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曾經的曾經︰王之命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你看出了什麼?」

「災異。」

「來自哪里?」

卜人看了看王,而後抬頭看著天空。天空蔚藍,無一絲雜質,純淨的讓人心生羞愧。王順著他的目光盯著天空,道,「天上?」

「成于天,敗于天。」卜人道。

「神麼?」王垂下目光,表情凝重的道。

卜人望著王,彼此心中都有隱憂。王長嘆一聲,道,「可以破解之法?」

「天賜弗取,反受其害。」卜人道。

王剔了剔眉,道,「這麼說,孤不接受也不行?」

「天意!」卜人嘆息道。

「孤繼位之時,天降隕石,玄鳥退飛,有人說孤不得天命,若強行繼位,國將受害。可是,孤繼位至今,已有十年,疆域遼闊,萬民安樂,何來災異?」王咬了咬牙,攥緊的拳頭在寬大的袖袍里,肌膚上跳動著青色的經絡。「孤私以為,不論天意,亦或民心,當修身養德,方能百利無害。即便天命逆反,我輩也當自強不息,而非不戰而敗。」

卜人擔憂的看著王。王身材高大,體魄強健,在舉國之內,都屬于強大的武者,而且心思敏銳見識寬廣,為人為君,都無德虧之舉。只是,王太有主見,不服天命,難免惹上天忌諱。卜人內心一嘆,卻不知如何勸說,不由得抬頭看著那蔚藍的天空。

天空太過虛幻,給人以無數的幻想。

敬畏,憧憬。

蒼穹給人以生息,又給人以懲罰。

那滾滾天雷,便若是神靈的憤怒。那滂沱大雨,宛若是給無德之人的教訓。風吹雨打,霜雪連綿,干旱,洪澇,蟲災,瘟疫,無窮盡的災厄,給生命以痛苦與絕望。

尊天命,敬神靈。

這是萬古不變的規矩。

「再佔一次,這次試試蓍草。」

「臣遵命。」

佔卜無非蓍草和龜甲。蓍草單雙,主吉凶禍福。卜人跪坐在地,從袖子里掏出蓍草,輕輕揉搓著。王則站在一旁,背對著卜人。大殿寬闊,卻靜寂無聲。外面的禁衛一動不動如雕塑似的站在那里。許久,王扭過頭,望著正襟危坐的卜人。

「如何?」

「凶。」

「還是天上?」

「是。」

「你去吧!」

「臣告退。」

卜人緩緩退出大殿,王孤身一人站在殿內。無邊的孤寂涌過來,即便王身軀高大,也顯得無比的蕭索。他在沉思,在猶疑,在彷徨。即便心智無比堅定,可一國安危,如山岳般的重擔壓在身上,也會讓人猶豫難斷。

王低聲一嘆,看著正北牆壁上黑色的浮雕。

蒼龍。

栩栩如生,仿佛要從牆壁上飛出來,翱翔九霄。

王忽然問道,「王後如何了?」

殿外傳來侍人小心翼翼的聲音,「王後劇痛多日,至今未能緩解。」

「大夫呢?」

「已征召全國名醫,卻是束手無策。」

「宮內可以傳言?」

侍人遲疑了下,道,「已有傳言,說是、說是王私德有虧拂逆了上天,遭致上天的懲罰。」

「孤私德有虧,也是降罰于孤,與王後何干?」王怒道。

「說是王有龍神庇佑,上天不能直接懲罰王,故而將刑罰降于王後身上。」侍人道。

「放肆!」

噗通一聲,侍人跪在了地上,臉色蒼白,嘴唇干燥,滿頭是汗。

王卻沉默下來。大殿內的陰影讓他顯得有些陰翳。好一會兒,王緩緩道,「八大部的人來了嗎?」

「來了六大部,還有黑水和炎火兩部未到。」

「去吧,孤要靜靜。」

「喏!」

一種虛月兌般的無力感涌遍全身。王城有禁軍,四周有八大部,八大部的作用便是拱衛王都。可如今,黑水和炎火卻不恭王命,至今未能出現。難道那兩部要背叛王?可是,探子傳來的消息卻沒有絲毫的印證。

王在大殿內踱步,眉頭緊緊鎖在一起。

巨石壓在心里,讓人無比的沉重。如掉入了沼澤之中,即便有一身的力氣,也難以施展開來。然後他走到了殿門口,望著一座座殿宇,以及那蔚藍的天空。天空如那明鏡似的,似乎要生命自己對照,然後羞愧自己的污穢。

入夜,王城。

王召集六大部的統領會宴。弦歌艷舞,姿態妖嬈,讓沉寂的宴會,不至于過于的尷尬。燈火熠熠,一張張面孔顯得晦暗。參與宴會的,不止六大部的統領,還有朝中的重臣。王坐在上方,喝著酒,眸光有意無意的掠過那一張張面孔。無論是在京外的人,還是每日陪同的重臣。他看著他們的面孔,忽然覺得,他們與自己有著天塹一般的鴻溝。

昔日里的那種親近,蕩然無存。

難道這是錯覺?

一場宴會,在君臣沉默下索然無味的結束了。

王後很年輕,雖然不是驚艷的那一種,卻是溫婉賢淑。王後與王算是青梅竹馬。當年王還年幼時,在炎火部生活了一段時間,也就是那段時間,他與王後每日相伴朝夕相處,彼此建立了身後的感情。以致成年後的王,在選立王後的問題上,大權獨攬,排斥眾議,將王後召回了王城,成為了泱泱大國的王後。

只是成婚至今,王後一直未能誕下子嗣。

如今王後有孕五月,眼看著便要生產,卻如今莫名疾病纏身,痛苦多時,無有解治,讓人煩惱。

王心中郁郁,獨步來到了王後身邊。

不過數日,王後已瘦了許多,整個人變得懨懨蒼白,氣若游絲。

王心中痛苦,坐在塌邊,緊緊抓住王後那瘦弱的手。

「王,你心里有事?」

「我擔心你。」

「命有天定,王擔心也無益。」

「不,即便天定,我也會讓你平安無事。」

「妾已經享受太多福氣了,王再如此寵愛妾,豈不讓上蒼更加妒忌妾!」

「孤不管,只要你平安無事,即便百病加于孤身,又能如何?何況,天命如何,當初孤承繼大統,半數以上的人不也說孤不受老天眷顧,會讓國家災禍連綿嗎?可如今呢?四海升平,百姓安樂。」

「王還是在擔心天命!」

王垂下頭。了解他的人,到底還是王後。即便不言,王後也知道他想的是什麼。王後勉強一笑,蒼白的面孔,抽搐著被壓抑的痛苦。王後抓緊王那寬厚的手掌。

「王是忠義仁厚之人,而天道尚善,必然不會讓王為難。王,所謂天命,不也是成人之美善人之事麼?無論何種征兆,只要心懷社稷黎明,即便是與天命不符,又能如何?問心無愧,則敢居天地之間,不受鬼神所欺。王,你無需猶豫的,既然主意已定,便當放手而為。」

「還是你最了解孤。」

「妾最受王寵愛啊!」

「可是,孤對百官,甚至八大部,何等的寬優,但到如今,卻沒有幾個人願意與孤一同面對。今日宴會,群臣無語,但看得出來,他們是在等,等孤決定。」

「王有忠臣,何須忌憚!」

「是啊,孤雖然不受老天待見,但底下總有一些人明白孤的苦衷,願與孤共進退。王後,孤不是孤家寡人。」

「不是。」

「還有你,你是最支持孤的。」

「我們是夫妻,夫妻一體,榮辱與共。」

「嗯,榮辱與共。」

王後再也忍受不住身體的痛苦,已是暈厥過去。王驚慌起來,大喊著宮內的醫官。醫官匆匆進來,王便顯得多余一般的站在人群之後。他看著王後那蒼白的臉,那豆大的汗水。他的心如刀絞似的痛苦著,頹然從宮殿中退了出來。

夜里有風,窸窸窣窣,院子里的植物,蒼蒼郁郁。

漫天星辰,默默的望著這個浩大的疆域。

他無比的孤獨。

十日後,王後薨。

王閉鎖宮殿,整個王城一片淒淒。

葬日,流星如雨,穿梭不斷。

同日,多地地龍翻身,損毀城池十余座,死傷無數。

風雨飄搖,流言四起。

王宮一片寂靜,大部分人惴惴不安。無論是內官、侍從、禁衛,亦或是外朝官員和城中百姓,都被一股莫名的恐慌籠罩著。沒有戰亂,沒有強敵,可卻給人一種王朝崩潰的感覺。

王深鎖在宮殿內,死寂與清冷,讓他越發的寡言孤獨。

他為王後之死悲痛,為王朝的飄搖不安。

即便他是戰士,卻也難以頂住這無形的壓力,處于崩潰的邊緣。

卜人再次出現。

「這次預示著什麼?」

「天怒,神降臨。」

卜人只說了一句話,便默然離開了王宮。王披發跣足坐在地上,面無表情,眸光黯淡。夜幕降臨,風的沙沙聲,如無數人的低語。暗流涌動。探子來報,入京的六大部,已經離開了三部,剩下的三個部落的人卻每日聚集暗謀。

不來者存疑,來者也未必好心。

王仰頭望著穹頂,喟然一嘆。

「你走了,留下孤一人何等的孤獨!」

數日之後,大臣稟報,城中發現祭祀,殘忍,血腥,已暗地里蔓延。城中軍武滿城搜索,摧毀祭壇十余座,發現尸骨上千。場面詭異,宛若刑場。現場發現的圖案、雕刻,更讓人毛骨悚然。

王並未說什麼,只讓軍武嚴查。

數月後,王病,臥床不起,政事延緩。

某一日,層雲翻滾,墨染的天空,驚雷陣陣,電閃光華。

龍吟之聲,倏然從王宮響起,有人便見到蒼龍翱翔虛空,鑽入了層雲之中。

隨後,天雷,電光,龍影,交織在半空里,可怕的聲音,可怕的狂風,在王城席卷。

王披頭散發走了出來,手提長劍,一雙凹陷的眼楮,一瞬不瞬的盯著那漆黑的天空。

王宮亂,禁衛、內官、侍從與外面的勢力相互勾結,里應外合,將王宮弄的一團糟。這一夜,注定了不平靜。無數的喊叫聲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充斥在耳畔,如那沸騰的水。咆哮,怒吼,慘叫,哭泣,交雜如線,一刻不得安寧。

王顫抖著,淚水從眼窩里滾落下來。

然後,王長嘯一聲,提劍沖了出去。

亂軍,混亂的局面,裹挾著整個王朝走向崩潰。

鮮血,尸體,鋪展在面前,與那蒼穹的詭異和可怕相互映襯。

這就是天道?這就是上天的懲罰?

王大笑起來。虛空中,蒼龍被斬為數段,無力的朝著大地墜落下來。漫天的龍血,如那雨水一般的揮灑。蒼天染血,大地哀鳴。整個王朝的氣運,倏然間孱弱。

劍當啷一聲落在地上,王力竭跪在地上,直挺著背脊仰望著那天空。

「孤願以一己之身換得黎民周全!」

王嘶聲大喊。

可是,天雷轟鳴,電光呼嘯,狂風疾馳,遠處的絕望尖叫,沒有絲毫的停歇。在王的眼中,那天空變為了一張猙獰的臉。

一群人到了他的面前,重重將他圍在了中間。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人,可卻再也不是一條心。

鎖鏈鏗鏘響著落在王的身上,王被推倒在地,然後被拖向廣場。

一張張面孔,冷漠殘酷,眸子里的光拒人千里之外。

然後,王被架起,綁縛在廣場中央的石塔頂端。

石塔四周,是密密麻麻的身影,如幽靈一般的面無表情。

雷聲,電光。

王仰頭大笑。

這就是他的大臣,這就是他的子民,這就是他的疆域。

王後,孤要這天下何用?

嗤啦一聲,一道電閃轟然垂擊下來,落在了王的身上。王那健壯的身軀,濺起無數的光火,無比的壯觀。石塔如鍍了一層光,變得璀璨晃眼。倏然間,有人箭步而出,身形一閃已是掠上石塔。

鏗鏘,巨劍落下,鐵鏈 擦一聲斷裂。

「王,快走!」

人群哄亂,一道道身影抓著刀兵,朝著四周砍殺。

王被人拖著離開了廣場,追兵在身後洶洶不舍。

「火炎?」

「王,火炎被天神突襲,已經沒了!」

「天神?」

「可惡的天神,讓火炎寸草不生啊!王,要為火炎報仇啊!」

面前的面孔,充滿了悲憤和絕望。他知道,總有人是忠于自己的。王後,你說的沒錯,孤並不是孤家寡人。眸光漸漸凝聚,他望著那天空,那層雲,那雷電。力氣在身體里凝聚,他攥緊了拳頭。敗了,那又如何?就放棄了嗎?別人都說天命不可違,可如此天命,違了又如何?

‧‧‧赤焰,灼燒,極冷,極熱。鼎內,是另一個世界。他不知道外面如何,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否知道自己的痛苦。只是,他還活著。千萬年過去,他還能回到自己的邦國,還能見到那些忠于自己的兵士。王後,孤還活著!忽然間,他緊握雙拳,腦海里掠過曾經的誓言。

活著,復仇。

什麼天命,什麼天神,既然如此無道,為何要敬畏?

他們或許很可怕,可那又如何?

或許一死,生命于自己而言,還有什麼意義?

他笑了,如那日被帶離廣場那般,縱聲狂嘯。于是乎,他感覺不到痛苦,他只覺得力量如江海之水,洶涌滂湃。

孤之命,便是劈碎你這無道的天命,斬殺爾等無道的天神,為我邦國,討還公道。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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