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一片風雪,屋內暖和如春。
那鏤空的爐子內燒著的木炭,不單單是供暖,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飄出來,令人心曠神怡。
趙元肅慢悠悠地走到稍微靠前一些的墩子上坐了下來,內中還有銀炭烤著,顯然也是照顧到了趙元肅的身體,顯示了天家的恩德。
宮宇沒有開口說話,其他人也沒有開口說話,都在屏息等待著什麼似的。
宮宇的目光直直落向遠處的大殿東側挽著紗幔的小道,那一條小道直直通往天家修身的精舍。
緊接著,其他人也順著宮宇的目光望向那條小道。
小道直直通往天家打坐的精舍。
精舍內,窗牖大開著,紗幔隨著殿外的冷風舞動,不時有風夾雜著雪花飄入。
天家只是微微盍上雙眸,不為所動。
少頃,精舍內響起悠揚清脆的銅磬聲,傳到了議事殿內。
這是個訊號,哪怕現在內閣少了一個人,還是如同往年那樣按照慣例開始。
「諸位,那麼我們就開始吧。」宮宇收到了天家的信號,便立馬宣布,隨後目光看向挨著銅爐烤火的趙元肅。「閣老,還是像往常那般,由您起個頭把過去一年的事情梳理一番,內閣再如實上報一下去年開出的庫銀都用到了哪里,我們再核實一下,然後再將今年幾個大事定下調子,也好讓內外的工作展開。」
趙元肅默默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起了個調子。
「仰賴天家恩德,和諸公的力同心,雖然這一年有些波瀾,也總算是過去了這一整年。去年嶺南鬧了瘟疫,南都鬧出了叛亂,還有中原各州出現了蝗災,鄰國虎視眈眈。老朽說一句真心話,那段日子簡直是度日如年,現在仔細回想起來,如同雲煙。有些人心懷叵測,便是借著南都這件議事公然向天家發難!竟然敢妄自憑借著什麼家族的威望,向太子施壓,簡直荒唐!不可理喻!所幸天家仁慈,不予追究,這一頁就這麼掀過去了。我想只要在天家的恩澤之下,我等同舟共濟、實心為我上朝辦事,我朝依然是一片大好!」
趙元肅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明里暗里都在敲打著去年公然向太子施壓的趙元長和徐衛清兩人。
眾人表情肅穆,沒有表示贊同也沒有表示反對。
這番說辭當中,阿諛奉承的意味太濃重,趙元肅本來就不是說給在場眾人听的。
而是說給身居精舍之內的天家听。
趙元肅看向紗幔的那一頭,等待天家的回應。
一年到頭,天家仍然是一身輕綢寬袍烏發高束,到頗有些道骨仙風的味道。
天家微微睜開雙眼。
方才趙元肅的一番開場詞他都听了進去,一個字都沒有落下。
他緩緩站起了身子,走下了八卦台,不停繞著八卦台踱步,口中還念念有詞。
趙元肅緩緩抬起頭,許是瞧清楚了精舍內的動靜。
多年來的默契,使得他大致猜到了天家一舉一動的用意。趙元肅慢慢回過身子,目光繞過趙鳳昌,而是看向他身後面的元央、徐衛清和余辭心三人。
「這一年有勞諸位,內閣先把去年總結的事情呈報上來,和內廷商議清楚,然後再把明年的用度全部說明白,具體到哪些大事上面。」
「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情恐怕是難以就此揭過!趁著幾位都在,我們最好還是商量清楚!」趙鳳昌直接打斷了趙元肅的話頭。
自出了家門去往內廷的路上,趙鳳昌就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氣,自是要找準個時候發泄出來。
不單是趙元肅面色有些難看,就連對面的元央幾人都有些驚疑地看著趙元長。
「余大人。」趙元長轉過身子看向站在末位的余辭心。「隆興二十一年八月,也就是南都事變的時候,我听說你的學生也在那里吧?」
余辭心抬起頭,一點見不到慌張的意思。「如趙大人所言,在下的學生確實在場。」
「那就對了!」趙鳳昌立馬高聲打斷,響徹整個殿宇。「去年八月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弄得朝堂之上沸沸揚揚!我連同幾名朝中同僚一同上書要嚴懲這幕後凶手!只是六部會審之後,僅僅得出是昭天道所為的結果,卻對真正的元凶視而不見!」
說著,凌厲的目光看向徐衛清。
趙鳳昌壓低了自己的聲音,近乎嘶吼。
「恐怕,余大人為了包庇自己的學生,和徐大人私下有所往來了吧!我听說了徐大人的旁支大都是在南都,徐大人竟然中途保持沉默,興許是發現了真凶秘而不宣!天可憐見,我順藤模瓜這麼久,終于是找到了線索,這凶手恐怕就是余大人的學生!那次六部會審可是徐大人和余大人以及不在現場的文大人三位共同主持的」
說到這里,趙鳳昌意味深長地閉上了嘴,留給在場眾人思索其中意味。
一時間殿內的空氣凝固起來,一片肅殺氛圍。
趙元肅沒有理會,目光仍是看向紗幔後的精舍。
天家並沒有因為趙鳳昌一番慷慨陳詞有所觸動,在繞著八卦台走完了數圈後,又重新坐回到了八卦台上,繼續閉目養神。
宮宇和旁邊幾位相互對視了一番,開口問了余辭心。
「余大人,徐大人。可真如同趙大人所說的嗎?」
徐衛清閉上雙眸,沒有回話的意思。
明顯是要將這個出頭的機會讓給余辭心。
余辭心是去年才入的內閣,每年年初的內閣議事都會發生大大小小的爭吵,若是連這都應付不來,那就莫要再踏入內閣一步。
面對趙鳳昌的怒吼和宮宇的質疑,余辭心仍是一臉風淡雲輕,悠悠開口。
「關于六部會審這件事情,確實是由我、徐大人和文大人三人一同審訊的。最後得到的結果也是先後呈給了天家和趙閣老看過的,最後得到了御批之後,我們才可以結案的。如趙大人所說,凶手和我的學生有關,在下十分好奇趙大人是通過什麼手段查到的,不知可否再大庭廣眾之下講個清楚。我知道趙大人總領衡量司的,怎麼干起了暗濤司和刑審司的活計來了?再者,趙大人對去年審案有異議,為何非要等到今年才提出,莫不是對天家和閣老一直存憤懣」
「莫要和我扯這些!」趙鳳昌高聲打斷了余辭心的話頭,一掌拍在了案桌前。
「趙鳳昌!」
趙元肅呵斥了趙鳳昌一聲。「你要是有什麼質疑,沖我說!最後這樁案子總結我也是看過的!」
「爹,您」趙鳳昌似乎沒有料到趙鳳昌會呵斥他,表情有些委屈。
趙元肅沒有理會趙鳳昌,繼續說著。「這里是內廷會議!不是市井的菜場,給你們吵架的地方!就事論事,有什麼就說出來!不要含糊其辭!」
這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元央也開口提醒。
「趙閣老說的沒錯,就事論事。我也要說一句,臣子們自己做錯了什麼,可不要動不動扯到天家的頭上去。當臣子的愚鈍,卻要一昧往天頭上去賴,可是要招懲的。」
余辭心連忙微微頷首。
此刻,在精舍內,天家已然端坐在八卦台上。
方才殿宇內的爭吵好似並沒有影響到他一般。
在听完元央的話後,天家拿起玉杵,輕輕一敲。
又是一聲清脆的擊鳴。
「這件事情就此掀過吧,咱們進行下一樁的議事。」
宮宇听到了天家回應後,連忙開口。
「關于天家的百年壽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