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虛︰天地之禁中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他是神王,卻也不是。

他變成了另一個人,雖然外表還是神王,可神魂卻變成了另一個人。

或者說,變成了任何一個人。

「你是不是在想,萬事萬物皆有弱點?」

仇九雙唇緊閉,雙拳握緊又松了開來,迎著那雙冷酷深邃的眼楮,他輕輕地吁了口氣,道,「沒錯。」

「那你就想錯了,」那人道。「你的思路錯了,你的參照錯了。你如果這樣想除我之外的任何其他生命,你是對的。可我是誰?我是你們的源泉,是萬事萬物的根本,甚至你們所參拜的大道,也出自于我。如我,會有弱點嗎?」

「沒有嗎?」仇九聲色帶著絲絲的迷惘。

「沒有。」那人道。「如果我有弱點,那麼你們便不會存在,也不會誕生。只有完美無瑕的存在,才能誕生出無數的時空,也才能衍化出千萬條大道。」

「如果你沒有弱點,」仇九道。「那你如何要滅殺掉源自于自己的存在呢?」

那人神色微微一凝,目光越發的銳利,仿佛不斷淬煉的刀刃。好一會兒,他淡淡一笑,道,「因為,我不需要你們的存在。你們只會互相爭斗,只會不斷的耗費我的源力。你們的內耗,讓我難以容忍。」

仇九吸了口氣,道,「或許,也是為了掩飾你的弱點吧!」

「放肆!」

那人勃然大怒,忽然一掌拍了過來。仇九似乎早有準備,那一掌襲來,他側身避開,手臂一抬,輕輕撞在了對方的手臂上。光焰剎那間崩裂開來,氣浪在彼此之間來回的激蕩。兩人望著彼此,神色各自不同。那人銳利的眸光忽然一閃化而為譏誚,手臂刷的一聲縮了回去。

「你在詐我!」

仇九直起身搖了搖頭道,「這是事實。」

「你在幻想,」那人道。「幻想以為找到了我的弱點,可你卻愚蠢的信以為真。我沒有弱點,永遠也沒有。莫說是你,哪怕是昔日自以為是的仙,也沒有發現我的弱點。」

仇九注視著他,那人神色冷漠帶著越發濃重的譏諷之意,可言辭卻如被激怒的俗人。他知道,虛是有弱點的,哪怕它確確實實是大道本源,是所有力法的根本,它也不是完美無缺的。如同那團雲,有強勢的時候,有虛弱的時候。萬事萬物,總是在自強不息間由若而強,又在長時間的強盛下墮入頹勢。

一陰一陽之謂道。孤陰不生,獨陽不長。

可是,哪怕它真的有弱點,我能戰勝它嗎?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更何況,此時的它,應該已是度過了虛弱時期。

仇九暗自一嘆,松開的拳頭又握在了一起。它可遠比那獵道者要強大,而且野心已一目了然。它的爆發,是讓整個時空都要覆滅,而不止是道。獵道者獵道,僅是為了游戲,為了建造自己的王國?不,他們是為虛服務。虛是獵道者之神。甚至諸神,也是虛之奴僕。他們,都是為虛而效勞。

遠古的聖人們難道沒有發現這一點嗎?

遠古的仙人們沒有發現這一點嗎?

混沌沒有發現這一點嗎?

不,應該說,他們都發現了,正是因為發現了這其中的關竅,所以他們才采取了最極端的辦法︰封天禁地。用最笨的辦法,為時空,為大道,為生民,延續時間。

可是,封天禁地的辦法,卻也限制了大道的發展,因為封天禁地,而奪去了大部分的天地靈氣,靈氣的缺失,使得道不能圓融蛻變,生命桎梏在稀薄的靈氣天地里不能進化。而諸神覺醒,妖魔出世,卻無需長時間的修煉,卻可在生命世界里橫行。

可是,除此還有什麼辦法呢?

仇九皺眉,遠古先輩們都沒有想出更為妥當的辦法,自己能想出來嗎?想到混沌,想到那龐大的軀體在刑台上忍受著無盡的刑罰。它的憂傷,是因為沒有辦法破開劫難而只能默默忍受嗎?這就像是一個圓環,無論往哪個方向伸展,都沒有缺口可以讓他們去分解。那麼,自己站在這個圓環中,找到了某個節點了嗎?找到哪怕只是瑕疵的缺口了嗎?

沒有,他什麼也沒有發現,甚至沒有絲毫的頭緒。以前的他是什麼人,為什麼而活著?現在的他,跟以前的自己有什麼區別?一個逃荒的男孩,一個為完成任務而擊殺生命的殺手。如今呢?

至少那時候他還有為仇十二奔走的方向,可如今呢?

僅僅是那虛無縹緲的拯救天下蒼生嗎?

他的心緒並不平穩,至少此刻顯得起伏不定。他此時的表現,讓對面的那人疑惑起來。仇九在想什麼?心緒為何變得如此不定起來?那人盯著仇九,仇九目光低垂面露茫然。可是,仇九這樣的人是不容小覷的。那人心念一轉,忽然咯咯笑了起來,抬手一揮,一片雲團飛了出去,如飛虹,在這昏冥中閃爍。

「你在我的身體里。」那人道。

仇九收回思緒,聞言怔了怔,瞬即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你出不去的。」那人又道。

仇九淡然一笑,道,「你在這里,我出去做什麼。更何況,我已無牽無掛,出去有什麼意義。」

「無牽無掛嗎?」那人望著仇九,露出狡黠的笑意。說話間,那人的抬手又是一揮,一片光影便閃耀出來。仇九望著那片光影,竟是呆住了。光影中,赫然便是仇十二。仇十二還是那個樣子,瘦小,單薄,病懨懨,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仇九的瞳孔在收縮,身體在顫抖。那人留意著仇九神情的變化,心中越發的得意起來,他的手指輕輕一彈,光影驟變,光影中的男孩變成了一個女子。那女子望著遠方,口中喃喃著仇九的名字。她是誰?小荷。仇九心弦一動,沒想到她至今對自己還心心念念,為什麼?自己與她並無多少交集啊!

「你瞧,你還是有羈絆的。」那人道。

仇九晃了晃頭,道,「那只是他們的想法罷了,跟我無關。」

「無關?」那人大笑起來。「你想說自己已經斬斷了七情六欲,于這天地人事毫無瓜葛?仇九,你太天真了。剛才那仇十二,你一見到他心中便充滿了悲傷和內疚,你見到那女子,心弦便已波動了。仇九,你真的能無動于衷?如果真能,你的心緒為何到如今還不能平靜下來?」

「我沒有。」仇九道,可是他的聲音帶著顫音,甚至聲色有些孱弱。

「你沒有?」那人的聲音帶著脅迫的意味,整個氣勢也變得凌人。他朝前走了幾步,眼楮死死地盯著仇九,手掌一揚,一片片光影顯露出來。那光影中不僅有人,更有聲音,無數熟悉的聲音飄了過來。仇九無比的錯愕,先是看了那人一眼,既而目光朝著那些光影望去。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聲音,過往在腦海浮現,交織在一起,讓他如陷入了泥潭之中不能自拔。

這些身影和聲音,在撕扯著他切割著他。

仇九的呼吸變得急促,面色變得蒼白,汗水淌落下來,他那握緊的雙拳不時松開又攥緊,體表的經絡浮現出來。對面那人越發的得意了,這就是有情感生命的弱點,致命的弱點。

呵,還想找到我的弱點,可我卻輕而易舉的讓你陷入了崩潰境地。

這就是你們不該存在的原因,這就是你們需要覆滅的緣故。悠悠歲月里,什麼才能永久的存在下去,只有沒有感情的存在。你看那岩石,你看那山河,它們的存在便說明著唯一的道理。

情感,是內在的腐蝕劑,只會讓生命自內的開始墮落、頹敗、消亡。

而我,不需要這樣的附庸。

此刻的仇九無比的狼狽,如同一個情感受挫的失敗者,已無那一身的氣勢。他在流汗,在顫抖,在迷茫,在痛苦。他如同迷路的人,站在十字路口彷徨。這樣的人,已經失去了任何可以與他抗衡的力量。一個心智如此脆弱的生命,還有什麼威脅。

那人抬手在仇九額心輕輕一點,便浮現出一個細小的黑洞。

那黑洞越來越深,盡是嵌入了仇九的腦袋之中,似乎要將仇九整個頭顱化為黑洞。

那人笑了,所有的光影消失了,甚至那飛出去的雲團也發出爆裂之聲。他展開雙臂,身體上有衣服如地衣一般的延展。頃刻間,他的身上覆蓋著華麗的衣袍,甚至腦袋上也戴上了王者之冠。

昏冥的天地,他才是王者,他是唯一,是永恆的存在。

一簇簇火焰在四下里躍起,輝映著這昏冥的時空,映襯著他的偉大,也照耀著仇九的卑微。

仇九已經單膝跪在了地上,雙手緊緊抓著腦袋,一副痛苦的樣子。

那人冉冉升起,雙臂高舉,如在托舉一個世界。

光焰流灑,一道道漩渦環繞周身。

一個出口出現在面前,他正要朝著那出口飛去。

這世間,再沒有什麼能夠束縛他。而他,要將屬于他的一切收回來。什麼生命,什麼時空,什麼大道,這些都不過是他孱弱似乎的衍化,是他力量泄露產生的異變。這不是他所想要的,他所想要的,是成為一個完美的自己,是從那周而復始的強弱轉變中掙月兌出來,成為永遠的強大。

他朝著那出口飛去,越飛越高,那出口便在腳下。

他回頭望去,卑微的仇九不堪一擊。

嘴角翹起,譏誚與不屑,毫不掩飾。這個人居然會讓自己警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負手而立,扭頭望著出口,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外面廣闊的天地,才是自己的世界。身軀朝著出口飛去,忽然一滯,他愕然回頭,卻見到仇九不知何時也飛了上來,一手抓住了他的腿。

仇九的神色無比的平靜,甚至能透過他的眼眸,想到那秋日里的潭水。

仇九淡淡的道,「這麼幽靜的地方,何必急著出去。」

那人深吸口氣,道,「你想做什麼?」

仇九道,「你難道沒有發現嗎?」

「什麼?」那人的心里已是升起不安。

「時空已經閉合了。」仇九道。

那人面色驟變,聲音急促的道,「什麼意思?」

啪的一聲,仇九手臂用力,扯著那人落在了地上。大地震顫,塵土飛揚,一條條裂紋延伸出去,腳下的地面立時間如同那龜背。仇九身上散發出迫人的氣勢,那氣勢無比的純淨渾厚,如同時空原始狀態下的氣息。那人咧了咧嘴,身體上的痛楚不斷蔓延至胸口。

仇九已經松開手,靜靜的站在那里注視著面前熟悉的面孔。

「你以為我為何要到這里來?」

「你蠢罷了!」那人憤憤的道。

「因為只有在這里,我才能讓你不去注意外面的情況。」仇九不以為意的道。「你注意不到外面的情況,我自然能讓整個時空閉合。」

那人厭惡的扯上華麗的袍服,出那滿是根睫覆蓋的胸膛。他的身軀,如同無數的藤蔓交織而成,沒有了那如玉一般的軀體。那些根睫又如血管,蠕動著,輸送著什麼東西。

「時空閉合,無論我們這里發生什麼,外面也還能存續。」

「愚蠢,若是你殺不死我,我照樣可以將它毀了。」

「是啊,先前我也在迷茫,先輩們尚且只能利用封天禁地之術來延緩劫難到來的時間,我又能做什麼呢?可在不久前,我忽然想明白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你說我有羈絆,確實,我是有羈絆的。所以,不論我的羈絆是為了天地蒼生,還是為了各別的人,我將你我囚禁在這時空里,完全是有意義的。」

當听到囚禁兩字,那人的神色已是變得難看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了,就像是墜入陷坑里的野獸。他的眸子釋放出幽幽的光芒,面孔也在變得猙獰。

「你想囚禁我?」

「讓這一切劫難,囚禁在這虛無的時空里,不是很好?」

仇九望著對方道,「你想要驚天動地,這里便有驚天動地;你想要毀天滅地,這里也有毀天滅地。可不論這里發生什麼,外面的時空至少不會被波及。先輩們當初,或許並未想到這點,或許因為當時的時間有限,也只能讓封天禁地之術發揮當時應有的力量。可我,畢竟是站在他們的功業基礎上,若我還只是原地踏步,豈不是貽笑大方。所以,我要讓這封天禁地之術發揮最強的潛力,爆發出最強的力量。」

「憑你!」

那人暴怒,雙目圓睜,一拳便朝著仇九轟了過去。

整個時空在恍惚,狂風如巨刃掠過,光閃在遠近璀璨。

狂暴的力量,讓大地承受不住壓力,龜裂,紛飛,潰散。

而仇九便站在那里,瘦長的身影如同一桿長戟,寧折不彎,倔強執著。那拳頭到得近前,仇九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平靜的笑意,是對腦海里美好回憶的敬禮。他揉身撲了上去,抓住了對方的手臂,瞬即抱住了對方的身體。那人怒吼,化作龐大的猛獸,而仇九也化作了混沌,四肢緊緊的捆縛住對方的軀體。

兩只猛獸,便在狂風電閃時空崩潰之中,怒吼,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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