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深情莫過于陪伴

康正帝宿在椒房殿已經四日了。對于她執意殺了涉及鳳後「挾持案」,持反對意見的朝臣們,也不敢再有什麼微詞。

犯人的尸首掛在城門外,也已經十日了。

康正帝下這道聖旨的時候,她的心底是害怕的。所以,她只能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她在做對的事情。

她從一個連殺雞都會嚇得流淚的少女,終于一步一步走成了今天的這般模樣。她不敢去看被她斬首的那些人。她的錦衣衛告訴她,那種偏僻貧窮的城郊,根本不可能有刀具。可是那些歹人,從草垛,屋棚里找到了十數把刀劍,說明——背後有人的指使。

她已經殺了一撥人,她看見這道密折的時候,手指的顫抖,已經分不清是害怕還是憤怒。

「陛下請回吧!」江珵鶴終于忍不住說道。

康正帝張了張嘴,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想要留在椒房殿,是想要陪伴江珵鶴,還是需要江珵鶴的陪伴。

「眾人紛說,是臣侍以抱病有恙之伎,夜夜使陛下留宿椒房殿!陛下是嫌臣侍的罪名還不夠污穢,還不夠多麼!?」江珵鶴憤怒地將鎏金雕鳳餃珠的玉梳拍在妝奩案上。

康正帝頹喪地坐在軟炕,說道︰「朕只是想陪陪你,朕殺了很多人,有些是那些人作惡多端,合該還這天地一片清淨。有些……朕也說不好……朕害怕……我想你陪陪我……」

江珵鶴之所以發火,只是為著他以為康正帝宿在椒房殿,不過是因為這是祖制例定的日子。

還有,他看見康正帝,就忍不住埋怨康正帝讓他去派粥的事情。他心底舍不得繼續嫌棄自己的不潔,只好生出了莫名的怨恨。這是人類的自我保護的本能,這沒有什麼不對。

「朕知道她們行了惡,傷害了你。你脖子上的傷,到現在也沒有好。朕一點也不後悔斬首那些犯人。只是……只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們說,其他的戰俘有不服者,奮起反抗,朕……我沒有辦法……她們在對抗之中,殺了我們的將士……我……我又只能殺了她們……死的人越來越多……甚至……听說里面還有一個……還有一個……」康正帝緩緩地攤開自己的雙手,她似乎從指紋的縫隙間,看見了不斷擴展的血跡。

江珵鶴瞬間什麼怨氣和怒火都降低了不少,他眉間微微疼痛地看著康正帝。這樣一個康正帝,他是不曾看見過的。

江珵鶴一步一步,克服著自己的親近恐懼癥,向康正帝走去。

他知道康正帝為了他都做了什麼。大臣之間,有希望他以死明志的。他不是不知道。因為這之中,有曾把他捧在手心的母親大人。

可是康正帝惱怒地痛斥了所有的人。

江珵鶴記得,劉鑫是這樣給他學的︰听說陛下憤怒地對朝臣們呵斥道︰「你們的夫婿原本乃是至親。母親父親不能陪伴你們一世,孩子也只是半生的傳承,一生相伴的至親,被人欺負了。你們便只會毒咒怨恨自己的至親?」

「你們的聖賢書籍,都讀到狗肚子里了嗎??狗都比你們更懂得守護家人!連家人都守護不了,朕還拿什麼顏面守護天下!你們給朕出的主意,都過腦子了嗎?每天出門上朝,是不是都把腦子留在了枕頭上?那你們來干嘛?攀比和炫耀誰更蠢嗎?」

江珵鶴忽然想到孝惠太後對他說的那些話……

于是他覺得自己的不幸,卻還像是夾雜著冰川上的和煦暖陽那般,絕望之下,生出了明媚的生機。

孝惠太後當初對他說過,他既已嫁做了皇家的女婿。以後,護著他的,便只有一個人,他理應去護著的人,便也只這一人。

江珵鶴知道這些回憶,看似好像並沒有什麼關聯。可是冥冥之中,它們好像又像是上蒼賜予的禮物一樣,關聯著的。

江珵鶴輕輕握著康正帝的肩膀,想給予她片刻的安慰。可不想,她忽然很怕,慌亂中,蹬掉了鞋襪,向軟炕的牆邊退去,雙手捂著耳朵,驚懼恐慌地喃喃道︰「我沒錯!我沒錯!別找我……」

江珵鶴看著瑟瑟發抖的康正帝,他知道,前幾日那些犯人的頭七,又涌現了一波前來鬧事的人。朝臣們也本著以大局為主的顛倒是非,要求康正帝厚葬那些被斬首的犯人,以平民怨。

康正帝不依,便有人搞出來什麼請願的血書,把康正帝形容的如同一個只為鳳後,肆意殺虐的暴君。規勸她早日收手,以免午夜夢回,冤魂索命。

世上的小人莫過于,自己行了錯事,還要顛倒是非黑白的站在眾人的盲點,扯出大義凌然的外衣,咒罵別人的正義是道貌岸然的虛假惡行。

但是,往往這樣的人,身後會有許多不明就里的人,認為他說得對。一起群起而征討。

江珵鶴彷如看見了那個瑟瑟發抖的自己,他的容顏上每一寸肌膚都充滿了淒美的哀傷。

他沖過去,緊緊地擁著康正帝,天籟般的聲音也變得低沉暗啞︰「別怕……別怕……我在,我在你身邊……」

康正帝從江珵鶴的懷中醒來,眼角掛的淚痕,已經形成了一道干涸的結痂。她揉了揉自己的臉頰。

江珵鶴也緩緩地張開了雙眼,他起身服侍著康正帝穿戴朝服。

「你不要怕,她們說我是暴君,那我就做她們所謂的暴君看看。以免我,枉費了她們這番吐沫星子。」

江珵鶴驚呆了,拿著腰帶的縴長手指停在了半空。

「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一群沒用的人,不找自己的無能,不敢直言君主的錯誤,直到保不住江山了,推死一個女……一個人來頂罪。我不會讓你成為第二個楊玉環的。那些人真的本事沒有,嫁禍于人的能耐倒是很大。讀書之人多敗類,也不知道是書不好,還是人性本惡……」

「瞧我!都胡扯到哪里了。」康正帝抻開了手臂,向江珵鶴示意。

江珵鶴這才回過神來,幫康正帝繼續整理衣裝,輕聲地問道︰「陛下,楊……玉環是誰?」

「哦,一個歷史人物。因為君主喜歡她,不務朝政,大臣們呢?也為了自己的私心和利益,一開始時局惡化的時候,誰都使勁的利用君主的昏庸,開心歡喜地往自己懷里斂財。」

康正帝轉過身,坐在圓凳前,享受著江珵鶴用玉梳給她梳理著烏黑的青絲。

繼續說道︰「後來呢,百姓哀怨,就有人起義了。規模大到這個君主的正規軍隊抵擋不過的時候,你猜這些人想出個什麼法子?」

江珵鶴不明就里地順勢問道︰「什麼法子?」

「這群傻缺,決定把楊玉環推出去,說是她禍國殃民。導致的這一切發生。然後都義憤填膺地要把她處死。」

江珵鶴握著梳子的手,頓在了半空。

康正帝看著他煞白的臉色,便說道︰「你放心,我即使是個昏君,也會是個有擔當的,人!我不會推出自己的枕邊人,為了我的,或者別人的錯誤,去受死的。你不覺得這些人的作為,是荒誕的麼?什麼叫擔當。什麼叫責任。這些人。白學了這些文化。什麼叫有辱斯文。我覺得,這些人,才叫有辱斯文!」

江珵鶴唇瓣微微顫抖,他抑制住自己的不安,繼續輕緩地給康正帝梳理著一頭烏黑的青絲。

他說︰「可是,自古以來,便是這樣的啊。」

「固有的東西,不一定就是絕對正確的。荒誕,往往建立在,大多數人覺得這不公、不正常,屬于理所當然之上。」

康正帝拍拍江珵鶴放在她肩上的手,說道︰「我想努力做個好皇帝。不是只改善百姓生活的皇帝。我希望,我的子民,能通過我,學到更多的東西。讓這些思想的火花,如同燎原星火,擴散出去……」

許久之後,她有些赧然地低下頭,說道︰「昨天……讓你……」

江珵鶴搖搖頭,趕忙轉過身去取一片旒冕架在康正帝高高的發髻間。玉梳子一般大小的旒冕以六十度角從康正帝的額頂,架到發髻頂端,前端的旒珠垂在康正帝的額前。

這樣一片小小的旒冕,瞬間就讓她不再那麼嬌俏。仿佛昨日夜里那個瑟瑟發抖的女子,並不是面前這個眉目威嚴的女子。

「陛下,臣侍,相信陛下一定會做一個英名傳世的君主的。」江珵鶴無比虔誠地說道。

康正帝握著江珵鶴微微退縮的手指,說道︰「朕這一生,只娶你一個鳳後,足以。不必操心太多其他,那些事情,就交給朕去想。鳳後安心養胎便是。」

江珵鶴看著康正帝將他的手緩緩地貼在唇前,黑珍珠般烏亮的眼眸熠熠生彩地看著他。他有些想抽回自己的手指,他想說,自己很髒,雖然他並不願意這樣承認……

「珵鶴……你是朕的鳳後,你是這大月氏最尊貴的男人。不管——咱們的開頭是不是不盡人意。我只希望,我們能走出一個很好的未來。」康正帝緊握著江珵鶴的手指,無比堅定地說道。

江珵鶴心口有一些發堵,他說不上,這究竟是委屈,還是難過,亦或是欣喜?是慶幸?還是別的什麼……總之,他願意試著相信她。他決意試著為了她,克服自己心底那說不清明的抗拒、恐懼和害怕。

康正帝前腳去上朝,後腳就傳來了康正帝前朝再度大發脾氣的消息。

劉鑫一臉難言之狀,他不知道該不該說,他只能盡力地掩飾著自己的表情。生怕被江珵鶴看出來什麼端倪。

「這種謠傳,誰要是讓鳳後听到一星半個字!別怪雜家收拾的你們連個骨頭渣子都叫家人尋不回去!听到沒有!」劉鑫對著一眾宮人窮凶極惡地說道。

宮人們都是各地鄉紳或是地主大戶的孩子,听著劉鑫地恐嚇,當然都只敢唯唯諾諾地應承。

「鳳後這兩日傷勢逐漸好轉,陛下也上心的很。雖說許多賤蹄子就是見不得咱們主子好,傳出許多不像人話的謠傳。可是陛下聖明,自然不會听信小人讒言!」

劉鑫說著,拱手向天繼續說道︰「陛下何其英明,這次的訛傳,自然也不會放在心上!你們可都是自己長著眼楮的!鳳後月復中的皇女,可是早早就被太醫診斷出來的!那些狼子野心的人,一心往咱們主子身上潑髒水,可這些子糟污辱目的難听話,你們誰也不許議論!听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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