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這評彈詞調在江南一帶盛行,那麼這京韻大鼓則是在北都民間廣受好評。
一座茶樓里面,若能請了一位名角來,那來人自然是絡繹不絕的。
這京韻大鼓講究的是語氣韻味,也便是腔調。
看客們的情緒起伏,自然是受到那台上藝人唱腔的影響。
這一首曲目里的喜怒哀樂是否表現得淋灕盡致,全靠這藝人的功底。
此刻,北都內的一處茶樓。
台上一身穿大褂的中年男子,手上持著兩塊木板,兩指合拍輕點。
音韻婉轉,朗朗上口。
台下坐著的看客們跟著腔調的起伏搖頭晃腦個不停。
喝著茶水、啃著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那鷹扦蚌肉疼難忍,蚌夾鷹嘴兩翅扇。’
茶樓二層,宿展顏包了個廂房,品著點心茶水。
頭發散亂,只有一根木簪堪堪系著。
她的眉目清麗,簡簡單單一身雪色衣裳,襯得她氣質出塵。
宿展顏此刻靠在椅背上,玉手輕點桌面,跟著音韻節奏不停敲打。
「好友,蘇某人此番拜托你入京來,可不是叫你游玩的。」
一道瘦長的影子在她的絲履下面慢慢延伸,一直攀爬到牆上形成了一道修長的身影。
這聲音雖不顯得焦急,話里話外都是希望宿展顏及早動身,不要耗費太過時光在這茶肆。
「不用這麼著急慌忙,你能夠忍上三百年的時間,還不能忍上這一時半會嗎?」
宿展顏眉頭微微一皺,似乎有些不悅那頭打擾到自己的閑情。
「若真這麼擔心,何必親自北上,成天躲在山谷里當個縮頭烏龜可是什麼都兼顧不到。」
「哎呀,好友這話倒是叫我傷心。」
那頭無奈的笑了一聲。
「當初我被趕出北都,被勒令終生不得踏入北都一步。莫說是北都了,只要我出了這山谷,我的老師恐怕是要追至天涯海角也不肯放過我了。」
宿展顏眉梢一挑,似乎有些略微驚訝于這師生之間的關系竟然遭到這種地步。
「你過去的事情我不感興趣,別打擾我听曲。」
「世人皆說好友氣質出塵,宛若天女臨落凡間,不染塵埃絲毫」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打趣了宿展顏一句。
「俗人俗語,你也在意世俗看法嗎?」
宿展顏周游世界百年之久,行蹤不定。
旁人只知道她的劍上威名,堪比刀界的冷凝玉。
曾經有人見過那白衣倩影,身形飄飄,排雲而來。
一劍既出,恰如一抹皎潔明亮的月光自穹頂垂落。
照亮白芒一片,如同碎玉灑落。
月色寒涼,那一劍更是讓人心底寒涼。
任誰都以為能使出這般劍法的人,自然是孤高冷傲的。
宿展顏也確實如眾人所想的那一般,由里到外透著一股子孤冷的氣質。
只是這般孤冷的人,應該是索居離群的。
這樣的人,怎麼會流落在市井民間,听這難登大雅之堂的唱曲呢?
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呢?
宿展顏是孤冷的,心中也是有著熱愛的東西。
她喜歡在充滿人煙的茶肆呆著。
一壺茶,一盤瓜子。
她就能夠呆上一天時間。
「抱歉,是蘇某人著相了。」
那廂歉意一聲笑,
「南都出了這趟子事情,讓你心中緊張起來,我知道。但這並不代表著我要依著你的話來做,我也有我的考慮,我的考量。」
末了,她又補充了一句。
「那個老道士的生日將近,萬國來朝臨賀,恐怕又是一場風雨掀起。」
「好友相差了,如若好友不想為之,蘇某人也不是那般強忍所難的。但是天家的手段越來越讓人心驚,今日犧牲了一城之民,明日就可以犧牲一方之民,後日呢?」
言辭當中,透著一股憂慮。
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也止步于此。
宿展顏動了動身子,換了個更舒服姿勢坐著。
牆上的影子微微晃動。
「我既然來了北都,你還擔心什麼?」
「是啊,你既然來了北都,我還在擔心什麼。」
那廂怔愣了一會兒,笑了一聲。
「我听說你還在學宮讀書時候,認識了三個同窗」
「因為那時候學宮初創,遴選下來,只有四個人有資格入學宮讀書。」
「其中兩人還留在北都,我倒是想去拜訪一下其中一位,現如今的學宮大學官余辭心。」
那廂沒有說話,影子隨著從窗欞涌入的清風動了起來。
「夏去秋來,北都的天總是這麼干燥涼爽,連帶著這風都是涼爽的。」
宿展顏感嘆了一句。
這一句感嘆,不知其中有什麼意涵在里面,那廂沉默不語。
片刻後,才緩緩開口。
「好友,蘇某人很好奇你為什麼會拜訪余辭心。」
「單純好奇罷了,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宿展顏眉頭又皺了起來,她不喜歡別人對她的事情多問,哪怕已經是相識多年的。
「蘇某人不再多問了,只希望好友能夠助蘇某人一臂之力。蘇某人不打擾好友雅興了。」
許是瞧出宿展顏情緒不對勁,那廂便不再說話。
牆壁上的影子微微晃動著,漸漸淡去。
「冥靈寶木啊。」
宿展顏的脖頸搭在了椅子邊緣。
「難。」
早在一個月之前,與上朝臨近的諸國紛紛遣了使者入朝拜壽。
天家除卻了一年一次的壽辰之外,基本都居住在深宮之中。
也不知是誰走出了風聲,抑或者有心人為之。
西雄國的賀禮當中有冥靈寶木。
生長在閻浮堤的陰土當中,受到死陰之氣滋潤。
也只有酆都之門大開時候,偶爾伴著生魂返世,才會出現在人間。
千年一現,相當罕見。
有身體重塑、生者返魂之效。
莫說是在凡人,那就算是放到修行者的世界當中也是極其珍稀的寶物。
這般寶物,竟然會落在西雄國的手里。
而且西雄竟然如此大方,作為上朝天家的賀禮給松了出去。
此種虛實,宿展顏也相當感興趣。
此刻,台下的表演已經完了,爆出一片雷鳴般的叫好吆喝聲。
宿展顏眼楮微盍,嘴里還在哼哼著剛剛那首曲調,意猶未盡。
「早知道你我落在那漁人手里,倒不如你歸那大海我上那高山。你歸大海飲那天水,我入高山獨享這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