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265、欺負人(5更畢)

語琴甩出的這些古書,一定程度上來說都算生僻的。便是婉兮這樣兒的,都一知半解;就更遑論忻嬪這般的滿洲格格了。

忻嬪不甘地瞪著語琴,卻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兒,卻什麼都反駁不出來了。

終究那古書就在她眼前擺著呢,還都是宮里藏的,她若還要不認,那究竟是她眼瞎啊,還是這宮里的舊藏有錯漏啊?

況且這會子,那拉氏的態度也已經明擺著夸贊了語琴去,卻是叱責了她。

語琴盯著忻嬪,知道她還不服氣。

語琴這便又不慌不忙拿出第三本書來。

「至于‘璉璐’一詞,而且叫忻嬪你如此奉為圭臬,那你一定是看了王重陽所作之詩,才看見了這個詞吧。」

忻嬪終是揚眉吐氣,高高揚起下巴,「我就不信,你敢不敬王重陽?」

語琴輕笑,「嗯,我當然不敢不敬‘全真道’王重陽。可是呢,我卻也不得不提醒忻嬪你一聲兒,別忘了王重陽所在的年代——他是生在金、元之際的人啊。」

「金、元之際,他們的皇上可沒咱們大清的皇上如此重視漢學,那會子漢學消沉,便是王重陽寫錯一兩個漢字,也全都是情理之中。」

語琴抬眸,眸光淨淨。

「便是聖人,也不是說從來不寫錯字;後人就更不應該,將錯字奉為圭臬了。忻嬪,你說對麼?」.

這一日忻嬪被語琴劈皮斬肉,灰頭土臉地離去。

婉兮走出翊坤宮,方伸臂抱住語琴,含笑道,「姐姐今兒可真厲害!與姐姐相處這些年,姐姐今兒的鋒芒之凌厲,倒是我頭一回看見的。」

「我啊,這會子心下還暗自慶幸呢,姐姐今兒收拾的人,是忻嬪,不是我。否則我也都只能跪倒磕頭,甘拜下風啦!」

語琴也是傲然一笑,「也不看她要與咱們比什麼!要是比騎馬射箭,我是要甘拜下風;可是若論掉書袋子、翻古書,便是十個她也比不上!」

婉嬪走上來也笑,「語琴今兒這是明擺著欺負人呢。便是翻書袋子,語琴翻出來的卻不是普通詩詞,而是《雪賦》、《惜交賦》這樣兒的。」

婉嬪說到這兒,婉兮便懂了,便也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詩詞自然都是短的,便是幾片連寫的,統共又能有多少字兒呢。「賦」卻不同了,但凡是「賦」,那可都是長篇大論的。

便如《雪賦》這樣的,還是「小賦」呢,通篇下來也得八百多字。且多用韻文,難怪那拉氏這樣的老滿洲格格,一看就暈了,眼楮只找見「連璐」這兩個字兒就夠了,真心沒耐力將通篇全看完。

語琴便也笑了,「……是。唯有這樣兒的,才能叫皇後娘娘不看到其他要緊的去。」

與婉嬪、語琴、婉兮比起來,穎嬪終究是蒙古八旗的格格,听得還是有些迷糊,這便問,「陸姐姐怕皇後瞧出什麼來呀?」.

語琴面上的笑緩緩收了,謹慎地左右看一眼,這才壓低聲音。

「這個‘璐’字,古書上出現一共也沒幾回。當中最著名的,自然還是屈原《楚辭-九章-涉江》里的那一句。故此我怎麼都沒敢拿那首出來,這才繞來繞去拿謝惠連和範成大的來說事兒。」

「可是饒是如此小心,這兩首‘賦’里,對于璐的前後句,還是都有格外的深意去!——便如《雪賦》里,‘連璐’接下來的那句就是︰‘庭列瑤階,林挺瓊樹’,這便與《九章-涉江》里那一句‘吾與重華游兮瑤之圃’正好相和!」

婉嬪低聲給穎嬪解釋,「瑤之圃,是說天帝所居、出產美玉的花園。而如今咱們皇子皆以玉為名,故此這‘瑤之圃’在此時已有特別含義。」

語琴只盯著婉兮,「便連範成大的那首里,他也寫過‘玉宛轉而不斷兮,繭縈紆而連縷’,這說的還是璉與璐,玉相連屬之意——幸好我找的都是大篇的賦,皇後又沒耐心細看,這才僥幸過關。」.

婉兮本來想笑來著,可是這一刻,還是忍不住鼻尖兒發酸,眼圈兒已是紅了。

她只抱著語琴,鼻子堵著,說不出話來。

陸姐姐真的為了這個「璐」字,為了她的小十四,費足了心思——忻嬪就一句話說對了,陸姐姐怕是昨晚整晚都沒睡,翻盡了古書去。

婉兮自己還是親娘呢,試問今兒這一關,都沒有陸姐姐用心深濃去。

婉兮不想在長街里掉淚,便使勁兒抽著鼻子,將淚意都給咽回去。只抬頭,嬌憨地笑,「要我說啊,什麼璉璐、連璐的,都不是!這個‘璐’,就是陸姐姐那個‘陸’的同音兒去呢!」

便在這一刻,婉兮越發地下了決心︰若非要給小十四找個養母去,那她必定要選陸姐姐不可。

若陸姐姐暫居嬪位,不夠資格撫養小十四,那她也要千方百計將小十四暫且留在身邊兒,不交給旁人去。

既然「璐」與「陸」這般有緣,既然陸姐姐今兒為了小十四豁出了一切去,她便必定絕不辜負陸姐姐這一片情分去。

語琴听婉兮這樣說,眼圈兒也是紅了,攥緊了婉兮的手,壓低聲音道,「我早與你說過,若你想為咱們小鹿兒爭,我便必定豁出一切去,也都替咱們小鹿兒給爭來。」

「你從前說,不想爭;可是如今皇上都給取了這麼一個名兒,皇上的心已是如此昭然若揭,你若還不想爭,那又如何對得起皇上,對得起小鹿兒這孩子?」

「所以,我從今兒開始,便絕不容任何人再對咱們小鹿兒說三道四,否則我拼了我這條命也必定不叫她好過!」

婉兮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淚珠兒終是滑下。

語琴自己也掉了淚,「你別哭,啊~~總歸你這會子懷著孩子,不管再出什麼事兒,你都別跟著著急上火。總歸,有我呢。只要有我在,我便必定不叫小鹿兒受了半點的委屈去!」.

忻嬪回到咸福宮,惱得舉起茶盅就要砸。

樂容忙上前抱住,勸著,「不過是掉書袋子,主子如何掉得過那漢女去呢?今兒便吃了個虧,總歸來日方長呢!」

(前兒說永壽宮那個鹿主題的展覽,名字就叫「天祿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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