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35、且放白鹿青崖間(畢)

「有鹿的地方?」

婉兮的心下便也如同嘩啦打開一扇大門。多年前的記憶,宛若彩蝶翩躚,拍動蝶翼姍姍而歸。

「你這孩子,這是怎麼了?」楊氏見女兒眼中忽地涌滿淚水,擔心女兒的身子,忙上前把住婉兮來問。

婉兮輕輕搖頭,向母親展顏輕笑,卻也終究還是無法咽回那淚意去。

穎妃的年歲終究小些,進宮的年頭晚了那麼幾年去,不知道婉兮剛進宮早年間的一些故事去,這便與楊氏一樣地著急,緊著問,「可是我的話哪里說得不好了?若有的話,令姐姐你別瞞著我,好歹告訴我才是。」

婉兮含淚而笑,「沒事。傻高娃,你沒說錯話。今兒多虧有你,我才是听見了這世間最動听的言語去。」

穎妃已是呆了,怔怔望住婉兮,「令姐姐,我究竟說了什麼,竟能叫你覺得如許動听了去?」

唯有語琴也是一震,急忙握住婉兮的手,「……難不成,這里恰恰就是當年那個哨鹿的地方兒?」.

「木蘭圍場」是總的稱呼,實則內里佔地極廣。其內號稱共有七十二圍,也就是相當于七十二個圍場,而每個圍場又單有自己的名字。

許多名字就是以自己這片圍場上所盛產的獵物為名。

如「巴爾圖圍場」,蒙古語謂虎為巴爾圖,皇帝與大臣曾在此處獵虎,故此這處圍場名為「巴爾圖圍場」。

還有「珠爾圍場」。蒙語謂 子為珠爾,在此處可捕獵 子,故此以此為名。

還有漢譯為「雕」的「岳樂圍場」、漢譯為「豬」的「嘎海圖圍場」等……

故此這布扈圖圍場既然是「有鹿的地方」,自是此地多有鹿群棲息、出沒。皇帝在木蘭行圍期間最為重要的哨鹿,便也多選在此處。

這麼多圍場的的名兒,還都是蒙古字,便是出身蒙古的穎妃都記不清楚,婉兮和語琴就即便是來過,也都記不清楚了;又因為這中間更是時隔多年,便是覺得眼前景物依稀如故,卻也不敢坐實了。

多虧有穎妃在,幫她們廓清了這眼前的迷霧去,叫她們宛如直接掀開門簾兒,直見故人.

婉兮沖語琴點頭,知道這是語琴也想起來了。婉兮同樣從語琴的反應里,更是坐實了自己的猜測去。

婉兮這會子其實不想掉眼淚,不想叫母親擔心。可是這一點頭,還是叫眼里的淚珠兒沉甸甸地給滾落了下來。

楊氏見狀也是一呆。同樣兒地,當年的某段記憶便也不由得浮上心頭。

楊氏也有些驚喜到不敢置信,這便抓著婉兮的手臂問,「……當年你剛進宮,皇上首次秋木蘭的時候兒,你阿瑪說隨駕承應曾經在圍場里見過你,替你親手預備了生辰的餑餑去!——難不成,就是這兒?」

婉兮忍不住地笑,淚珠兒卻也還是跟著撲簌簌地一個勁兒往下掉,攔都攔不住。

「額涅說對了,是這兒,就是這兒啊!」

楊氏也張大了嘴,隨即一聲哽咽,已是伸臂抱住了女兒去。

伏在母親懷里,婉兮終于不用再藏著淚珠兒。她相信阿瑪當年必定將在圍場里見過她、又為她親手預備了生辰的餑餑的前後的事兒,都仔仔細細告訴了額娘去。額娘必定已經知道,那是皇上對她的一片心意……

那時候兒是她剛進宮,剛剛體會到宮中女子與家人骨肉離分、不知何年才能相見的苦楚去。她以為她要許多年後才能再見到雙親,卻沒想到那一年,剛剛進宮一年,就在自己的生辰,見到了自己的阿瑪!

那是皇上的心意,是皇上藏起來未曾在事先告訴她半點兒去的驚喜。此時故地重游,盡管已經時隔這麼多年,她卻依舊還能瞬間便回想起當年的心情。那一刻的歡喜炸裂,那一刻的淚水迸落,此時此刻,何嘗不是一模一樣兒啊?

「額涅知道,這木蘭圍場里有七十二道圍呢,那時候兒女兒的年歲小,又是頭一回來這草原里,只覺藍天底下都是草原、山林,便是東南西北都分不清;與陸姐姐說的一樣兒,完全分不清這處圍場跟那處圍場之間的區別,故此方才見了覺著熟悉,卻是不敢直說出來。」

況且此處的新名兒「伊綿峪」,是皇上前年才給新賜的,故此她就算每日啟程之前,會听到宮殿監轉呈內務府所稟報的每日行程,但是听見這個名兒也沒法兒當年的記憶對上號兒。

「多虧高娃一言點醒,此處從前的名字就是‘有鹿的地方’……女兒這才敢認準了,這里便曾經就是皇上首次秋大典哨鹿所在。這便當年的往事,一塊堆兒都聚在了眼前來。不是女兒想掉眼淚,而是那些事兒就那麼堆在眼前兒了,女兒怎麼都忍不住了……」

穎妃知道眼前這有故事,可是這會子不方便問,她便使勁兒給自己壓著好奇。

車駕悠悠,又經過一座山。穎妃便指給婉兮看,「令姐姐你瞧那座山。‘伊綿峪’的‘峪’字就是山谷的意思,故此這個名兒的得來,自然得因為有山。」

「咱們眼前兒這座山啊,就是伊綿峪之所以得名的那座山呢!」

婉兮仔細眯眼打量這座山。

當年那次秋,還是皇上登基之後的第一次秋,距離今年都快二十年了。二十年,也足夠一座山悄然改變了模樣。從前的小樹,此時早已高高刺向藍天,頎秀挺拔了去。叫她同樣兒地有一點不敢相認。

婉兮心下莫名地激跳,忙問穎妃,「那你可知道這座山,叫什麼?」

穎妃想了想,「我想起來了。這座山因這圍場而得的名兒,就叫‘布扈圖山’。通譯成漢話,就是‘白鹿山’!」.

婉兮整顆心在這一刻,終于放肆地劇烈跳動了起來!

白鹿山,白鹿山,且放白鹿青崖間……那座山,她如何能忘?

當年皇上便是在放歸鹿王的山下扎營,她就是在那里見到了阿瑪,第一次飲下老歸為她調制的「龜鹿同春」……

她與皇上第一次的親近,便也是在那里啊。

而當年那日,恰恰是她的生辰!

此時因這「布扈圖」之名,她心下的迷惑便呼啦一下兒全都豁然開朗了。

她心下默默道︰「皇上……不,爺,您的心意,九兒我全都懂了。」

婉兮歡喜不禁,這淚珠兒爺跟著怎麼都止不住了。楊氏和穎妃只能跟著著急;而這會子也尋思過味兒來的語琴,便也只能舉袖拭淚,陪著婉兮一同掉眼淚了。

其實這里對于語琴來說,何嘗不是同樣的意義非凡啊?她當年險些就與婉兮爭起寵來,若不是那回在圍場里剖開心臆,那又哪里還有她們後來這十多年的姐妹情深。

這會子當著穎妃,尤其是楊氏夫人,語琴這麼掉淚便有些不好意思,自然不希望她們二位也知曉了當年她與婉兮之間那麼的一段兒去。故此她只能一邊擦淚,一邊兒趕緊道,「我啊,終究是江南漢女,這些年在宮里便是勉強跟著婉兮學得能听懂滿語了,可是對這蒙古話還是睜眼兒瞎。」

「我倒是不知道什麼是‘布扈圖’,就算高娃解釋給我听了,我記住的怕也是按著漢話的音兒去記的——對我來說,‘布扈圖’啊就是‘不糊涂’!「

語琴抹著眼淚,攥緊了婉兮的手,含笑道,「皇上在待你的事兒上,這十九年過來,每一時每一事,可不正好全都是‘不糊涂’?」

婉兮轉過身來,已是說不出話,只伸開手臂,與語琴擁抱在了一處.

布扈圖圍場,前後按一日行程,前後共有三個大營可作為皇帝的行宮。它們分別是︰扎克丹鄂佛羅大營、伊綿溝口大營、薩勒巴爾哈達大營。

這晚鑾駕未急著趕路,便就近宿在了伊綿溝口大營。

一路而來,皇帝雖還未正式哨鹿,卻已經在沿途的各個圍場,與王公大臣按日行圍。

這晚皇帝來時,竟是叫十幾個太監躬著腰扛了東西來的。

一幫太監進了氈帳,將肩上的東西都卸下來,就堆在氈帳門口兒。

好麼,整整一座小山。

婉兮都有些驚了,抬眼看過去,只見都是帶毛兒、還掛著血的獵物。

劉柱兒急忙上前清點,不多時便含笑回話兒︰「回主子,總計鹿五只、 子五只、野豬三只、狐狸一只、盤羊兩只、青羊一只、貉子一只……」

婉兮張大了嘴望著皇上。

此時的皇帝,叉著腰立在這一座小山似的獵物旁,神采飛揚得就像是個剛滿載而歸的獵戶漢子。那面上的笑,年輕英俊得絕不像是個五十歲的男子。

婉兮一時沒猜明白,嘴唇便有些干。她小心伸舌潤了潤,指著這座小山問,「……皇上這是要飲鹿血,還是吃生肉?」

皇帝都被逗樂了,啐了一聲兒,眼珠兒便直盯住了婉兮那潤著唇的檀香小舌兒去。

他沉了一聲,便也沒顧得上說什麼,只是大步上前,兩手托住了婉兮的面頰,深深地親了下去。

直到將婉兮的檀香小舌兒也給捕獲,納入口中,盡情了一番,這才喘了口粗氣將婉兮放了開去。

婉兮經這一親,整個身子都止不住地輕顫。便是被松開了,還是站不穩當,只好捉著皇上的手臂,深吸了好幾口氣,方才站穩當了。

皇帝只得意地居高臨下,欣賞著他將他的小奴兒都給欺負成了什麼樣兒去,「呸,便是要飲鹿血,爺又豈能給你飲死鹿的?況且你這會子都什麼時候兒了,爺哪兒能還叫你吃生肉?」

原來她的皇上爺還知道~~

婉兮好容易穩當下來,這才抬眸含羞佯怒地問,「爺……這又是要作甚呀?好歹奴才都這個月份了,爺還給奴才看這些血腥的,也不怕奴才當著爺的面兒就吐出來?」

婉兮骨子里終究還是漢女,便沒有那麼嬌弱,便是看見三個兩個的獵物也沒事兒;可是這還懷著孩子呢,而且眼前冷不丁這獵物堆得小山高的,她也當真有點兒扛不住勁兒啊~

皇帝一呲牙,看著仿佛是既極其得意,又有些恨得牙根兒癢癢的意思。

「這些,都是爺今兒打的!」

婉兮垂首想了想,便趕緊豎起大拇指,「爺英明神武!」

婉兮心下還想,這是皇上滿載而歸來跟她顯擺顯擺,跟小孩兒似的,故此她趕緊夸贊完了,皇上心下樂開了花兒之後,就能將這座小山挪奏了不是?

便是今晚上可以吃點新鮮的,也就留下一頭就夠了,真不用這小山都堵在門口兒了,是吧?

可是婉兮沒想到自己失算了,她夸完,只見皇上抱著膀兒光滿臉光燦地樂,還不下旨叫內監們將這小山給挪走!

婉兮只覺頭皮有點兒麻,只好硬著頭皮低聲問,「爺……這些該不是要在這兒放一個晚上吧?」

皇帝又笑了,不過卻是氣笑的,他沒回答婉兮,只是揚聲問玉蟬,「你穎妃主子、豫嬪主子可還都在你家主子偏帳內呢?若是還在,便請過來。」

玉蟬也不敢樂,只能忍著,「回皇上的話兒,听見皇上來,穎妃主子、豫嬪主子便早都避走了。」

皇帝點了點頭,又問,「你眼巴前兒可有沒有出自內府佐領下蒙古人的官女子、或者婦差也行。」

玉蟬瞟了婉兮一眼,還是得小心忍著樂去,「回皇上,此次令主子出外,位下跟隨的挑選出來的守月姥姥、女乃口嬤嬤、媽媽里,又全都是一水兒的漢姓人。跟宮里往年的慣例一樣兒。」

今年的守月姥姥兩名,為︰王氏、徐氏。

媽媽里四名,為︰胡氏、關氏、白氏、閆氏。

清一水兒,依舊還是給婉兮挑的都是能放得下心來的漢姓婦人。

玉蟬這是故意說笑呢,這才先挑著婦差們說,而沒有按著皇上問的次序該先回官女子的。

終是跟著主子在宮里伺候皇上的日子久了,便連玉蟬都模透了皇上的脾氣。有時候兒都忍不住趁著皇上高興的當兒,說句笑話兒來逗逗皇上了。

玉蟬這點子鬼主意,皇帝和婉兮哪兒能听不出來,兩人對視一眼,婉兮已是笑得趕緊垂下了頭去。皇帝卻還得撐著,便清了清嗓子,「哦,這麼巧啊。」

這便連玉螢都偷著笑了。

主子臨盆要用的婦差,哪個不是皇上準了之後才能進得來呢。可是皇上裝得卻好像這事兒他才知道似的。

玉蟬雖是說笑,卻也不敢造次,趕緊見好就收,「……官女子里,倒趕巧兒了,玉蜓就是內府包衣滿洲佐領下的蒙古人。」

玉函的年歲漸漸大了,婉兮這些年便也不大派給玉函差事了,只撥她去照看九公主。像是這出外的差事,就更是不叫玉函了。而玉竹、玉音等女子,這些年陸續出宮,宮里的女子也不斷進了新人。

宮里再進的新女子,婉兮便按著玉蟬、玉螢的例,取名一律都是蟲字邊兒了。反正太監那邊兒,已經都是蛐蛐兒、螞蚱、螞蛉的了……她已是來不及改了,就這麼著吧。反正也更顯得熱鬧不是?

這回跟著婉兮一同出外伺候的三個女子里,多用了個去年才進宮的小女孩兒。雖說年紀小,去年才進宮的,可是腿腳麻利、聰明伶俐,正好用她跑個腿兒、傳個話的。

皇帝終于滿意一笑,「那還不叫玉蜓進來回話?」.

玉螢出去叫玉蜓,進了玉蜓的帳篷,卻見玉蜓身邊兒還多了個女孩兒。

玉螢見了便笑了,搶先打招呼︰「喲,原來是小陸姑娘。」

不是旁人,正是語琴的那個妹子陸語瑟。

因語琴與婉兮的關系,雖說語瑟現在的身份也只是個剛進宮一年的官女子,可是永壽宮里的人便也都對語瑟極為客氣。都不直接喊名兒,都尊敬地叫一聲「小陸姑娘」。

語瑟忙起身見禮,「語瑟給姑姑請安了。姑姑可是要派給玉蜓差事去?還特地叫姑姑親自來跑一趟,那便是語瑟的錯兒了——是語瑟拉著玉蜓說話兒,這才沒听見外頭的巴掌聲兒去。」

「因我是與玉蜓一同進宮的,從前在內務府里學規矩的時候兒就要好。正好兒方才姐姐來看令貴妃主子,我跟著姐姐一同來,這便見了玉蜓,才與姐姐求了一會子時辰,與玉蜓多說會兒話。還望姑姑海涵。」

玉螢是婉兮位下的頭等女子,自是不至于親自來叫玉蜓出差事。便是有事兒不便在外頭直接喊,也都是用特定的巴掌聲響來傳遞消息。

玉螢听了便點頭而笑,「小陸姑娘千萬別見外,其實不是玉蜓沒听見,是我特地過來叫她的。因為啊,是皇上傳她回話兒呢。我也怕她頭一回到皇上跟前伺候,再亂了規矩,所以這是要親自到她跟前兒,事先提點著一聲兒呢。」

語瑟眸光不由得一亮,「皇上要叫玉蜓去回話兒?」

玉蜓听見玉螢的話兒,這便嚇了一跳,有點傻。她也沒留神語瑟的神色,只顧著拉住玉螢念秧兒,「哎喲媽呀,皇上忽然傳我干嘛呀?我尋常也不是時時都在主子跟前伺候的,這會子只不過是跟出來當小使喚的……皇上和主子跟前那麼多人呢,皇上傳我,又能是什麼事兒啊?難不成是我哪兒出了錯兒,叫誰捅給主子和皇上了?那可咋整啊,姑姑救我,萬萬救救我才好。」

玉螢便笑,「你慌什麼呀?皇上是問咱們宮里誰是內府旗下蒙古人的,我們這才說到你來著,皇上這才叫傳你過去回話兒。我琢磨著,皇上這話兒啊八成是要問你蒙古習俗的規矩,卻不是干系到你自己的。」

玉蜓終還是放不下心來,也不知說什麼好,只一雙腳丫在地上直踢蹬,「姑姑,我能不能不去啊?或者姑姑就說,沒找見我唄?」

玉螢嘆口氣,「這不傻了麼?好端端的官女子,沒有主子的差使,就敢忽然沒了蹤影,找不見了?那才是犯了《宮中則例》,你這是自己討罰呢!」

語瑟垂首細細听著,不由輕輕拉住了玉蜓的手,「你若當真那麼害怕,那我陪你一起去。便是不知道什麼事兒,好歹在你身邊兒多個人,能幫你壯壯膽兒去。」

玉蜓自是歡喜的,使勁點頭。

玉蜓听著,卻有些遲疑,抬眸掠向語瑟來。

語瑟忙屈膝行禮,含笑望住玉螢,「姑姑看,是否方便?」

玉螢是有些猶豫,「聖上跟前,不是隨便能亂了規矩的地方兒……不是我駁小陸姑娘的面子,是御前的規矩實在嚴謹。皇上只是傳玉蜓一人過去回話兒,若多了一個人去面聖,這怕是……」

語瑟輕輕一笑,「姑姑說的是,這世上規矩最大的地方兒,就是宮里;而宮里規矩最亂不得地方兒,自然就是皇上跟前了。」

「只是,姑姑且听我一言,听我說得是不是有理再做定奪——因這會子終究不是在宮里,是在圍場呢,便是一應規矩,到這兒也都沒有那麼可丁可卯的了。」

語瑟說著走過來親昵地扯住玉螢的手臂,十四歲的小女孩兒扭著身子撒嬌,「況且這是在令貴妃主子的宮里呢。我早听姐姐她們說過太多回了,說皇上甭管多嚴肅,也甭管這宮里有多少祖宗規矩不可踫觸,可是一到令貴妃主子這宮里,就什麼都不一樣兒了。」

「在這兒啊,皇上會成為這天下最好脾氣、最容易通融的人;便是什麼勞什子的宮規,也都讓位給一家人一般的親親熱熱去了。故此我覺著啊,就算我陪著玉蜓一同過去了,皇上見了我,想來也不會計較。」

玉螢細細地想,這位小陸姑娘,身份終究是與普通的官女子不同的。因她是慶妃的妹子,與自家主子便也不是普通的主僕;便是跟皇上之間,這位小陸姑娘按著民間的說法兒,那也算是個小姨子了。想來皇上就算是看見小陸姑娘去了,想來也不會不高興。

若有這樣身份特殊的小陸姑娘陪著,倒是能叫玉蜓壯膽些。

玉螢這便也還是勉強點了頭,「那便有勞小陸姑娘陪陪我們玉蜓。待會兒皇上面前,便是玉蜓有什麼失禮的,還望小陸姑娘幫襯著給說圓了些兒吧。」

語瑟甜甜一笑,「姑姑放寬心就是。憑我姐姐與令貴妃的情同姐妹,那姑姑和玉蜓便也何嘗不是我自己的姐妹呢?我不幫著去,還能做旁的不成?」.

玉螢這便帶著玉蜓和語瑟一同回到婉兮的帳篷回話。

皇帝原本傳召的是一個人,回來的卻是兩個人。婉兮便抬眸看了一眼。語瑟趕緊給深蹲請安,將她之所以還沒離去的情由說了一遍。

婉兮含笑點頭,「說來也是緣分,原來你跟玉蜓一起進宮的。你自然去了你姐姐宮里,玉蜓卻是進了我的宮里……這便又是我與你姐姐情分的延續吧。」

皇帝挑眸也淺淺瞥了語瑟一眼,點點頭,「叫語瑟?朕記得。」

宮中挑選秀女,無論是八旗女子挑選,還是內務府下的女子挑選,都要皇帝親自去看,至少也是親自看過排單的。尤其宮里有規矩,凡是嬪妃的姐妹入宮,都要另列一冊。語瑟這一批里頭,就一個她是嬪妃的姐妹的,故此皇帝早就見過她的名字了。

語瑟終究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女孩兒,登時便紅透了一張臉,蹲禮在地,都不敢抬頭了。

婉兮含笑點頭,「快起來吧。宮規歸宮規,我與你姐姐的情分另當別論。故此啊,你這會子既是在我宮里,便是皇上在呢,倒也不必那麼拘禮。」

皇帝卻再沒接這話茬兒,只含笑與玉蜓說話,「你叫玉蜓?內府包衣佐領下的蒙古人?」

玉蜓忙答「是」。

皇帝這便偏過頭來,只含笑望著婉兮,伸手將婉兮的手給蓋住,「玉蜓你說,按著蒙古習俗,這門口兒堆這麼多的獵物,是什麼緣故啊?」

玉蜓沒想到皇上原來是問這個,之前是白慌亂了。這便安定了下來,悄然回眸望門口那座小山,已是笑了。

「按著蒙古的習俗,男子打獵滿載而歸,那就是一家盛大的節日呢!因為打獵不易,有些男子便是出外多日都未必能打到什麼獵物。故此一旦有所斬獲,必定回家來便都堆在帳門口,是給自己家人看,也是給外人看呢。這便是一個漢子,最最得意的時候兒!」

婉兮听著,便是「撲哧兒」笑了。這一層意義,她能理解去。

玉蜓見主子笑了,這便越說越輕松了,「對于一個漢子來說,向外人夸耀是得意之時;但是最得意的不是給外人看的,其實是給自己家人看的。一個漢子將小山似的獵物進門就撂在地下,就是在說,‘媳婦兒、孩子,你們有吃的了!’這是一個男子對于家人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承諾與感情。」

婉兮的臉頰有些熱了起來,再加上皇帝蓋在她手上的那只手,叫她更是渾身微微熱了起來。

「哦。」婉兮竭力不叫心底那股子油然而生的暖意泄露出來,這便只是微笑應聲。

皇帝悄然挑眸,只斜睨著婉兮。她的神色叫他還沒有滿意去~

他便輕哼一聲,「玉蜓,還沒有旁的了麼?」

玉蜓腦袋里趕緊轉了個圈兒,這便含笑又道,「自然還是有的。奴才先前說的是但凡蒙古漢子都是那樣兒;奴才接下來要說的,就是蒙古的老爺們了。」

「這些老爺們,有得木齊、宰桑,甚或是塔布囊、台吉、汗……這些老爺們自然不是一房妻室。」玉蜓挑眸望一眼皇帝,「皇上是整個蒙古的大汗,更適合奴才接下來的這個意思。」

「按著蒙古的規矩,汗王們的妻室各自分管‘斡魯朵’,就是分不同的帳篷了。而這些妻室之間,一般又不像漢人這樣分什麼嫡庶高低,通常是各個汗帳的妻室們都是妻,都是平等的。」

「想要分出汗王更重視哪個妻室,那個汗帳的妻室更得寵,便要看她這個汗帳所分得的人口、牲畜、獵物的多少。」

玉蜓說到這兒朝婉兮甜甜一笑,「而汗王行圍歸來,必定是將自己打獲的獵物交給妻室。那個能獨得汗王親自獵到的獵物的,必定是汗王最為寵愛的!」

「而按著蒙古的規矩來說,男子捕獲獵物獻給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是對這個女人最高的禮遇!」

「皇上……」听到這兒,婉兮的臉早已紅成了炭,身子早已綿軟如水,整個人趕忙捂住臉歪倒在皇帝的懷里。

皇帝大笑,一把將婉兮摟住,朝玉蜓含笑點頭,「說得好!高雲從,賞!」

玉蜓大喜,忙跪倒謝恩。

語瑟進來之後就說了那麼兩句話,之後便只能陪在一旁呆呆地看玉蜓眉飛色舞,再到得了皇上親賜下的荷包去。

皇帝只顧擁著婉兮,含笑道,「……今兒的這些肉都新鮮,好歹陪爺嚼一口,喝兩盅,嗯?」

婉兮已是不敢見人,只能捂著臉使勁兒點頭。

皇帝高興,便吩咐,「鹿和 子給你主子留著,狐狸皮毛給你七公主。剩下的野豬和青羊,也都炖了,你們全都一起跟著樂一樂!」

整個婉兮的帳篷里,便都熱鬧了起來。劉柱兒帶人趕緊收拾那些獵物去,皇帝則含笑扶著婉兮起身,朝後帳去了。

玉蜓歡歡喜喜捧著荷包,抬眸見語瑟神色寂寥,便忙從那荷包里拈出一塊碎銀低了給語瑟,「謝謝你陪我進來。我沒在皇上面前出糗,還得了恩賞,便也有你的一半兒。」

語瑟卻並不歡喜,按著玉蜓的手將銀子給玉蜓收回去,「你跟我客氣什麼呢?我雖然陪你一起進來,卻壓根兒就沒幫襯上你什麼。還都是你自己的造化大,你便自己留著吧。」

語瑟告辭而去,走進茫茫夜色,心頭便也是茫然。

忻嬪說的好像不對啊。便是她出現在了皇上眼前兒,皇上卻也沒正眼看過她一眼去啊……皇上他,只看著那個因懷著孩子而憔悴的令貴妃啊。

那眼神兒,仿佛全然看不見令貴妃的憔悴,反而滿滿都是柔膩的情意啊。

(老男人甜起來喲,齁死個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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