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
「你沒事吧?」
「還好,只是受了點皮外傷。不過他們的傷勢很重。」
「我看看。」
地面一片狼藉,山岳被削成了平地,焦黑的泥土,還彌漫著硝煙的氣味。一片片粘稠的土塊,那是血液的浸染。尸體橫七豎八,有人的,還有有著人形外貌的妖獸的。方圓數里,密密麻麻,經歷了一場激烈的大戰。
劍聖皺著眉頭往前走去。他沒想到這邊的戰況會如此激烈。剛才一頭大妖幾乎將韓倉殺死。那大妖是一頭棕熊幻化所成,底子薄,但勢力強橫,要麼是藥物刺激所成,要麼就是有別的途徑讓其速成。
刺鼻的氣息充斥在鼻孔中,粘稠的宛若是那雜質。
「前輩!」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連忙起身,恭敬的站在劍聖面前。他的一條臂膀斷了,胸前一片模糊,血液將厚厚的衣物給黏在了一起。
「怎麼樣?」劍聖問道。
「我還行,就是我徒弟‧‧‧‧‧‧」老人哽咽了,伸手指著地上躺著的幾名年輕男女。他們很年輕,但卻已經死了。眼淚撲簌簌的掉落下來。劍聖低聲一嘆。
「他們死的悲壯,是我輩的楷模!」
「多謝前輩贊譽。」
「你先坐下吧,我給你療傷。」
「這、多謝前輩!」
韓倉在旁邊幫著一些人,那灰白兩位老人一直隨同。這一戰很慘烈,他們入黑進入這片山岳,便遭到了妖族的襲擊。密密麻麻的妖族從四面八方涌出來,將他們團團困在中心。無遮無擋,又沒有退路,一行人便只能迎戰。
打了多久,他們已記不清了,殺了多少妖族,他們也記不清了。
人處在絕境之中的時候,便只有本能的應對。
殺,然後活下去。
距離這里百余里的地方,是一片平原,一條河橫亙在平原上。有船在河上緩緩移動。船上的燈火映照在冰冷的水面上。
「老人家要去哪里?」
「下一站吧!」
「哦,那是胡洋,地方不大,人口卻不少。好地方!」
「你去過?」
「去年科舉路過那里,在那里借宿了一晚,可惜時間不許,不然真得好好流連一番。」
「現在也可以啊!」
「呵,老人家看我這穿扮就知道我現在更沒時間啦!」
「咦,也是,沒想到是個新郎官。抱歉,剛才眼拙,沒看出來。恭喜了!」
「多謝!去年科舉失利,倒是機緣巧合遇到一位賢淑的姑娘,這不年初訂了婚,這就去迎娶了。」
「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你這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誰說不是呢!老人家若是不棄,晚輩請您喝杯酒,正好夜長天冷,也有個消磨的法子。」
「現在怕是不行。」
「咦,前面那光‧‧‧‧‧‧」
「小心!」
丑顏忽然將身邊的年輕男子推了開來,一直放在船舷邊的刀嗤啦一聲出鞘,寒光在眼前一晃,倏然間飛了出去。丑顏掠起,貼著水面剎那在百丈之外。那年輕人倒在地上,已是呆住了。
黑夜連綿,寒風淒厲,江水不絕,滔滔翻涌。
卻在下游不知何時出現一團光。那光是由無數的光點組成,宛若是一大群的螢火蟲。可是天寒地凍,哪來的螢火蟲。丑顏一直盯著江面,那光一出現他便發覺了。那是妖。
刀光匹練,江水掀起。
那團光中立時傳來了一聲怒吼,便見到無數的觸手朝著丑顏飛了過來。
如螣蛇,密密麻麻,交錯穿梭。
那觸手之上,卻是一個個吸盤,宛若那無牙的嘴。
丑顏旋身而起,刀繞身一轉,那些觸手便反彈出去。
「畜生,安敢囂張!」
丑顏怒吼一聲,刀光一抹,炸裂開來。刀光翻轉,刀芒疾馳。圈扎、劈砍、橫削,丑顏的速度極快,出刀極其果決。凶狠霸道,雷厲風行。夜空中忽然一聲干雷炸響,轟隆隆。丑顏一腳踩在水面上,刀在面前滑過,數條出手便被砍落下來。
在這個時候,丑顏才看清那妖物的模樣。
就像一只龐大的章魚,有著碩大的頭顱,獨眼立在中間,身軀匍匐在水面,一條條出手飛舞翩躚。
丑顏倒吸一口涼氣。江上何時有這種生物。
那章魚一般的生命忽然張開口,噴吐出墨汁一般的水柱。
水柱嗖的一聲到了丑顏的面前,腐臭無比,讓人心胸一滯。丑顏急忙疊步旋身避讓,可是那觸手卻從兩側拍打過來。
轟隆!
突然,遠處的那條船整個拱了起來,一聲巨響,船便裂開了。
船上的人驚恐尖叫,有的已經墜入冰冷的江水之中。還在裂開的船上的人瘋了般的叫喊。人影幢幢,驚心動魄。卻在那江水中,一頭跟丑顏糾纏的生物極其相似的生物騰的飛了起來。
觸手招展,吼聲如雷。
丑顏心中一緊,急忙懸刀砍斷一條觸手,折身朝船只飛去。
水中一人猛然見到丑顏,急忙撲騰著喊道,「老人家,救我!」
赫然便是剛才搭訕的年輕男子。丑顏急忙朝他飛去。可這時候,那騰飛起來的生物舒展觸手,觸手呼嘯砸落水面,砰!偏偏血液飛濺而起,那年輕人已是漂浮在水上,一張臉孔變得稀爛。丑顏心中大怒,提身而起,一刀朝著那生物砍去。
生命,珍貴而脆弱,不過剎那,便死去。
丑顏所想到的,是這個年輕人的未來,是那還未過門的姑娘。
他想到了自己,想到當年破落的屋宇內,一家人的愁困。
誰都希望自己幸福,大部分人都在為自己的幸福奮斗。
可是,有幾個人能掙月兌開宿命的枷鎖,擠入幸福人群中。
雙目圓睜,心胸膨脹,怒火燃燒。
一刀劈空,丑顏卻是沒有退,迎著那一條條觸手,他飛撲過去。
刀光,暗影,血飛。
臂膀上的疼痛,讓他清醒過來,只是他一刀已經刺進了那生命的面部,漆黑的汁液濺落他滿身。不遠處的生物在長嘯,仿佛伴侶的死亡,讓它憤怒。而後,那生物貼著水面疾馳而來,一條條觸手凶猛的舞蹈。
噗的一聲,丑顏拔出刀,一把扯開自己的衣服,露出那骨頭嶙峋的胸膛。
天寒,可是他卻覺得燥熱。
他殺了那生物,可是怒意並未削減。
江面上,已經浮著一層黑色和紅色交織的液體。
有人已經死去,有人還在掙扎。那船已經支離破碎,木料散落江面,隨著江水起伏。
近了!丑顏箭步而出。雙方的速度都極快,而且氣勢洶洶。
在江水中掙扎的人呆呆的望著,身體卻在無意識間僵硬起來。
嚎叫聲,觸手 里啪啦舞動的聲音,空氣尖銳的嘶鳴。
一刀,兩刀,三刀,丑顏揮舞著手中的刀,毫無章法的砍剁。
一條條觸手在眼前飛起,一股股黑色液體飆射虛空。
丑顏在喘氣,身上沾著一層細密的汗水。
刀光反射,刀月兌手而出。
嗷嗚——
一聲淒厲的吼叫,那刀已是隱沒入那生物的軀體。
龐大的身軀,翻身倒在江中,掀起巨大的波浪。
丑顏站在那里,呆呆的看著那波瀾起伏。
此時,他覺得無比的陰冷,那冷已經浸入了骨髓。
他的手在發抖,雙腿在顫動,甚至嘴唇也止不住的翕動著。汗水便從他的臉龐上滾落下來,墜入那被黑色液體浸染的江水。
忽然,北岸傳來聲響。丑顏眸光一凝,大手一抬,刀從江水中飛了出來落在他手中。他踏著江面,瞬間掠上江岸,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江水中掙扎的人猛然回過神來,大聲喊叫。
「救命!」
天地淒淒,萬物寂寂。冷冽的寒風,席卷整個天地。
夜,仿佛無限綿延,沒有盡頭。
就在丑顏一頭扎入群山之中的剎那,正在給人療傷的劍聖忽然騰身而起,拔劍而出,一劍斬向虛空。嗷的一聲吼叫,一頭有著丈許寬廣羽翼的妖獸被一劍洞穿了胸膛。砰!劍光一閃,那妖獸的身軀便炸裂開來。
一下子,在地上療傷的人紛紛回過神來,暗自心驚。
韓倉到了劍聖的身側,道,「師傅,這里不安全。」
劍聖凝望著虛空,面龐繃緊,如冷厲的劍身。
「這里不安全,你速速帶他們離開這里。」
「師傅呢?」
「東海有事,我要走一遭。」
「東海?那邊有變故?」
「關系整個人族的變故。」
倏忽間,劍聖的身軀消失了,卻在遠處響起他的聲音。
「回山門,沒有我的許可不準出山。」
灰白兩位老人來到韓倉的身邊,灰衣老人問道,「怎麼回事?劍聖怎麼突然離開?」
「師傅說東海有變,他要去那邊看看,讓我們立刻回山。」
白衣老人模了模胡子道,「我們也確實該回去了,這一下山已經有數月之久,別說山門內的事務,即便是我們自己,也多已疲憊不堪。」
韓倉望著劍聖所去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氣,攥緊拳頭,道,「我們回山。」他的心里卻在想,我要什麼時候才能趕上師傅,才能與師傅一起並肩作戰。但是他知道,這是漫長的路程,他的師傅已經到達了生命所不可企及的地步。
劍聖還在去往東海的路上,可是東海已經風雷激蕩。
劍神隕落,僧人在哭泣,老人和海妖之王奄奄一息。
無論是人,無論是海妖,還是那從黑煙中走出來的生命,瘋狂的廝殺。整個東海邊上,都是那嘶吼咆哮以及力量撞擊的聲音。而忽然出現的人,卻與那邪魅的妖神之間開啟了廝殺。
妖神原本只有一個,可是在巨浪之上的那些人發動攻擊的剎那,他的身邊便忽然出現了一排與他一模一樣的人。
高矮胖瘦甚至一顰一笑,竟然是一模一樣。
他們不是魂影,而是獨立存在的實體。
可怕的威勢,籠罩在數十里的範圍內,讓人心神失守。
狂風呼嘯,氣勁激蕩,震耳欲聾的轟鳴,不絕于耳。
那一道道身影,便在玄力與光束的變幻中,顯得模糊不清。
仇四站在那里,面露迷惘與落魄,面前這些身影就像是時光飛速流動所呈現出來的幻象,他們每一個人都像仇九,卻又不像。他在猶豫,在徘徊,走在了十字路口,難以抉擇。
地上是流動的血液,海水在背後數里之外翻滾。
他仰起頭,望著那深邃的漩渦,那炫目的光,讓人更加的迷茫。
瞳孔微微收縮,一道黑影自漩渦深處疾沖而來。
隕石?飛鳥?
那只是一個黑點,在那片光中移動。
那黑點的後面,是曲線的光,一道道如波紋一般。
他想起小蓮,若是她看到這樣的場景,會不會覺得很美。
可剎那,他想到小蓮被仇九殺了。她,永遠也看不到如此場景。他,也永遠見不到她了。
一股罡風忽然拍在他的身上,他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身體難以動彈,就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壓制著。
但是他望著那片光,望著那個黑點。
黑點不再是黑點,而是一只巨大的黑影。像烏雲,卻是展開了翅膀。
那翅膀不知多少長度,卻是刮著那漩渦的兩邊,帶起漫天的星光,疾馳沖下來。狂風呼嘯,雷鳴陣陣。仇四忽然笑了,那是一只凶惡的猛獸,氣勢如虹的飛向這個已經異變的世界。
它從哪里來?為何而來?
吼——
一聲怒吼,震天動地,無論是大地上亦或是虛空中爭斗的生命,猛然一滯,便紛紛跌落在地。一片陰影俯沖下來,讓這本就漆黑的天地,越發的黑暗。而這黑暗,是移動的,是有鋒芒的。
殺機!
黑暗一閃,一片慘叫之聲瞬間響起。
仇四回過神,從地上坐了起來,朝著那聲音望去。
他看到一道道無頭的尸體,尸體的腔子噴涌出如水柱一般的液體。
而那黑暗,一轉身便再次俯沖而來。
那寬長的翅膀,便像是收割生命的鐮刀。
「是四象神獸!」有人忽然叫喊道。
「是他們弄的,他們弄的,」一人又是憤怒又是恐懼的喊道。「他們這群瘋子,弄出來的凶獸!」
「那可是集齊四大神獸血脈之力扭曲而成的凶獸,天哪!這群瘋子,瘋子!他們怎麼不去死!」有人怒吼道。
可在這時候,那片黑暗卻朝著他們飛去。
「撤!」
仇四坐在那里,呆呆的望著,僵硬而滿是血污的臉上,露出那機械的冷酷的笑意。一道聲音卻在這時候在他耳邊響起。
「仇九還沒死,他殺了你最愛的人,可卻沒有得到懲罰,你甘心嗎?難道你就是這樣無情無義的男人?你甘願做一個懦夫,讓你最愛的女人死的毫無價值嗎?站起來,拿起你的刀,殺了他,殺了他!」
那近乎咆哮的聲音,卻是小蓮那狠毒而凶唳的聲音。
他呆住了,眼珠顫動著,淚水翛然滾落下來。
「小蓮,小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