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青山染血秋葉紅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船只在渡口停下來。

過了巫雲峽江面就開闊起來,江水也平穩浩蕩,絡繹的船只匯聚在了可見的江面上。大小船只游弋,讓江面熱鬧繁華起來,有若是集市。特別是當中許多人早已相識,隔著船只便打起招呼。

羈旅自然是枯乏疲憊的。可人們在枯乏疲憊面前不會束手就擒。一些商賈趁機提供許多服務,無論是飲食娛樂,保證人們在漫長的羈旅過程中身心愉快。當然,也有一些富貴人家,身邊自然帶著作伴的奴僕或者消遣的設施。沿途可聞管弦之聲,可見倩影舞蹈。

趁著一江風月,醉酒高歌,聲色紅塵,好不自在。

仇九將船停在了渡口,獨自下了船。

岸上並非集市,也不見屋宇,卻是一溜的帳篷。

人煙如織,喧囂熱鬧。

飲食可見,豐富繁雜。不少人在帳篷內坐了下來,吃酒談笑,天南地北。天雖然陰沉,氣溫也有些冷的刺骨,但在這喧鬧中,卻多了不少煙火氣息以及那塵俗風韻。仇九在一處偏僻的帳篷內坐下,這處攤販的生意比較冷清,仇九進去時里面不過一二身影。

仇九要了一碗面和一壇酒。面和酒上來,他便只是默默的喝酒,對于那碗面卻是不聞不問。結賬出來,天空這飄著細密的雨絲,秋風蕭瑟,萬里陰郁。渡口的船只來來回回,不見減少。

最近的鎮子在數里之外。渡口在青崖山山腳下。青崖山高聳陡峭,山腳下卻是一溜平地。林木高大,枝葉繁茂,若是暑天,定然是乘涼的好去處。或許在渡口繁盛以前,不少雅士乘著驢子悠游在此,慣看風月,指點江山,賦詩言志。可現在這里熱鬧如集市了,便讓那月兌俗與清雅被塵俗功利所玷污。

仇九站在雨中望著青崖山,山峰被雲霧籠罩,郁郁山林多了憂郁的氣息。回頭掃了一眼,他邁步朝前走去。去鎮子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路上倒是不冷清,因為去鎮子的人也不少。到了鎮子外,便見到山坳之中那密布的建築,白牆黑瓦,水墨氣息。雨是越來越大了。找到客棧,仇九的衣裳已經濕透。

小二端上兩壺燙好的水酒,又提來一桶熱水。

仇九褪去衣物,露出那結實而消瘦的身體,身體上密布著傷痕。

他浸泡在熱水中,閉著眼楮,任由熱氣從木桶里升騰裊娜起來。

身體在熱水中滾燙起來,五髒六腑,第一次難得如此的通暢,就連那毛孔也舒張開來,如那吮吸甘霖的生命。他的身體不一會兒便已是通紅。

衣服隨意的扔在了地上,兩把刀交叉放在了桌上。

桌上的兩壺酒,漸漸的冷卻下來。

寒風在窗外呼嘯,雨水敲打著窗欞。房間里昏暗冷清,暗影猶如幽靈,默不作聲的盯著仇九。

仇九睡著了,兩只胳膊搭在木桶邊緣,身體舒展的靠在木桶上。熱水很快便涼了,蒸汽也消散在昏暗的屋子里。街上亮起了燈火,往來的行人紛紛投宿下來。不少酒肆熱鬧不已,人們興致頗高的談論著,有的哄然大笑,有的則醉酒斥責著什麼。不遠的一處青樓,弦琴悠揚,女子的歌聲溫婉動人。

仇九醒來,緩緩睜開雙眼。這一次,他並沒有做夢,大腦一片空白。他從水中站起身,跨了出來,然後來到了桌邊。水珠順著他那結實的身體流淌下來。他提起酒壺站在窗邊,默默的注視著濕淋淋霧蒙蒙的鎮子,緩緩的喝著那冰冷的酒水。

他就這樣光著身體站在那里,眸光憂郁,卻不知在想著什麼。

遠處的歌聲,宛若春風,能勾起人無數的回憶。

可是仇九沒有回憶,他只是呆呆的凝望著。

房間里一片漆黑。

雨水紛紛的灑落下來,街面已是濕透了。在昏黃的燈光下行走的身影,宛若游魂在那里飄蕩。

這里離函口不過一天的路程。對仇九而言,似乎並沒有那麼急切的需要去趕路。

只是,仇四兩人應該快到函口了。

他想起老鬼的話,心里便不由的惦念起來。

仇四是不是他的朋友?他也無法分辨。但若是在責罰仇四的問題上他可以選擇,他想也不想便會為他開月兌。難道,這也算是友誼?若論朋友,至少在明確的意念里,他至今不過是將仇十二和小猴子含括在其中,至于仇四,他一直沒有認真的考慮。

仇四觸犯了無名的規矩。

他不但在做任務的時候與女人勾搭,更是與女人產生了情愫,而且到目前為止還帶在身邊。對一名刺客而言,羈絆越多,自然風險越大。刺客是什麼?是幽靈,是野獸,是劊子手。刺客不考慮功過,不考慮是非善惡,只考慮刺殺的結果。

無名的第一條戒律︰你只屬于無名。

無名的第二條戒律︰你的一切是無名賜予的。

無名的第三條戒律︰你的生死由無名決斷。

所以,無名的刺客,不能有自我,不能有私情,只能全身心無名效忠。基于此,仇四的作為自然不能為無名所容忍。可是仇四至今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依然故我的任意踐踏著無名的戒律。

雨水模糊了窗戶,視野也便朦朧而模糊了。

酒壺已空,仇九轉身提起另一壺酒。

但是他沒有喝,而是靜靜的望著窗戶。

酒水無聲的順著壺嘴流淌下來,落了一地。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酒壺已經空了。他望著腳下的酒水,眉頭蹙在一起,似乎有些懊惱。他穿起衣服,將兩把刀交叉背在背上。

冷寂讓他有些無法忍受,而他又受不了青樓的胭脂氣味的刺鼻,更忍受不了賭坊那污濁的氣息。

他離開客棧,出了鎮子,向北而行。

雨水蕭蕭,道路泥濘,兩邊溝壑里的水流發出尖銳的聲音。

他進入了山林,爬到了山頂,然後坐在一塊光禿禿的岩石上。

閉目而坐,任由那雨落在身上,任由寒風從面上撲過。沒有星辰的夜晚,無比的蕭瑟與淒清。他融入夜色中,成了這夜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即便是那山林,也無法與他比擬。他睜開眼楮,眼臉上粘著一粒粒的雨滴。眸光銳利,遠若星辰。背上的刀突然出鞘,化作了兩抹幽冷的光竄上天空。他騰身而起,一聲疾嘯,抓住刀柄,瞬即一掠躥出數丈。他站在了樹梢上。樹枝在彎折在搖曳。無邊的樹木,在黑暗中瑟瑟發抖。雨滴聲變得無比的近,近的讓人耳膜炸裂。

藍光倏然在仇九的後背出現。仇九反手一刀砍了出去。

野獸般的低吼,濺起了幽冷的血光。

刀光消逝,刀刃上滑下一串血滴。

仇九站在虛空,腳下是無邊的林木。青山隱隱,大地沉沉。萬物在這一刻凝滯了。風聲變得尖銳。雨水宛若密密麻麻的暗器,鋒芒畢露。兩柄刀交叉如剪刀立在胸前,仇九凝視著前方的樹梢。一道電光在前方炸開,雷聲嗡鳴。仇九猛然扭身,旋身雙刀劈砍而下。

寂夜沉沉,野獸受傷的聲音在面前響起。

仇九箭步而出,一刀刺了出去。

刀風怒嘯,刀光一閃,一道身影出現在了仇九的面前。

噗!

刀貫體而出,仇九從那人的身邊掠過,反手抓住了從那人身體里飛出的刀。

刀已浸染鮮血,仇九的手掌變得粘稠。

山風獵獵,幽冥的氣息讓人悚然。仇九冷面寒心,衣物緊緊貼在結實的身體上。他已感覺不到溫度,只覺得整個天地都要冰封住似的。危險還沒有消失。這些隱藏在黑暗中的生命,宛若野獸般蠢蠢欲動待機而發。仇九已經殺了一個,而且傷了一個。

在不久之前,他們便已交過手。

那次,仇九殺了將近二十個。

這些人也是生命,幾乎長著一樣的面孔一樣的身形。他們仿佛是一道影子,從一個生命體中分出來。這是很詭異的。詭異的近乎不可能。可是,經歷了秘境的仇九,對此已經麻木。對他而言,無論這些人來歷何等的詭異不同尋常,于他都是一樣的。彼此,要麼是獵物,要麼是獵手。

仇九從虛空落下,站在濕漉漉的林中。

地面落滿了枯葉,雙腳踩上去,地面在下陷。

腐朽的氣息,混雜在濕漉漉的水汽之中。

暗沉沉的叢林,給人一種壓抑與窒息之感。刀光晃晃。仇九敏銳的感知著周邊的動靜。落葉,水滴,風聲,流水。不同的生命自然有著不同的氣息。仇九緩緩的移動腳步,身體側了過來。林木森森,黑暗融化了它們的容貌。

颼颼之聲從四面八方涌來,仿佛有無數的爬蟲撲向了仇九。

仇九不動,兩把刀卻是一個倒提一個側在身體一側。

當他的眸光凝聚成一點,他整個身體釋放出的冰冷肅殺的氣息,足以讓林木枯萎。忽然間,一道道身影從樹上鞭打下來。如蛟龍,卻是凌厲無比。一道身影纏住了仇九的胳膊,一道身影纏住了仇九的腿。仇九渾身一震,那身影卻是沒有月兌離,反而越纏越緊。雨水從仇九臉上淌落。腦後一道疾風倏然沖了過來。刀月兌手,仇九一腳踢在了刀柄上,刀光映照在他臉上,嗡鳴著飛向樹梢。仇九矮身避開,左手提刀從肋下穿過,站在了一條藤蔓上。

藤蔓發出嘶鳴之聲,應聲而斷。仇九隨即旋身而起,一道橫斬正北方向。卻在同時,被仇九踢上樹梢的刀已經落下,仇九一刀斬出,瞬即抓住飛下來的刀,而後斜刺西南。疾風擦著仇九的臉龐掠過,火辣辣的疼痛從臉龐滑向大腦。鮮血在視野邊緣消失。

嗤啦的一聲,刺出的刀從一人肩膀掠過。

電光在樹梢綻放。

雷鳴震顫著山林。

仇九右手執刀回撤,從臂膀邊緣滑過。藤蔓斷落。仇九落在了地上,單膝跪地,刀光在身前身後映現。一道道身影落了下來。他們如幽靈,無聲無息。靜謐,充斥著殺機。冷漠,充斥著殘酷。手腕交錯,兩刀互相踫撞。仇九騰身而起,撲向了前方。一道身影瞬即隱遁,只是飛雨聲輕重變化,折向了西南。仇九一腳踢在了樹干上,旋身反退,雙刀交錯而過,剪開一抹血光,一道身影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一條條藤蔓倏然蜂涌而來。

仇九落在地上,那藤蔓宛若螣蛇,瘋狂的撲過來。

在藤蔓之中,卻又幽靈一般的力量。

仇九落地旋即騰起,那些藤蔓一下子將其包裹其中。

一道道冷光瞬息間刺向了藤蔓。

砰!藤蔓突然化作了碎片,仇九凌厲的氣息橫掃四周。

刀兵相接,刺耳的聲音瞬間響起。刀光閃爍,勁氣疾馳。呼吸間,仇九持刀已是斬出了千百刀。那圍在四周的身影一個個倒跌而出,滑地而行,而後隱遁了身影。仇九落地,箭步朝著北面跑去。

仇九在黑暗中奔跑。

他如一頭獵豹,積蓄了足夠的力量。

黑暗不能蒙蔽他的視野,草木不能絆住他的雙腿。淒淒夜雨,也無法模糊他的方向。他已到了對面的山頂。山頂之上有一道藍光,藍光之中有一道漆黑的身影。無數可怕的氣息聚集在了仇九的身上。那些氣息是無形的,可卻代表著一個個野獸般凶唳的存在。他們涌了上來。

仇九並沒有縮減自己的速度。

他宛若撞向山壁的野獸,決絕而霸道。

刀光在面前蕩開,一刀從天而降,斬向了前方。

藍光一晃,便湮滅了。

一道嘆息聲響起,空氣里便立刻彌漫開那憤怒而又乖戾的氣息。

刺耳的聲音如潮水一般掀起。

無數的光閃,在黑暗中交錯而起。

仇九不斷的劈砍,手中的刀已經卷刃。

砰的一聲,仇九飛了出去,落在了山坡上,差點滾落下去。

有人到了他的面前,陰冷的風迅猛的拍向了仇九的面頰。仇九斜身掠開,一拳轟在了前方。一人慘叫著撞在了一棵樹上。仇九腳步一滯,反身一刀砍了出去。刀在面前一尺的地方停了下來。有形的兵刃與無形的兵刃重重撞擊在一起,然後互相角逐。

仇九的上衣已經裂開,結實的肌肉鼓起來。

腳下的石塊不斷碎開,飛雨在視野中仿佛受到了無形力量的激蕩,逆著飛濺起來。

仇九在喘息,背部的劇痛燃燒著。

他突然怒吼一聲,一刀將對方格擋開來,然後將力量灌注右臂,持刀重重的劈了下去。那人避開了。刀斬在地上,地面立時裂開,泥水紛紛濺起。仇九旋身,一腳踢在了一人身上,而後一刀橫切出去。一顆顆頭顱飛了起來。鮮血落在仇九的身上,黑暗中,濃郁的血腥味飛散開來。

仇九的神形,與發狂的野獸毫無區別。

而對手,似乎本身便是野獸。

野獸與野獸的搏擊,似乎注定了自一開始便沒有絲毫的仁義。

天地淒淒,萬物蕭瑟。

凝滯的黑夜,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山上的搏殺,一直持續著。死亡,不時產生。那隱遁的身影,一個個化作了躺落在地上的尸體。

寒鴉淒鳴,刀光鋒芒不散。

仇九身上又添了不少傷口。那身上的鮮血,混合著他的還有敵人的。一劍穿透了他的手臂,幾乎將他的手臂絞斷。仇九到了那人的近前,抬手一掌斬在了對方的肩膀上。肩胛骨發出脆裂的聲音。可怕的嘶啞叫聲,如夜梟的聲音。那人一腳踢在仇九的月復部,仇九重重的栽倒在地。

兩人都在喘息。鮮血落在雨水中,無聲息的朝低地流去。

兩人爬了起來。

幽冷的眸光對視,沒有絲毫的退卻或者猶疑。

「你們是什麼人?」

「想知道?」

仇九抿著嘴,眼楮里露出厭惡之光。他並不想知道對方是誰,可是如蒼蠅一般環繞在身,卻是讓人厭惡。而且,這些蒼蠅還很可怕。試想,總有幽靈窺視著自己,在自己松懈的剎那給與自己致命的一擊,換做是誰,也會厭煩和畏懼。仇九不畏懼,但卻感覺自己被無數的藤蔓糾纏,不勝其煩。

仇九殺了很多人,不在乎殺更多的人。可是這些時日的經歷,卻讓他的殺性淡薄了許多。直到今夜。今夜他屏蔽了塵俗觀念的束縛,再次如野獸一般的宣泄野性。

野性,便是凶狂,便是殘忍。

而這片清冷山林之中,已經躺著許多尸體。

「呵,你會知道的,」那人獰笑道。「只不過是在你死去的時候。」

劍猛然一旋,化作了一道藍光疾馳而來。仇九盯著那光,雙眸驟然變幻,出現了一道劍芒。當那藍光觸踫到他的肌膚的剎那,一道雷霆倏然從天而降,落在了仇九的頭上。而仇九卻是雙掌一合,接住了對方的劍,然後身體前傾,貼到了對方的胸前。

「那就派更多的人來給我殺!」

雙掌一扭,劍 嚓一聲斷為兩截,仇九的雙掌立時一番,橫切在對方的咽喉上。那人身體凝滯,眸光剎那黯淡。仇九一膝蓋頂在那人的月復部,右手一翻,啪的一聲擊中對方的胸膛。那人飛了出去,跌落在數丈之外,然後翻滾著朝山下而去。

夜色淒淒。雷霆隱遁。仇九披頭散發,冷然望著蒼穹。

夜色漸漸退去,晨光灑落在大地上。

朦朧的天光,山色妖嬈。

仇九默默的注視著山林,綿延起伏的植被,被霧氣籠罩著,卻露出了那斑斕的色彩。

紅葉成條,宛若是山林華麗衣裳上的緞帶。

雀鳥在林間啁啾,烏鴉抖擻著濕淋淋的翅膀,發出淒涼的鳴囀。仇九轉身來到了楓樹林中,無數鮮紅的葉片靜靜的淌落在泥水中。仇九彎腰撿起一片紅葉。葉脈分明,只是那鮮紅的顏色,讓人驀然想到了鮮血。葉片飄然而落,仇九已走出山林。

渡口恢復了新一天的熱鬧。船只不停的來往。

輕舟已經離去,霧氣朦朦的江面上,孤獨的身影,還籠罩著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味,隨著那波浪遠去。

那夜里的藍光,是靈魂的顏色。生命為了某種目的,不惜煉化人的神魂,化為自己的力量。在秘境里,他感受過那種力量。那力量的邪惡,還有瘋狂。

某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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