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漸至疏離是別時

康正帝匆匆地來了,她扶起了唐越,遣走了所有的宮人。

「越——我……越……你怎麼樣了?」康正帝問道。

唐越空泛無光的褐綠色眸子,緩緩地轉過來,看向康正帝。康正帝從未看見過唐越也會擁有這樣的眼神。絕望,哀傷,痛苦,不解……

這些,是唐越從不曾擁有過的眼神。

她,竟然把唐越逼到擁有了這些情緒。

康正帝忽然緊緊地抱著唐越,低聲地喃喃道︰「對不起……越……對不起——」

唐越一點點把康正帝環抱著他的胳膊掰開,問道︰「陛下,你是不是把咱們的孩子,給我母親了?」

康正帝焦急又慌亂,愧疚又自責,她有些百口莫辯,又有些極力挽回,她道︰「越——我當時沒想那麼多……我答應她的時候……沒想那麼多……」

唐越問的時候,明明心底還有一絲希望,他希望他面前深愛的女子,只是把孩子給他的母親看看。或者由他的母親起個名字,然後就送回來了。

可是他卻從康正帝的口中,听見了世界崩塌的聲音。轟隆隆的,震耳欲聾。又好似不是崩塌,而是溺水的聲音,什麼都悶悶的,呼吸不過來,有什麼東西,壓的心口直疼。

唐越不知道該跟康正帝說什麼,他不願意相信,康正帝會把她們自己的孩子以一種交易的方式,答應給了他的母親。

為什麼呢?

就在這時,宋惜玉跑了過來,告訴梁斐芝︰「柳貴人已經開始陣痛待產了!」

康正帝听到梁斐芝有些哆嗦地稟報之後,左右為難。

最終,她還是選擇對唐越說道︰「越!你等我回來給你解釋!我一定會把我們的孩子找回來的!就是給咱媽下跪,我都會把孩子要回來的!」

哦,原因,恐怕就是在這吧。因為,不愛吧。

唐越忽然想起,他曾經對康正帝說過︰「你不愛我。」

而康正帝對他的回應,是問他︰「越,你不想要孩子了嗎?」

原因,就是在這吧。

唐越捂著心口,坐在桌前,許久不曾開口。也,不曾流淚。

「嗯——」唐越起身的時候,捂著心口悶哼了一聲。唐越一邊捂著心口,一邊拿出紙筆,寫了一行字。

他對站在一邊偷偷掉眼淚的柴胡說道︰「陪我去寧陽宮。」

「這……這會兒各宮的主子都在往昭頃殿走吧?主子您去寧陽宮做什麼?」柴胡紅著眼圈,不解地說道。

唐越艱難地深呼吸著,自言自語地用柴胡根本听不清地聲音,說道︰「我喜歡她,她不喜歡我。這是不相干的兩件事。她把我和她的孩子拿去做了筆交易,是她不對。她給我道歉了。嗯。」

「走呀!」唐越對著愣在原地驚恐不安地柴胡大聲呵斥道。

唐越繼續往前走,也繼續自言自語地說道︰「嗯,她做的不對,她道歉了。我想要回我的女兒。我自己去找。對。就是這樣的。」

唐越一路上,對自己喃喃不休,柴胡很害怕,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唐越,但是他更加擔心這樣的唐越。

唐越走到寧陽宮,正好遇見走出宮門的蕭燼。

「幫我一個忙。」唐越的眼神里,有些急迫,和蕭燼從未在唐越臉上見過的神色。

「恩,你說。」蕭燼也沒有問唐越為何不先去昭頃殿,也沒有問唐越怎麼不準備「洗三禮」吉時要用的一應用品。

蕭燼什麼也沒有問,他只覺得唐越來了,就是都考慮過了。那就是,有必須來的急事。

「我要見我師妹。也就是你妹妹。」唐越說道。

蕭燼微微有些吃驚,鬼醫明明告訴他唐越並不知情的。但是他見唐越的神色不對,便也來不及細問,只是問道︰「不知仁德君見侍身的妹妹有何事?」

唐越卻直接說道︰「給你說,又要費一番解釋的功夫!我現在都要來不及了!我必須盡快看見她!你能不能幫這個忙!」

蕭燼抿了抿唇,他知道他當初若是沒有唐越,恐怕就死了,根本輪不到他站在這里問這些話。可是……蕭燼說不上怎麼回事,他心底有些不安。

「好,我去給你拿信鴿。」蕭燼說道。

「不,不用信鴿!你們有一個救急的聯絡用的。什麼蛋!」唐越說道。

蕭燼又倒吸一口氣,唐越連這個也知道?究竟是誰告訴他的?是鬼醫唐洋?還是妹妹蕭鸝?

「不可以麼?」唐越一臉急迫,卻還是沉著臉色。

蕭燼微微蹙眉,點了點頭,說道︰「跟我來!」

蕭燼向天空放了一顆求救信號彈,便跟著唐越在那候著。

唐越又進入了他自己一個人的世界,他在那不停地用微不可察的聲音喃喃自語︰「我母親為什麼要要走我的孩子呢?為什麼呢?她把孩子帶走了,給她喂什麼呢?孩子不吃女乃會死的……我母親……對了!我母親見過父親養我,那這點常識是有的。對!我不能一下子慌得亂了思緒。」

唐越不停地用手指輕輕地點著自己的腿,時而又對著空中指指點點的念念有詞。他這副樣子,把蕭燼駭的不輕。

「你主子,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蕭燼問道。

柴胡頗為憂心地看了唐越一眼,便把他知道的事情,簡短地概述了一遍︰早晨起來,五皇女丟了,遍尋不見,去請來了陛下,陛下先是道歉,然後大家都侯在了外面。接著,也沒吵架,也沒怎麼樣,他主子唐越就變成這樣了。

蕭燼腦子里在想著各種各樣的可能,這些可能性必須圍繞著︰五皇女無故失蹤,而陛下沒有派人去尋找,而是道歉?然後沒有吵架……唐越……魔障了?

蕭燼正想著要不要去通知康正帝,他的妹妹蕭鸝——也就是夜王夜留殤來了。

夜留殤喘著氣,站在蕭燼面前,見他無恙,便有些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帶我走!帶我出皇宮!」唐越走上前說道。

蕭燼听聞,大驚失色。

「師妹!你曾答應過我,不論我在天涯海角,只要我需要你幫助,你一定會幫我!我現在就需要你幫忙!」唐越說道。

蕭燼來不及留人,他的妹妹就攬著唐越的腰,踩著輕功離去了。

偌大的咸陽殿門前,只剩下蕭燼和柴胡怔楞在原地。夜三身為蕭燼的宮侍,雖然以他的輕功,追上負重的夜留殤絕對沒有問題。可是,他不敢擅自暴露自己的武功。

怎麼辦!堂堂的正二品仁德君,被……被人帶走了。男女授受不親……馬上是「洗三禮」了!皇室宗親都在太後那里候著呢!就待吉時觀禮了!

蕭燼心亂如麻,他故作鎮定地說道︰「去昭頃殿!快!」

「還有!剛才的事情,誰要是說出去半個字!本宮就要他人頭落地!」蕭燼忽然露出了一絲殺氣。

宮人們都嚇得連頭也不敢抬。

蕭燼一直不受寵,被宮人拜高踩低,也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忍著。誰也不知道他能有這樣凌厲的威壓氣勢。

話說,蕭燼以塞巴斯醬的身份,游走在大月氏各個州府的時候。為金玲開闢六福火鍋店的那些經歷,足以歷練他如何駕馭人。

所以,這一點氣勢,他完全收放自如。

康正帝在昭頃殿听到蕭燼告訴她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愣住了。

蕭燼握著康正帝的手,低聲說道︰「陛下,你先別著慌,你先去請示孝惠太後吧!」

南宮紫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見蕭燼附耳對康正帝說了些話,她整個人的臉上就沒了血色。

康正帝捂著心口,怎麼辦,唐越不要她了。怎麼辦,女兒也不見了。

康正帝一臉如喪考妣,蕭燼握緊了康正帝冰涼的手,說道︰「臣侍等都在這里候著,柳貴人剛開始陣痛,應該還要一會兒呢,陛下先去壽安殿吧!」

康正帝一臉慘色,馬上要哭出來的樣子,張了張口,哽咽著從喉口擠出了一個字︰「好……」

梁斐芝也懵了,提著十二萬分的謹慎,跟在康正帝的身後。

康正帝不知道她是怎麼走到壽安殿的,孝惠太後正滿面笑靨地跟眾位貴夫聊著家常,看見這樣的康正帝,臉上的笑容都僵了。

孝惠太後趕緊讓梁斐芝扶著康正帝到了偏殿,康正帝失魂落魄地大致講了一下情況。

孝惠太後頗為震驚,冷怒道︰「竟然有如此放肆的人!膽敢……」

康正帝的眼淚再也包不住,沖破了眼眶,如同倒落的豆子,她跪坐在地上,說道︰「父後——!是兒臣的錯!是兒臣的錯!」

孝惠太後被這樣悲鳴的康正帝震驚的愣住了,慌忙心疼地扶起康正帝,關切地問道︰「我的女兒啊——到底怎麼回事?嗯?你別難過啊!你別哭——」

康正帝鼻音濃重地講述了她在夢瑤國的時候,有多慘的遭遇,又是怎麼求的鬼醫唐洋。然後是如何種下的因,如今這便是果。

孝惠太後知道,康正帝這樣盡力的講清楚她的遭遇,她如何被人輕賤欺辱,都是為了讓孝惠太後不對唐越以及他的母親遷怒。

可是面前哭的淒慘的,畢竟是他的女兒。他怎麼能不心痛?他不能遷怒唐越,他也知道失去女兒的痛楚。他被迫,也不能憎惡唐洋,畢竟是他的女兒主動和唐洋做的交易。可是看著他面前哭的像個孩子一樣的皇帝,這個皇帝還是他虧欠頗多的女兒。孝惠太後的心也感到了徹骨的痛。

孝惠太後紅著眼圈,搖著頭說道︰「這事,可大可小,皇女流落在外,是絕不允許的!這事……」

孝惠太後沉默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只能對外宣稱,仁德君暴斃,五皇女夭折了。」

康正帝听罷,驚慌地抬起頭,搖著頭說道︰「不行!父後!不行!我要把唐越找回來的!我的女兒,我也要找回來的!我要把他們找回來的!我不要他離開我!我不!」

孝惠太後剛想說什麼,可是看見康正帝抑制不住地淚流滿面,喃喃自語地說著對唐越絕不放手的話。

孝惠太後還是深吸了口氣,鎮定地說道︰「好,那就宣稱……仁德君重病靜養,五皇女……五皇女體質孱弱,暫時不宜進行洗三禮。」

孝惠太後看著趴伏在桌子上哭的傷心的康正帝,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勸阻她保持什麼天家風度,只得滿面心疼和哀嘆地走去了正殿。

孝惠太後到了正殿,整個人的氣勢又變了。

他知道,皇帝的軟弱,不能讓別人知道。他這個時候必須成為康正帝的保護傘,他必須撐著氣勢,穩住全場的賓客。

康正帝並不知道,她是怎麼渾渾噩噩地等到皇室宗親全部散去的,她只是听到宋惜玉跑來,告訴她︰柳書君誕下了皇子,父子均安。

康正帝紅腫著眼圈,向昭頃殿走去。

孝惠太後對竹虛吩咐道︰「去對大明宮和寧陽宮的宮人們說明白,闔宮上下就一條舌頭。仁德君產後羸弱,閉門靜養,五皇女體質孱弱,在她父君身邊將養著。這就是大家看見的,和大家听見的。讓哀家听到不一樣的一個字,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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