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悠悠大道有無情耶下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道姑靜月已是到了凶墳的近前,只覺得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她停了下來,一雙眼眸靜靜的望著那山丘似的墳冢。

那是泥土,是砂礫,即便過去無盡歲月,也沒有完全化為一體,宛若是新成。她隱約還能嗅到那泥土的氣息,那種厚重質樸的味道,融合著生死,包容著榮枯。生命在大地上生長,又在大地上死亡,生死輪回,循環往復。于是,土地也有生命,並且支撐著無數生命的一生。

大地是厚重的,是廣博的,也是無私的。

無論是動靜,于它而言,也不過是促使生命的奮進。

即便撕裂成無數的裂縫,即便崩潰的一團模糊,即便滄海桑田,也無法改變它的初衷,也無法抹除它那無私的意志。生命的純潔,生命的邪惡,生命的私欲之爭,那引發的災禍連接,留下的鮮血淋灕的傷口,也無法讓它退步。

于是,可以想象大地的生命,想象那隱忍那沉默,以及那堅韌不屈。

任何生命,無論偉大,或者卑微,也終將融入大地。

即便超月兌于大地之外的生命,不也化為了煙塵融入其中。

就如這墳冢,不管里面埋葬的是誰,是什麼身份,生前引起了怎樣的潑天風浪,不也靜靜的掩埋在這大地之上?

靜月深吸口氣,嘴角一翹,露出一抹平靜的笑容。

她抬腳朝前走去,只需一步,她便能觸模到那墳冢。

左右兩側,或近或遠,凌厲的殺機,化作那鋒刃疾馳。

無論是王凱之,老僧,亦或是君步行,都以一種雷霆萬鈞的氣勢,撲了過來。他們的樣子何等可笑,墳冢本來意味著死亡、悲哀和絕望,可在他們的眼中,便像是聚寶盆,等著他們的,是無盡的寶物。他們無論何種身份,此刻都再無區別。他們瘋狂的撲上來,就像是貪婪的毒蛇。

虎嘯,龜鳴。

龜和虎合二為一,從靜月的身後掠起,沖上半空。

它們雖然不過是虛影,卻是一團力量,純粹,剛猛,暴戾。

仿佛不過是一縷仇恨的凝聚。

但是那尊四象神獸,依然無動于衷。它似乎石化了。

疾馳的勁氣,可怕的威勢,齊刷刷的朝它涌來,可卻都在它的肌膚上化為了一縷和風。

它的體型無比的巨大,巨大到宛若一座孤島。

結界破了它沒動,蠑螈被殺它沒動,一個個生命沖過來,它也沒動。

它在想什麼,亦或是,它在等什麼。

靜月抬起的腳沒有落下,一雙平靜的眼眸忽然露出一抹驚訝之光。

只見在那光禿禿的墳冢上,忽然生長出一顆顆的植物。

起先是女敕芽,既而葉片舒展,然後藤蔓延長,最後,一朵朵黑色的花綻放開來。黑色的葉片,黑色的根睫,黑色的花,純淨的讓人艷羨,透亮的讓人羞愧。

靜月凝望著,仿佛來到了一片草地上,眼前是那絢爛的花開。她那無波瀾的心海,忽然被春風帶起一縷縷的漣漪。她仿佛見到了自己的豆蔻之念,見到了那如春天一般的容顏和心境。她的表情越發的明媚,明媚的宛若少女。

可在這時,耳邊忽然想起那刺耳的叫聲。

靜月渾身一顫,便清醒過來。

那些花,那些植物,竟然死了。

它們化為了尸骸,遍布在墳冢上,就像是被誰撒在那里的紙錢。

眉頭微微一蹙,她回頭望去,卻見到遠處的身影,被一道道蒼白的尸體搏殺。那尸體,赫然便是尸林的尸體,蒼白如石雕,凶唳如猛獸。老僧,王凱之,君步行,紛紛被牽制,無法往前再進一步。

這些尸體更凶,更狠,更霸道。

王凱之等人紛紛皺眉,眼見著墳冢近在咫尺,卻忽然被這些跳出來的尸體所阻攔,任何人也會心生煩悶。只是,這些尸體卻不是等閑之物,無論是個體,亦或是聯合,竟然都無比的強大。這些人不敢有小覷之心,只能收斂雜念,小心應對。

虛空傳來一聲悶響,靜月猛然抬頭,那一動不動的四象神獸,忽然動了。

虎和龜,消失的無影無蹤。

狂風襲來,黑發飛揚,衣袍獵獵。

靜月只覺得自己,是何等的渺小,何等的卑微。

她往後退了一步。

大地忽然晃動,一條裂縫自腳下延伸。

墳冢裂開了。

就像是一道山門被打開。無數細碎的聲音,洶涌而出,刺破人的耳膜,攪亂人的心神。密密麻麻,仿佛無數啃食金屬的聲音。靜月不斷往後退,她的面孔已經蒼白,眸光瑟瑟帶著灰色。頃刻間,視野中出現無數的身影。

碩鼠。

蛟蛇。

狼。

它們竟然混雜在一塊,爭先恐後的撲出來。

視野中的景物,宛若那翻滾的墨汁,密密麻麻毫無縫隙。

那聲音,便是它們發出來的。

靜月忽然轉身,然後拔地而起,一閃竄出了百步之遠。

她只想離開這里,越遠越好,哪怕是立刻離開秘境她也不在乎。

她不想什麼寶物,不想什麼修道長生,其實,做個凡人也不錯。

可就在這時,一道巨大的影子忽然攔在了她的面前。靜月急忙剎住身形,呆了一呆。

「滾回去!」

巨棺中發出一道凶猛的聲音,霸道不容置疑。靜月眉頭一挑,可是那凶棺卻釋放出震懾的氣息。靜月的身軀便如被狂風推涌,不斷的往後退去。身後密集的聲音近在咫尺,而那凶棺阻攔了她的去路。靜月已無路可走。靜月咬著薄唇,狠狠的瞪著那凶棺。一條蛟蛇忽然從背後襲來,靜月閃身避開,那蛟蛇卻是徑直撲向了凶棺。靜月閃開的剎那,蛟蛇、狼還有碩鼠,紛紛撲了上來。

靜月仰天長嘆,手中長劍一震,回身撲了上去。

既然無路可走,那便只有一戰。

她淒然一笑。命運,便是如此的莫測。

以前她努力的掙扎,是為了站在武道的頂端不受人左右。

所謂的逆天改命,概莫如是。只是,有多少人成功了,又有多少的白骨在那條路上黯淡。

遠處的王凱之忽然退了出去,抬頭一望,神經便繃緊起來。

那些生命,卻是如一道海潮,席卷而來。

這得有多少啊?

可是與尸體糾纏的君步行卻忽然听到了吳天的聲音。

「沖進去!」

君步行咬了咬牙,硬著心腸撲向那如潮水一般的碩鼠,頃刻間便消失了身影。在數十步外的老僧只是將身上破爛的袈裟一扯,念了句佛號,然後箭步而飛,雙臂一掄,擎著一頭巨狼沖入那浪潮中。

坑洞深處,九黎蹲了下來,伸手在沼澤中拔出一只觸角。

觸角已經被澤地腐蝕,變得漆黑斑駁。

即便九黎將上面的淤泥清除,也無法恢復那觸角本有的鋒芒。

他呆呆的望著,如看著一條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多少生命,何等的霸道,最終也不過淪為一堆泥土。

塵歸塵,土歸土。生命,到底不過是塵土。

而他身後的仇九卻是靜靜的站在那里,一雙眼楮沒有了光澤。

仇九的神魂,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黑暗的世界,冰冷,寂靜,蒼死。

似曾相識的場景。

仇九譏誚一笑,難道自己只能面對這樣的世界,或者這樣場景的存在,不過是為等待自己而設?他徐徐一嘆,目光四下一掃,然後朝前走去。他不知道這是哪里,也不知道這里意味著什麼,更不知道這里有什麼樣的存在等待著自己。他只是走著,等待著它們自己露出來。

有的時候,刻意去找尋並不能如意,如此反不如順其自然。

機遇,或者陷阱。

活著,或者死亡。

可以想象,在沼澤深處,埋葬著無數的尸骨。

也可以想象,曾經的深坑,是血與火的交織。

無數的生命,宛若那牲畜一般的活著。汗水,淚水,心血,都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仿佛他們的存在,不過是為人役使罷了。

可憐的生命,卑微的生命!

天生萬物,到底是為了什麼?開天闢地,又是為了什麼?

人們所杜撰出來的美好與丑陋,或許曾經便交織的存在著,只是更多復雜的細節,卻再無人能夠杜撰出來。畢竟悠悠歲月,誰能想象得出那段故事的全部?

然後他停了下來。

似乎累了,有汗珠從他的額頭流淌下來。他在黑暗中坐下,眼楮卻望著前方。

「能喝酒嗎?」

「可以。」

「哎,多久了,終于等到一個可以陪我喝酒的人!」

有水流之聲,隱約可見到清冽的光芒,在面前閃爍,緩緩到了仇九的面前。

仇九伸手接住,然後一飲而盡。

清如淡水,寡淡無味。

「好酒!」仇九道。

對面也傳來啜飲之聲,還砸了咂嘴。

「太淡了!」那人道。「喝了這麼久,還是這個味道。我想讓它烈一些,可是沒有辦法,嘗試了無數次,依然如此。」

「你怎麼改的?」

「換水,換不同的水。」

「然後呢?」

「然後就喝,喝的昏天黑地不省人事。」

「醒來接著喝?」

「無所事事,只能如此。」

「那你嘗嘗我的。」

仇九從懷里掏出酒囊,扔了過去。黑暗無邊,淒寂冷肅。過了好一會兒,對面傳來一聲驚呼,既而有人站了起來,大聲狂笑。

「果然夠味,夠味!」

一道風撲面而來,仇九端坐不動,只是衣衫頭發飛揚。

「好酒,只需一口,便足以讓我的酒變得一文不值。」

「可是你的酒卻非價值可以比擬。」

「你錯了,只有有用的東西才有價值。」

「可它雖然無味,卻能滋潤萬物。」

「太過泛濫,便平平無奇。」

「至少也是它的存在,存在便是意義。」

「錯了,存在並不都是意義,只能說是放縱。」

「可是,誰知道某一種生命會一輩子毫無意義呢?即便是一塊石頭,也可以補路、修堤、建房,就如那泥土,可以培植草木,可以堵住洪流,可以予人休憩之所。」

「凡夫俗子之見!」那人不悅的道。「若按你這麼說,天地之間便無無用之物。可是,靈氣只有這麼多,空間只有這麼大,若是任由無用之物存在和蔓延,其他有價值的生命,又當如何?強者,才具有價值,才順應天道,才應當活下來。」

仇九探手接住飛回來的酒囊,塞入懷中,低垂下面孔,若有所思。他搖了搖頭,道,「恕我不敢苟同!我本是個孤兒,父母早亡,家中便剩下我一個人,我所在的存在也不過是一個偏僻的山村,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不過是為了家中溫飽。我雖然孤獨,卻也得到村里人的照顧。每日入暮,我會坐在門前,望著一家家燈火,羨慕他們的美好。雖然這樸素的溫馨比不得權貴之家,卻在我而言,無比的溫暖。他們不過是一介農戶,吃穿簡樸,生活簡單,在權貴眼中,他們不過是螻蟻。只是,這又如何,即便他們只是為了自家溫飽而存在,卻也讓這個世界多了幾分亮色,讓這世界少卻了一分冷漠。所謂的意義,便是如此。所謂強者的世界,不過是強者自己所認為,能代表什麼?強者不要生存?不要衣食住行?強者可以一邊與天爭命,一邊下地勞作嗎?在我看來,彼此共生罷了!」

「無稽之談!」那人怒道。

仇九淡淡一笑,道,「你說的也沒錯,我不過一介凡夫俗子,能有什麼高見?但是,這確是我自己的感悟。」

「這當然不是什麼高見,在我看來,不過是一堆廢話!」那人長身而起,指著仇九道。「看來,你的人,和你的酒,是不配的!」

嘩啦一聲,一道狂風倏然卷起。

氣浪磅礡,威勢滔滔。

黑暗,便如被剪開一般,一縷光瞬間彌漫。

仇九靜靜的坐在那里,眸光如水的望著那光。

一道偉岸身影站在那光中,金光璀璨,無比的威嚴,宛若神靈。

可怕的氣勢,足以讓無數生命臣服。

只是仇九雖然感覺如被山岳壓著一般,卻依然筆挺的坐在那里,神色不變。

「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但是,你以為可以憑你一己之力便能扭轉整個局勢,你便錯了。你不過區區一縷魂魄,你的肉身都被鎮壓在星河廢墟之中,你還有什麼本事?呵,什麼萬物共生,什麼存在就有意義,都是狗屎!這個世界,只有強者,才有資格生存下來,余者螻蟻,早就該被抹殺。」

轟隆隆!

雷鳴滾滾,無邊氣浪在那光中傾瀉而下。

一重重威勢,不斷的席卷四周,仇九已是面色蒼白,嘴唇泛紫,身體里的氣血,翻滾著如要破體而出。七竅流血,骨骼發出受挫的聲響。仇九一手撐著地面,口中鮮血噴涌。

那人譏誚一笑,道,「大道本就無情,所謂滋生萬物,也不過是為了抵御強敵,可惜啊,大道出現了偏差,滋養出一群廢物,浪費了多少的天地靈氣。可是,錯就錯了,已無法重來,便只能盡力的去糾正。無論是過去,亦或是現在,糾正並沒有結束。」

仇九努力揚起頭,道,「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和合,天地永生。」

轟!

仇九一瞬間飛了出去。

「那就試試!」

咆哮之聲,響徹四方,黑暗頃刻間降臨,只剩下那黑暗中的氣浪,劇烈的翻滾奔騰呼嘯。

「噗!」

仇九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倏然飛了出去,掠過九黎的頭頂,重重的撞在了遠處的樹樁上。砰!樹樁破碎,一道噴泉,瞬即自地下噴涌而出。九黎呆了一呆,抬頭望去,卻見仇九渾身是血,不由的大吃一驚,飛身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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