坐實吧?那七公主的事兒,就更是捕風捉影了。終究人家八阿哥好歹還落下個病根兒,七公主卻什麼事兒都沒有啊,怎麼就看出來是被人算計了呢?」

愉妃仰首而笑,「哈!忻嬪,你的話雖然有理,可是你忘了,這是皇家!皇家出生的孩子,便每一個都注定從一坐胎,便事事都月兌不開算計。」

「七月十五是個什麼日子,誰都心知肚明,誰願意叫孩子生在那一天,授人以柄去?不但主位們自己不樂意,那些負責接生的守月姥姥、守月大夫們也不願意啊。否則主子們遷怒下來,他們才是第一個遭罪的。故此啊,這宮里的守月大夫、守月姥姥,誰手上沒點兒法子,或者叫延遲臨盆去,或者催生了去,總歸都能設法避開了不吉利的日子去。」

說到這兒,愉妃便又忍不住想起孝賢皇後的那七阿哥永琮來。呵,專門兒挑了生在佛誕之日,那是多明白的心眼兒了!

愉妃瞟著忻嬪,「所以啊,這宮里的人,人人心下都是明白的,七公主降生的時候兒,必定是受了人設計的。我也好奇,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算計令貴妃的第一個孩子去?那可是令貴妃進宮那麼多年,才終于懷上的第一個孩子啊。」

忻嬪便也輕輕轉開眸子去,「不管是誰,那也必定是有膽量將令貴妃不放在眼里的人!在這後宮里,雖說連皇後都奈何她不得,可是就是有人不怕她!」

愉妃笑了,「你說的是。我啊,倒是欽佩這人的膽量;且憑皇上對令貴妃的恩寵,憑令貴妃自己的狡黠,他們竟然這幾年也都沒查出來……那我就更要佩服這個人的腦袋瓜兒了。」

這話叫忻嬪不由得听得順耳隨心,雖說竭力控制著神色,不想叫愉妃看出什麼來。可是眼底,終究還是流溢出得意的光芒來。

愉妃目不轉楮地看著,隨即便也是笑了笑,轉開頭去了。

忻嬪垂首,將愉妃說的話重新捋了一遍。

「這樣說來,即便永璇是成年皇子,單獨進來見令貴妃,倒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來。」

愉妃點頭,「說的是。那幾乎是親手接生下來的皇子,情分上自是不同。便是有什麼私情之說,哪個女人會跟自己親手接生下來的孩子有私情之念呢?」

忻嬪嘆口氣,「真可惜。原本她宮里還有個年輕的瑞貴人,或者至少還有旁的官女子去。皇子大婚之前,卻與皇上的貴人,或者是官女子結下私情……這便是多好的口實!」

「可惜,送他出來的人,卻是令貴妃本人。不是瑞貴人,也不是哪個官女子。我便想著當場來捉,竟然都沒能捉住。」

愉妃輕笑一聲兒,回眸盯著忻嬪,「原來忻嬪方才遇見我,非要與我一處說說話兒,然後引著我朝這‘天地一家春’的大門來,是為了來‘捉尖’啊!」

忻嬪倒也不否認,反倒抬眸直白地迎住愉妃的目光,「難道愉妃姐姐不想麼?愉妃姐姐因為鄂常在的事兒,當日曾遭令貴妃一班人那般欺負,愉妃姐姐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去?」

愉妃卻笑,「忻嬪你年輕,覺著有些事兒是忍不得的;可是我都什麼歲數了,你忍不得的事兒,我卻不一定真當回事。我啊,比令貴妃還大著十幾歲呢,當年她剛進宮去給我請安的時候兒,還是個小女孩兒。我啊,便覺著當真不必與一個孩子一般見識。」

忻嬪揚眉,隨即便也笑了,「也是。是我說話冒失了。我怎麼方才就提到了瑞貴人去呢?我怎麼能忘了瑞貴人原本是五阿哥位下格格英媛的姐姐去了?怨不得愉妃姐姐這會子已是不高興了。」

愉妃輕哼了一聲兒,「倒不必說這些了。總歸前朝後宮,咱們誰的母家,彼此之間不是盤根錯節,沾親帶故的?」

忻嬪高高仰頭,又緩緩頷首,「愉妃姐姐說得對,是我年輕,經的事兒少,這便有些都一時沒看透徹,險些將我自己又給崴進坑兒里去了。」

忻嬪說著起身,朝愉妃一禮,「今兒我遇見愉妃姐姐,當真是我的幸運。要不然啊,我這會子怕是已經冒冒失失沖上去扯住了八阿哥,到皇後面前去說皇子與內廷主位私自見面的事兒去了……到時候兒被令貴妃倒打一耙,皇上也必定又要惱了我了。」

忻嬪說著抬眸而笑,「愉妃姐姐真是我的福星。虧我眼瞎,這幾年竟心下還記恨愉妃姐姐,總以為愉妃姐姐曾經與令貴妃是一伙兒的。」

忻嬪終究比愉妃小了二十多歲去呢,言行舉止在愉妃眼里看起來,便更容易覺著幼稚些。

叫忻嬪這麼著,愉妃便也不好意思再繼續端著,這便舉著帕子按了嘴笑,起身親自扶起忻嬪來。

「瞧你啊,當真跟個小孩兒似的。我這個年歲,哪里當真還能與你計較?總不過是我性子愛靜,素常不擅與人走動罷了。你千萬別往心里去。」

兩人重又坐下,手拉著手,至少面兒上是熱絡多了。

說過了客氣的話,忻嬪不由得垂首,凝著那春天的陽光在新綠的葉子上的閃耀,幽幽道,「照愉妃姐姐所說,令貴妃雖然如今只有一個皇子,且這十五阿哥還小呢;可是她額外,手里頭卻還攥著另外三個皇子呢!」

「十一阿哥永瑆本就是她帶大的,原來她跟這八阿哥永璇還有當日一場接生的情分……她便是跟四阿哥永沒有格外的情分,可是就因為永與永璇、永瑆為一母所出,那永心下必定也是向著她的。」

忻嬪緩緩抬眸,望住愉妃,「如今的皇子,除了皇後的嫡子永,以及出繼了的六阿哥永瑢之外,可就剩下這三位和愉妃姐姐你的五阿哥永琪了。」

忻嬪說著嘆口氣,「哎喲,愉妃姐姐只有五阿哥一個孩子;永、永璇、永瑆卻是三兄弟,又有令貴妃在後頭支持著;而永又是嫡子……這麼看起來,五阿哥單槍匹馬,勢單力薄了。」

愉妃面上微微一變。

「忻嬪妹妹這話便說遠了。如今皇上春秋正盛,哪兒輪得到說這個?」

忻嬪便笑,「是,可不是我這是犯下死罪了麼,竟然說嘴這個……」忻嬪笑容微收,眸光微轉,「可是我便是冒死,也得說︰皇上雖說看上去年輕,可終究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

「更何況……我曾听說,淑嘉皇貴妃也是葬入皇上百年之後的地宮了。雖說身子里只有一半滿洲血統,未必能承繼大統,可是淑嘉皇貴妃和純惠皇貴妃的情形,又是不同啊。純惠皇貴妃根本就沒葬入皇陵,那她的孩子自然就沒有希望,所以三阿哥永璋、六阿哥永瑢,一個被褫奪了承繼之望,一個干脆被皇上給出繼了。」

「可是,淑嘉皇貴妃可是已經葬入皇陵了呀。按制,儲君之母可以奉安入皇陵,所以咱們反過來說,淑嘉皇貴妃的兒子便與永璋和永瑢都不一樣,他們依舊是極有可能承繼大統的!」

愉妃面色便是一變。

忻嬪緩緩笑開,眸光繞著愉妃,悠然打轉,「況且,他們還是兄弟三人啊。一個不行,還有下一個呢;三個人的勝算,總比獨個兒的皇子都大。愉妃姐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只怪咱們傻,這會子才明白了這個道理,可是你看人家令貴妃呢,人家早就明白了。所以啊,她才與這三個皇子早早兒就培育下這樣深厚的情分。」

忻嬪的眼神兒,幽幽繞著愉妃面上打轉。

「……故此啊,雖說瑞貴人跟令貴妃也是情誼深厚,按說令貴妃也興許有可能因了這層情分,對咱們五阿哥也親厚些;可是呢,瑞貴人是位下貴人,從前只是奴才,可是眼巴前兒這三個皇子,才是把握最大的,不是麼?」

「終究說一千道一萬,人家淑嘉皇貴妃都已經先一步葬入皇陵了。皇上的心思最難猜,說不定皇上這麼安排,就是因為皇上心下最屬意的,反倒就在淑嘉皇貴妃這三個皇子里頭了呢?」

與忻嬪分開,愉妃一路走回自己的「杏樹院」去,心也還是有些被忻嬪的話給擾得亂了。

「杏樹院」,便自得名于院子里的杏樹。此時正是杏花開得最好的時候兒,可是愉妃一路走進去,竟然連抬眼看一眼都不曾。

三丹便小心跟上來道,「……那忻嬪一向是個有心眼兒的,她今兒故意堵著主子,故意將主子引到‘天地一家春’大門外去。便是方才那番話,也是故意說給主子听的。主子便是上心,也總歸別全被她擾亂了才好。」

愉妃心煩意亂地坐下來,點點頭,「我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可是我便是不管她怎麼想的,我總歸得管皇上是怎麼想的。忻嬪便有一句話說的沒錯兒,淑嘉皇貴妃已是葬入了皇陵,那就是說她的兒子們都還是極有可能入了皇上的眼的!」

愉妃心煩,便搓得手里的一掛念珠沙沙作響,「只是不知道皇上看好的是他們三個當中的哪一個!」

愉妃輕輕咬牙,「不過……想來也不能是那個永璇!他的腿腳那樣兒,憑皇上的性子,如何能叫一個那樣兒的登上大寶去?那麼剩下的,也就是永和永瑆了。」

若是四阿哥永,那便是年歲與永琪最為相當的。且這會子永按著長幼來分,正好兒是皇長子。

三丹卻是輕聲道,「奴才斗膽說一句︰雖然八阿哥的腿腳是不好,可是主子看,皇上給八阿哥卻是指了這樣一門好親事。那就足以證明,外間猜測說皇上不待見八阿哥,都只是謠傳;皇上實則是十分在意八阿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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