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327、放血(八千字畢)

乾隆二十四年的這個年過得,整個後宮所有人都已經看出來,多貴人對皇帝的態度,改變了。

從前多貴人在皇帝面前,永遠都是淡淡的。便不是皇帝親自問她話,她都不會主動與皇帝言語一聲兒,甚至連抬頭看皇帝一眼都不曾。

可是今年過年的時候兒,她不但與六宮里其他人一樣,也都抬眸望著皇上,眼神里同樣含了期盼的光。便是皇帝說話,她也都盡量能接上話茬兒去。

尤其因為她為厄魯特蒙古的身份,卻又是早年出自喀爾喀部,血管里還是成吉思汗的後裔血統,故此皇帝但凡說到西北和蒙古各部的話題,她總是能接的快、說得準。

這些,便是宮里其他出自蒙古的主位,包括祥常在,都無法比得上的。

這樣一來,多貴人雖然位分低些,可是在這朝廷用兵西北的特殊年頭,反倒有些一枝獨秀了的模樣兒去。

婉兮淡淡看著,也淡淡听著,一顆心靜如死水。

西北的那些事、那些厄魯特諸部的故事,她是曾經從趙翼的書里知道一些。可是趙翼的見聞還都是來自劉統勛,筆記里的故事是為轉述;終究比不上多貴人的如數家珍。

即便內里有些事她也一樣知道,卻已然懶得開口。目光更再也不與多貴人相接.

婉兮身在後宮這些年,極少面上直白如此。

忻嬪看見,自是喜上心頭。

正月初十前,皇帝已經奉皇太後、帶領後宮挪進圓明園,準備元宵節的節慶。

圓明園比在宮里自在,地方兒大、院子也多,忻嬪終于找見機會,單獨又見著了蘭貴人和祥常在。

「瞧你的命多好,老天爺都幫你,這竟生生給你鋪墊好了機會去!——我原本還擔心,令妃身邊兒有多貴人在,你還不容易能回令妃身邊兒去。終究你與多貴人這會子已是勢不兩立,便不是令妃和穎嬪懷疑你去,那多貴人怕也要從中作梗,不叫你再回到永壽宮去。「

「沒想到,那多貴人卻幫了我的大忙——你瞧她如今主動向皇上獻媚的那副嘴臉!便連令妃那麼個什麼事兒都習慣藏在心里的,這會子也忍不住溢于言表了。」

忻嬪含笑拉住祥常在,「正好,令妃跟多貴人掰了,你便得了這樣一個天賜良機,順理成章地回到永壽宮去。便是外人瞧著,也只以為你都為的還是跟多貴人之間的齟齬,多貴人離開了永壽宮,你便正好補回去。便連令妃自己,也不會懷疑你有旁的心思。」

祥常在想想,便也笑了,「忻嬪娘娘說的是。原本我心下還有遲疑,輕易還不敢走回永壽宮去;可是這會子好了,多貴人將現成兒的理由都給我送來了。我要是不收著,那倒成了暴殄天物了。」

忻嬪也是含笑點頭,「祥常在想明白了就好!老天爺和你的對頭,竟然將這樣好的機會送到你面前來,你可要緊緊攥住了,千萬別松手。你自己的前程,可都在這只手心兒里攥著吶!」.

因每年的正月十五都要在圓明園的「山高水長」放火盒子,故此皇太後也從暢春園挪進圓明園的「長春仙館」來。

滿人的兒媳婦,自是要親自陪著婆婆同住,伺候在婆婆身邊兒。從前皇太後住在長春仙館里,是孝賢皇後陪著;如今是應該叫那拉氏來的。

只是那長春仙館好歹也是孝賢皇後生前陪著皇太後一起住的,故此那拉氏心下多少有些計較,皇太後也多少要為嫡兒媳婦留一點念想,這便沒叫那拉氏一並過來住。

可是皇太後身邊兒總要人伺候,這便將舒妃和蘭貴人挪過去了。

這日蘭貴人陪著皇太後說話兒,有意無意說起漢人大臣孫灝向皇上諫言的事兒來。

這個孫灝,是杭州人,雍正八年的二甲進士,從翰林院出身,如今是朝中的左副都御史。當御史的,就是當「言官」的,就得敢給皇上遞折子說逆耳的話去。

正好十二月初一日,又是日食,皇帝再度下旨求進言;這個孫灝也是耿直,竟然就在此時這個節骨眼兒上,奏請皇上停止開春兒巡幸索約勒濟。

皇帝甚怒,批其「無知罔識事體」。

「皇太後可知道,那孫灝是以什麼理由勸諫皇上的?他竟然說‘索約勒濟,非江浙勝地可觀’……孫灝竟然以為皇上巡幸行圍,都是游山玩水去了;而他弦外之音,更是說皇上南巡盛舉,也是游山玩水了!」

「他終究是漢人,哪里明白咱們滿人鞍馬行圍的真正意義所在。便如皇上申飭他所言,‘便如這幾年來西北兩路用兵,我滿人大臣官兵皆能踴躍奉命,克奏膚功,豈非正是皇上堅持行圍練兵之功?」

皇太後目光也沉了沉,「我大清有天下雖太平,武備斷不可廢。如滿洲身歷行間,隨圍行獵。素習勤苦,故能服勞。這些,那只懂筆墨的漢人書呆子,如何能明白!」

蘭貴人抬眸悄然瞟著皇太後,見皇太後面上已是怒氣涌動,這便隱隱一笑,垂首又道,「孫灝是漢大臣,不懂咱們滿人的馬上風俗倒也罷了。可是他卻又說什麼‘索約勒濟,地在京師直北,遠與鄂羅斯接界。一似輕車前往,不無意外之慮者’……」

「皇太後您听听,他這又是什麼意思去?從京師往北,一直到索約勒濟,這一路上都是蒙古各部的領地。故此他這句話說的,明面兒上是為皇上的安危著想,可是實際上,豈不是挑撥朝廷與蒙古各部的和睦去?」

蘭貴人說著嘆了口氣,「如今是朝廷西北用兵正待全勝,皇上正盡力與蒙古各部親如一家之時,他一個漢大臣竟然說出這樣的話,其居心何在?依我看啊,其心可誅!」

皇太後听得也是兩眼陰雲,不由得一拍桌子。

「這幫漢人大臣,關鍵時候兒沒一個能上馬提刀、赴軍營效命的,只會在這大後方搬弄是非、和稀泥!」

蘭貴人眼簾輕垂,「皇太後說的是。這樣的人啊,前朝有,後宮何嘗就沒有呢?」

皇太後不由得眯起了眼,「……怎麼說?」

此時乾隆後宮,是整個大清建國以來,後宮里漢人血統的嬪妃最多的時候兒。皇太後心下沒辦法拆下藩籬去,半點的風吹草動也能在老太太心里聚成狂風急雨去。

蘭貴人輕嘆一聲兒,「是皇上諭旨里提到後宮的。皇上叱責孫灝說,‘前代流弊,具詳史冊,有以女謁盛行、致墮綱紀者矣。今宮中自後妃、以及侍御,統不過十五六人。毋論漢唐以下,即較古所稱三宮、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者何如?’」

「皇上就是說,歷朝歷代後宮里都有那麼多女人,外臣也有借助後宮寵妃來獲取利益,敗壞綱紀的;可是如今皇上的後宮里,後妃加在一起不過十五六人;皇上更不容有後宮憑著恩寵便干涉朝政之人。」

蘭貴人小心瞟著皇太後的神色。

「具體的,妾身只是個貴人,也說不確切。不過面上的事兒,妾身倒是能看懂的——這些日子來,難得多貴人心向皇上。她是蒙古格格,又是流著博爾濟吉特氏的高貴血液,在這樣的年頭,她的身份對于皇上與蒙古各部的親睦,舉足輕重。」

「再加上她又曾經是哈薩克錫喇的妻妾,若她也能真正對皇上歸心,那對哈薩克錫喇來說也是一種打擊和威懾——這便都是對朝廷和皇上有利的好事兒。再說,滿蒙一家始終都是咱們大清基本的國策。」

「可是啊,妾身瞧著,那令妃娘娘卻對此很不高興了呢——怎麼,難道說咱們滿蒙一家,皇上對多貴人這樣的蒙古格格好了,她一個漢姓女卻看不慣了?」

皇太後不由得眉頭一擰,「果真?听你這麼一說,我回頭忖著筵宴上的情形,果然仿佛看著那令妃有些耷拉著臉子。我原本還以為她是一向低眉順耳的模樣兒,這麼回想起來,倒果然像是撂臉子給人看呢!」

「她給誰看?給皇帝,還是給我?她是不是覺著她生下皇子之後,這身份和地位便又不同了,便是在六宮面前,也敢這麼耍性子了!」

蘭貴人輕嘆一聲兒,「也難怪……終究人家這三年,一年一個孩子,這樣的盛寵都明晃晃擺在眼前呢。況且她早已是妃位之首。」

「有盛寵,有皇子,也有位分,但凡是個女人,心下也難免生出什麼非分之想來。」

皇太後狠狠兒地抽了幾口煙,「也是!如今皇後以下,純貴妃就是個漢女,妃位上這令妃為首,依舊是個漢姓女!這後宮再這麼著,就更亂了。」

「是時候兒叫六宮里多些咱們滿蒙的格格;便是位分上,也要做個計較了!」.

整個過程中,舒妃雖然在場,卻一個字都沒說過。

出了皇太後寢宮,蘭貴人便主動走到舒妃身邊兒,親熱地挽住舒妃的手臂。

「舒姐姐今兒恁文靜!小妹倒是想先給舒姐姐道個喜呢!」

舒妃淡淡抬眸,「道喜?我喜從何來?」

蘭貴人含笑道,「舒姐姐方才也听見了,皇太後說,要給咱們滿蒙的格格在位分上多做個計較了——如今咱們滿蒙的格格,除了皇後之外,家世、位分最高的,便是姐姐了。」

「若皇太後加持,那晉位的第一個便是姐姐。自從淑嘉皇貴妃薨逝之後,那貴妃位分上始終空著一個呢——那個貴妃之位,不是姐姐的,還能是誰的?」

舒妃倒是笑了,抬眸靜靜望著蘭貴人。

「蘭妹妹千萬別這麼說。妃位之上,便是出自滿蒙的格格,還有愉妃呢。況且愉妃還有五阿哥永琪這麼個好兒子。我可沒這個福分。」

「誰說沒有?」蘭貴人舉起帕子按了唇兒笑,「舒姐姐不是也撫養了十一阿哥永瑆?那舒姐姐便也是有皇子的人。」

舒妃依舊淡淡的,笑笑而已,這便告辭而去.

終是大正月里的,圓明園里還是天寒地凍、樹木凋敝。那些樹木都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半點生機都沒有了,叫人不由得懷疑,待得春來,它們還能不能再活過來了。

而從前那些花葉葳蕤的模樣,是不是再也一去不復返了?

蘭貴人盯著舒妃的背影遠去的方向,不由得輕笑一聲,搖了搖頭,「終究是年過三十了,老了,便連當年那些銳氣都沒了。」

蘭貴人位下的官女子寶音也道,「奴才也瞧不懂了,這原本對于舒妃主子來說,是多好的事兒呢!她竟然半點都不高興似的?」

蘭貴人倒是淡淡一笑,「她倒也聰明!終究那永瑆還是淑嘉皇貴妃的兒子,是個有一半高麗血統的孩子。這個永瑆從年紀上比不過永琪,從身份上比不上嫡子永。舒妃便是撫養了永瑆,心下也是一樣沒底。終究,撫養怎麼比得上親生,愉妃的永琪可是本生本養的!」

寶音點點頭,「那,若是妃位上當真有人要晉貴妃,怕也是愉妃了……」

蘭貴人聳聳肩,「這會子是誰都不要緊,終究我還只是個貴人,距離那個位分,還遠著。」

寶音連忙安慰,「主子別這樣說。終究主子才進宮來,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再說明年就又是選秀之年,後宮必定位分再挪動——主子是必定先晉位為嬪的!那景仁宮,合該是主子的!」.

舒妃腳步不停,走得叫朱欄和涼月都有些跟不上。她們也是不知道主子這是怎麼了。

舒妃急匆匆地走,低聲吩咐,「……備轎,去‘天然圖畫’。」

朱欄和涼月都驚了,不由得都攔住舒妃,「主子這是要作甚?」

剛剛蘭貴人才在皇太後面前說了令妃的話去,主子這便立時要去「天然圖畫」,難不成說……主子反倒要將那話都告訴給令妃去?

主子這是怎麼了?

況且,這話方才只有主子、蘭貴人和皇太後三人在。若得知令妃知曉了,那皇太後和蘭貴人自然會懷疑到主子頭上……主子又何必要冒這個風險去?

舒妃瞟兩人一眼,「你們備轎子就是,我自有主張!」

朱欄和涼月還是有些猶豫。舒妃瞟著她們兩個嘆了口氣,「……我如今瞧著這蘭貴人,倒如同看見我自己當年。年歲小、心眼兒直,自以為說的話字字捉到理去,可其實——說得越多,越回不了頭了。」.

黃昏暮色里,借著掌燈之前的幽暗,舒妃的小轎進了「天然圖畫」。

其實這圓明園里環繞著海子的幾個小島之間,還是乘船最方便。便是這正月里,湖水結冰,可也還有冰船啊。反倒是坐轎,還要繞一段遠路。

可是舒妃還是選擇了坐轎,寧肯繞遠路。

舒妃的小轎進「天然圖畫」的時候兒,果然婉兮剛帶著幾個孩子從冰面上回來。幾個孩子臉蛋兒都凍得紅紅的,個個兒手里舉著「冰 兒」和鞭子,眼楮里光亮亮的,可見玩兒的都是盡興。

舒妃沒料錯,永瑆爺在這一幫孩子當中。

永瑆見了舒妃來,自然也是高興,上前投入舒妃的懷抱。

雖然不是親生母子,可是舒妃是自己的兒子已經薨逝,永瑆是母親已然不在,故此兩人對彼此都有一種失而復得般的感情,故而情分倒也真摯。

舒妃攏住永瑆,伸手托住永瑆凍得通紅的臉蛋兒,用掌心的熱度來替永瑆焐著臉蛋兒,「瞧你,怎麼凍成這樣兒?身上這狐狸猻的皮袍子可暖不暖?明兒我便叫她們再縫一件大毛狐狸皮的給你去。」

永瑆膩在舒妃掌心兒,卻是含笑搖頭,「阿娘不必懸心,別看兒子臉蛋兒表面上是涼的,可是內里熱乎著呢。兒子玩兒得熱火朝天,便是這狐狸猻的皮袍子已經嫌熱了,大毛的狐狸皮更穿不上了。」

永瑆回眸望著婉兮笑,「令阿娘說,兒子們都是大清的皇子,便絕不可忘記了祖宗們在關外爬冰臥雪的風俗去。京師再冷,也比不過山海關外冷去,兒子們便是皇子,也不能養尊處優,連祖宗的規矩都給忘了去。」

「令阿娘說,今兒暫且叫兒子們抽冰 兒,來日還要帶兒子們拉冰船、學‘跑冰’去呢!」

舒妃這才抬起眸子來,望向婉兮去。

婉兮那邊廂也在給小七、拉旺和福康安他們暖著手腳,倒是沒急著走過來。這會子見舒妃看她,婉兮這才不慌不忙而來。

舒妃深吸一口氣,抬眸迎著婉兮道,「……你教得對。」

婉兮便淺淺一笑,上前與舒妃行了個拉手禮去。

「舒妃別見笑就好。終究這些都是滿人的傳統,我縱在旗下,自己也沒親自照諒過。倒是舒妃你,怕是自己就會‘跑冰’的吧?」

舒妃忍不住驕傲地輕哼了一聲兒,「何止會‘跑冰’?我還能在冰上拉弓射箭呢!」

婉兮便將幾個孩子都拉過來,將幾雙小手都塞進舒妃手里去,「還不叫舒姨娘當諳達?叫舒姨娘明兒親自教你們‘跑冰’去!」

舒妃便笑,「瞧你們令姨娘,這便急著叫你們都學本事了!她卻忘了,雖說還是正月里,這冰面看著還像是瓷實,其實啊,冰面兒下頭早就隱約開化了。這冰上啊,就成了‘酥皮兒’的,冰滑子上去可蹬不穩當了!」

婉兮張了張嘴,「……原來是這樣兒?天,我豈不是帶著孩子們冒了風險去?」

婉兮真心實意給舒妃行禮,「當真要多謝你提點,否則我可險些鑄成大錯了去!」

舒妃便笑,「你也別害怕,我說酥皮兒了,也沒說能掉下去人了。再說這幾個小豆子還小呢,能有多沉?我提醒一聲兒,就是因為這會子冰面下頭開化,那冰面上會轟隆轟隆地裂開冰縫子,掉不下去人,那動靜卻能嚇著孩子們去。」

婉兮含笑點頭,這便道,「原本我想叫永瑆暖和暖和,就派人送永瑆回‘洞天深處’去。可既然舒妃你來了,那就索性叫永瑆再多留一會子,用完了餑餑再回吧。」

每年皇帝和後宮挪到圓明園來,皇子皇孫們便也一起挪過來。皇子皇孫們居住和上學的地兒,在福園門內的「洞天深處」。那里屬于圓明園里的前朝區,門上有先帝雍正爺的手書「斯文在茲」。故此園子里的上書房,就在那邊。

而皇子皇孫們的寢宮也距離書房不遠,故此名為「福園門東四所」。

皇子們滿了五歲,正式進上書房念書之後,便不能與母親們一同居住了。永瑆今年都七歲了,早離開了舒妃身邊兒,便是每日還可請安,這樣能恣意親昵一會子也是難得。

舒妃便含笑應了,「不過我今兒倒不是來瞧他的。我是來……看你的。」.

婉兮這便叫玉函她們帶著幾個孩子到偏殿去洗手洗臉,兼用餑餑去。她自己獨與舒妃對坐。

玉蕤在外將裘皮的冬門簾子垂下,又將宮門帶上。

殿內安靜下來,方便說話。

舒妃這便垂首去,輕嘆了一口氣,「……十二月初一日食,漢大臣孫灝給皇上進諫的事兒,你可听說了?」

婉兮點頭,「我听說了。皇上雖說叱責了孫灝去,卻不欲治罪。便是皇上覺著他不便再當左副都御史的差事,可依舊保留他‘三品京堂’的品階去。」

舒妃深吸一口氣,「一個漢大臣,不明滿洲風俗,竟然敢指摘皇上出巡之事,當真不識大體。皇上卻還叫他保留三品京堂去,倒叫我都意外。」

婉兮垂首輕輕一笑,「皇上說,滿漢一體。便是他為漢大臣,說出這樣的話來也只是因為不了解滿洲風俗所致,不必因他是漢大臣的身份而治罪。」

舒妃輕輕挑了挑眉,「……你可知道,他還有另外一重身份。因他為雍正年間二甲進士,是從翰林院出身的,故此這會子也在上書房行走。」

上書房為皇子皇孫念書之地,「上書房行走」便也是說,這個孫灝是給皇子皇孫們授業解惑的。

婉兮便輕輕揚眉,「他跟著哪位皇子皇孫呢?」

舒妃眸光終于緊緊釘在了婉兮面上,「正是咱們永瑆。」.

婉兮也不由得娥眉輕挑。

一個皇子從五歲正式進上書房念書之後,他的師父、諳達們,將來便都會成為他自己的班底。故此這會子一個師父的風吹草動,都會間接影響到這個皇子的前程去。

舒妃自己是滿洲世家的格格,自然沒必要關注一個漢大臣的命運去;可是這個漢大臣卻與永瑆連在一處,她便不能不在乎了。

「便是如此,你也不必太過擔心。終究皇上並未治罪,他該是三品的京官,皇上依舊半點都沒動他;只是從左都御史差事上改用其他的堂官位子上罷了。」

舒妃深吸一口氣,「孫灝的品階沒降,自是好事。只是我怕有人用孫灝這漢大臣的身份來做文章——終究永瑆是淑嘉皇貴妃的孩子,他有一半高麗的血;而孫灝又是漢大臣……我便怕有人說,將來永瑆的一切,都是孫灝教出來的。」

婉兮也是點頭,「……你說的是。這會子皇子們都漸漸長大了,這些圍繞著皇子們的是非,一年比一年多了起來。」

舒妃深吸一口氣,「永瑆雖說後來挪到我宮里撫養,可是你好歹當年也有托孤之責。你得與我一起護著永瑆才行。」

婉兮眸光堅定,篤然點頭,「那是自然。」

燭光雖搖曳,可是舒妃的目光也終究堅定下來。

「為了永瑆,我也願與你並肩一處。你且放心,只要你肯護著永瑆,這後宮里若有人與你過不去,我便也必定不會負你。」.

自十二月里,多貴人將話與婉兮說透,多貴人自己果然便再沒登婉兮的門兒。無論是紫禁城里的永壽宮,還是圓明園里的「天然圖畫」,多貴人都再沒來過。

除了平素在皇後宮里請安,又或者筵宴等公開的場合之外,婉兮與多貴人私下里再未見過面。這樣算起來,兩人已是有一個多月未曾說過一句話了。

婉兮怎麼也沒想到,這日皇帝卻帶著多貴人來了她的「天然圖畫」。

若不是皇帝來了,劉柱兒他們也不敢攔著碼頭門兒不讓進,否則婉兮真會將多貴人給攔在門外,送她一碗閉門羹嘗嘗。

便是不敢攔著皇帝,待得皇帝帶著多貴人走進門兒來,婉兮還是擰開了頭,不肯搭理。

皇帝瞟著婉兮那模樣兒,有些訕訕地笑,「……好歹,也得請我們坐下,再上杯茶呀。」

婉兮瞟皇帝一眼,「炕都是現成兒的,也早都燒暖和了。皇上想坐,誰還敢攔著不成?」

「至于茶麼,這大冬天的,喝清茶豈不成了涮腸子去?故此我這兒冬天不備茶葉,只有白開水。」

皇帝輕哼一笑,「白開水就白開水。爺還以為,你打算到外頭舀一舀子積雪,進來燒水給爺喝呢。」

婉兮也同樣輕哂一笑,「皇上這是說的哪里話來?奴才哪兒有那麼大膽子?」

婉兮眼珠兒滴溜一轉,這才在多貴人面上轉了個個兒,「……皇上若想喝茶,這園子里哪兒還沒有?便不說皇上自己寢宮里,便是多貴人宮里,難道還沒有上好的磚茶去?」

「蒙古格格們都最會熬磚茶、做女乃茶了。無論清茶還是女乃茶,皇上都能在多貴人那喝著。又何必非到奴才這苦哈哈的孤島上來,討一杯白開水喝?」

皇帝咬牙一笑,「爺……就愛喝這口兒,不行麼?」

「爺這五十年啊,在宮里和園子里哪兒沒喝過茶啊?爺就反倒沒喝過幾回白開水。爺稀罕,怎麼啦?」

婉兮惱得一跺腳,可是唇角上,終究還是忍不住掛了一絲笑模樣兒.

皇帝與婉兮這樣貧嘴爭斗的模樣兒,落在多貴人眼里,叫她不由得垂下頭去。

不敢看,也不忍看。

這樣的皇上……在她眼里,是陌生的。

這不是皇上,這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在自己家里自自在在地說話貧嘴,不用再顧著什麼體面去。

這會子——她沒辦法兒不覺著自己,有些多余。

便不用令妃那般瞟著她,她自己也覺著無地自容,極想趕緊起身逃跑開去。

多貴人心下這麼想著,便也是這麼辦的,她忙向皇帝跪安,就要告退。

皇帝卻攔住了,「怎麼要走?不是說要給朕放血麼?」

這話說得終是叫婉兮也嚇了一跳,便不由得暫時擱下那小脾氣去,正色望過來,「放什麼血?」

皇帝輕嘆一聲兒,「爺這些日子不是總低燒、頭疼麼?多貴人是蒙古格格,說草原上倒有些格外的醫治辦法兒。這‘放血’便是他們蒙古大夫百試百靈的法子,多貴人說可以給爺試試。」

婉兮便又忍不住冷笑一聲兒,「原來是多貴人有這樣多的法子啊!那皇上怎不在多貴人的宮里,便將這血放了?」

「奴才真是實在不懂了,皇上這會子要帶著多貴人來奴才這島上作甚?!」.

婉兮心下是真的惱了。

皇上是誰,那是九五之尊。不管是不是為了治病,哪兒有給天子放血的道理?

況且多貴人用這法子,又何嘗不是邀寵的手段呢?

既然皇上也不反對,那他們在皇上寢宮,或者多貴人宮里,兩個人單獨膩歪去好了。這死冷寒天的,非要到她這島上來干嘛?

皇帝小心瞟著婉兮,故意湊近過來,嘴里呢噥著,「……爺是天子。」

婉兮一瞪眼,「奴才知道!」

皇帝手指頭摳了摳袖口的滾邊兒,「……天子極少流血。」

婉兮不知道皇帝這是磨嘰什麼呢,不由得眼楮又瞪大了些,「奴才也知道!」

皇帝終于擠著婉兮身邊兒,一並坐炕沿兒上了,「……所以,爺有點暈血。」

婉兮不由得揚眉。

心下雖說一軟,卻還是梗著脖子盯著他,「皇上又要怎樣?」

婉兮心下怒吼︰暈血就不叫多貴人放血,不就結了?可你還讓她放,那您老就活該暈!

皇帝凝著婉兮的眼楮,慘兮兮一笑,「……我得攥著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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