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浪起兮龍哮江河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那一年冬,北部夷狄南下,鐵蹄直至黃河邊上。

烽煙驟起,急報如雪片似得從北地送至京城。

朝堂一片凝肅,官員持兩種立場。戰與和,爭執不下,各有依仗。

他還小,在後宮里讀著四書五經,只是偶爾能見到父皇那愁雲慘淡般的面色。但是,後宮仿佛也受到了傳染,人人背地里在議論。一些待字宮中的皇女個個自危。

自古以來,為了換取一時和平免去戰爭,被送出去的皇女多不勝數。可是,這些被作為籌碼送出去的皇女的最終結局如何,史書又有多少記載!

他雖然年幼,但心智卻是早熟,對于朝堂之事也自有自己的看法。

可是,他不會愚蠢的去訴說自己的看法。

韜光養晦這個詞在他一歲的時候就已明白其含義。

他按日做著自己的事情,讀書,寫字,練武。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來到一處冷落的宮殿,在那里,有個人等待著他的到來。

「你在想什麼?」那個人問道。

「北地戰事,大臣們戰和不定,父皇心情憂慮。」他道。

「那你的意思呢?」那人道。

「我希望戰!」他深吸口氣,攥著小拳頭道。

「為什麼?」那人問道。

「我朝休養五十余年,百姓已是安定,疆域之內更無隱憂,國庫充實,武備持盈,泱泱華夏,固若金湯,非夷狄所能撼動。而且,一戰若勝,可揚威內外,讓夷狄不敢輕視,可結千百年之隱患,換來至少幾十年的太平。」他道。

「可若是輸了呢?」那人道。

他眸光一凝,咄咄的盯著那人,道,「不可能輸!」

「為什麼不可能輸?」那人冷笑道。「你也見到了,朝中大臣尚且多數贊成議和,你以為真要一戰,許多人會鼎力支持?若有人掣肘,比如糧草不濟,武將不和,軍情泄露,等等,你說你如何勝?何況,夷狄蠻橫,健壯而凶殘,又有良馬無數,往往一戰以迅猛為上。而今北地多已淪落,夷狄可借此為後方儲備。告訴我,你如何勝?」

他咬著嘴唇,雖然心里已有些認同,卻是執拗的不肯認輸。

「我朝疆域遼闊百姓億兆,即便一戰而敗,我們有無數的機會可以再戰。」

那人笑了。

黑暗包裹著他們。冷寂的宮殿,四下里除了他們倆,便再無其他身影。

那人取出一粒丹藥遞給他,道,「好了,現在是修煉時間,先把丹藥服下,然後按照我教你的功法運息。記住,有雄心是好的,但在此之前,你必須要有實力,必須要奪得高高在上的權力。」

「我明白。」

一個月後,朝中議和的隊伍逶迤駛出京城,皇女在豪華的車架上泫然欲泣悲痛欲絕,卻又無可奈何。他站在高樓之上,望著那遠去的隊伍,內心里便有一股烈火在燃燒,憤怒與仇恨,如那利劍一般在心里打磨,只等著劍鋒有成出鞘染血。

皇帝揉了揉眼楮,從回憶中回過神。秋雨不斷,京城內外已是一片蕭瑟景象。他站起身,背著雙手來到欽天監。自從欽天監正副使意外死去之後,欽天監便沒有設立主事大臣,現在協理事物的是通天觀的觀主玄機子。

「陛下!」

「可有異常?」

「貧道施展玄術,縱觀天下,並無異常。」

「可是朕心里堵得慌,總覺得哪里有什麼問題。太子那邊如何?」

「太子如常,每日署理政務,少與外界聯系。」

皇帝凝眸想了一下,道,「宮里呢?」

玄機子搖頭,道,「那氣息消失之後,未再出現過。」

皇帝瞥了一眼已經布滿裂紋的地動儀,道,「何時能夠修好?」

「還需月余時間。」玄機子道。

「唔,那就幸苦了!」皇帝轉身踱步,道。「天象雖然如常,但不可小覷。你是修道之人,對于那些異兆應該更加敏銳。自從龍門事發至今,朕總覺得世間已有妖異,不能不防。」

「貧道遵旨!」

夜雨蕭蕭。皇帝站在殿外,太監丑顏悄無聲息的到了他的身邊。

「你痊愈了?」皇帝淡漠的道。

「奴才該死,耽誤陛下大事。奴才現已痊愈。」丑顏道。

「東南有事,可朕手下卻無人。毛驤死後,錦衣衛越發不濟了!」皇帝道。

「奴才願為陛下解憂。」丑顏道。

皇帝望著遠處朦朧的宮殿,道,「法甲離開了皇宮,現今下落不明。你上次與他交手之後,他便如憑空消失了一般。此人不可小覷,來歷不凡,深藏陰謀,他外出,定然有大事要發生。你對他更熟,可依據你的判斷尋找線索。」

「喏!」

「錦衣衛調歸你管,你有獨斷之權。」

「奴才明白。」

「本想西山狩獵,但看這天氣是不成了!」

皇帝嘆息著進入了自己的宮殿,丑顏眸光幽幽,轉身步入煙雨之中。皇帝躺在榻上,睜著眼楮望著頂梁,上面雕梁畫棟,文彩斐然栩栩如生。他記得那一年冬天,父皇設立太子之位,無數人仰望著比他大兩歲的太子,而其他皇子則被太子的光芒映照的無比黯淡。他看著其他皇子,除了一些人面露欣慰之色外,不少人眼中都閃爍著嫉妒與不悅的光芒。

「天家無情,禍起蕭牆啊!」

晨光熹微,寂靜的小鎮走來兩個陌生人。雨已經停了,昏暗中可見到早起的小販在那里擺開攤子。仇四望著疲憊不堪的小蓮,心中很是愧疚。

「我們過去坐會吃點東西,然後找家客棧休息一下。」

「好。」

小販很是開心,沒想到剛開張便來了生意,連忙讓兩人坐下,自己則升起爐子。

「兩位客官吃點什麼?」

「來兩碗面,快點。」

「好的。」

街上的店鋪絡繹開門,走出來的身影個個沒精打采,仿佛沒有睡夠似的。仇四四下掃了一眼,對小蓮道,「我們不用急著趕路,反正沒有具體任務,即便遲點到函口也沒有關系。」

小蓮知道他安慰自己,微微一笑道,「我沒事。」

「對不起,」仇四拉著她的胳膊道。「讓你跟著我卻一直到處奔波,每一日讓你安穩的。」

「說什麼傻話,」小蓮道。「我們一體,本就應該一起的啊!而且有你在身邊,就算是奔波又算什麼!你放心,我心里沒想什麼,比起以前來,我現在簡直如在做夢呢!」

仇四抬起手想要撫模她的臉,但卻停了下來,低聲一嘆。

「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的,我們總會如普通人一般,過上屬于自己的平靜日子。」

面食被端上來,蒸汽撲面化為水珠。兩人吃完便在鎮上找了一家客棧住下。望著小蓮甜甜的進入夢鄉,仇四站在窗戶背後望著街道。街上已是出現不少身影,這說明小鎮已經舒醒過來,新一天正在開始。

不知不覺,仇四靠著窗戶睡著了。他遠比小蓮要累,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軀體,更何況他還受了傷。正在他沉沉入夢的時候,街道上卻是來了一群人。這群人騎馬而來,飛快的掠過長街,轉瞬來到了鎮子北面的一處酒肆。

「掌櫃的,上酒!」

「好 !」

這群人赫然是洛蒼的蒙圩等人。一行人趕了一夜的路,個個渾身濕透面露憔悴之色。酒水上來,華僧等人大口喝著,如牛飲水一般。蒙圩和千勝先生不由一笑,卻是吩咐小二做些吃食上來。

「我們緊趕慢趕,到底還是慢了他一步。」蒙圩懊惱的道。

「三爺何必懊惱,」千勝先生道。「只能說時機變幻不由人。而且王老先生突然破關而出,必然有其謀劃,非三爺所需擔憂。」

蒙圩搖頭道,「只是王老先生身份特殊,若是如上次一般出現意外,而我們又不在身邊,那可就真的讓老先生墜入危險之中了!」

千勝先生點頭,微微沉吟道,「這里離函口也不過百余里的路程,我們再往前趕趕,說不得還能趕得上。」

「也只有如此了!」蒙圩低嘆道。

天光大亮,空氣震顫著,人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升騰起來。

蒙圩一行人吃完便打馬自北門而出,進入了一片莽莽山林,消失的無影無蹤。卻在他們的身後,一道身影打馬疾馳而去。白馬,白衣,一柄長劍,月兌塵不染,冷傲如霜。白馬疾馳,化作一道風穿過叢林。在他的身後,又有三匹馬飛快的跟了上去。

「師傅急匆匆離開山莊,必然是有要事發生,身為他的弟子,豈能袖手旁觀!兩位前輩莫要再勸了!」

「韓小子,我們不是非要勸你,只是你師傅非凡俗之人,所卷入的事情必然不同凡響,以你如今的修為參合,豈不是自尋死路!」

「是啊,而且你所修劍訣,不日就要成功,現在放棄,豈不是前功盡棄?」

三人前後相隨,卻是疾馳如風,剎那已是從一叢叢樹木間掠過,那聲音便越來越遠。

雨絲紛揚,從雲層中灑落下來。

江水滔滔,霧氣已是消融。只是暮色四合,雨水又再次降臨,那散開的霧氣無聲息的又凝聚起來。船只往來,穿流不息。仇九坐在船尾,望著那渾濁的江水。他想著那個姑娘。不是愛戀,只是擔憂。一個柔弱的姑娘,再沒有了父親的陪伴下,如何撐下去?如何保護自己?他想到世間的險惡,想到姑娘周邊可能潛伏的凶險,那種擔憂便越發的急切。

船只已在江上走了幾天。船上的人在各個渡口下去。現在留下來的,不過一個船夫,以及仇九自己。一壇壇酒空了,仇九抓起酒壇,涓滴不剩。低嘆一聲,他便將那空壇拋入江中。壇子先是浸入水中,既而漂浮起來,浮浮沉沉,隨波逐流。

暮色沉降,絲雨霏霏。

船在江中飄蕩,船夫站在船頭,望著那浩浩江水。

四周,不知何時便只剩下了這一條船,以及船上的兩個人。

船夫來到了仇九的面前,盤腿坐了下來。

仇九靜靜的望著他,氣溫驀然沉降了許多。

船夫取下斗笠,露出一張白瘦的臉,一雙眸子漆黑冷寂。

這絕不是船夫,或者說不是一個簡單的船夫。

仇九的眸光冷了下來。

「記得我嗎?」年輕男子道,嘴角微微翹起,露出那譏誚的笑意。

仇九當然記得,一個貌美如花,簡直比世間所有女子還要漂亮的男子。只是,他刺傷了他,幾乎讓他神魂具滅。

「別擔心,」年輕男子道。「我不是來報仇的。」

「你想說什麼?」仇九問道。

「跟你聊聊天,」年輕男子道。「或許我們還能成為朋友。」

「我沒有朋友。」仇九道。「我的朋友已經死了。」

年輕男子吹了聲口哨,聳了聳肩道,「那很可惜。」

仇九盯著他,整個人已經進入了一種出鞘的地步。他道,「說吧,到底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年輕男子道。「只是我外公說,你這個人不簡單,讓我跟你交結一下,看看能否結一份善緣。」

仇九垂下目光。秘境里黑衣人很少出現,但每次出現必然是整個秘境動蕩之時。他不知道黑衣人在秘境里得到了什麼,甚至他不知道其他人在秘境里得到什麼。

「為什麼?」仇九道。

「或許只是老人家覺得,你可以為他找到那缺失的東西。」年輕男子道。

「什麼缺失的東西?」仇九緩緩抬起頭來。

年輕男子站了起來,抬手一揮,一抹星光滑過,如夢幻一般在江面上。江水立時翻涌起來,一道道巨浪沖天而起,化作了那重疊的水幕。暮色沉沉,天地淒寂。而狂濤駭浪之中,想起了龍吟之聲。

年輕男子身上釋放出銀色的光芒。那光芒無比的聖潔。

漸漸的,他的額頭出現觸角,雖然並不是很明顯,卻足以顯現出奇特殊。

他翩然而起,攝足虛空,踏波而行,便在一片銀色的光芒中,化作了一條蛟龍。

龍哮長空,驚濤怒起,水幕崩泄。

龍身不大,似乎還未成長。

它扭身擺尾,沖著仇九。

仇九望著它。龍角,龍須,龍鱗,龍爪,龍尾,看上去完美無缺。

「你發現了嗎?」龍發出年輕男子的聲音。

「發現什麼?」仇九疑惑的問道。

「逆鱗。」龍道。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傳說,逆鱗是龍最為珍貴也最為堅硬的部位。

仇九仔細的打量,龍身覆蓋著晶瑩剔透的鱗片,並無絲毫的缺失部分。良久,他搖頭,道,「我凡夫俗子一名,不明白你要說的,而且,即便真如你所說,我也完成不了你們所托付的事情。你們找別人吧!」

龍首化為了年輕男子的腦袋,臉孔露出一抹笑意。

「沒關系,我會自己去找。在我出來的時候我便對我外公說了,這樣的東西托付給外人有失草率,還不如自己去尋找更貼合龍的秉性。龍的傲骨是不容褻瀆的,更何況,這是它自己的東西。秘境之中,有人偷偷潛入,趁我們不背盜走了逆鱗。這個人隨我們一起進入,又隨我們一起出來,顯然不簡單。不過,只要他存在于這個世上,便總有一天會暴露出來。抱歉了,船要你自己劃了!」

龍身猛然一抖,年輕男子的腦袋立時恢復成了龍首的樣子。

它扭身沖著蒼穹,然後咆哮而起。

龍哮震天地,巨浪掀起,翻滾在江面之上。

船在巨浪中搖曳,宛若一片飄零的落葉。只是仇九站在那里,不為所動。直到那龍消失在層雲之中,那龍哮淹沒在煙雨朦朧中。掀起的巨浪與那水花,紛紛砸落下來。

仇九躺在船艙中,睜著眼楮望著黑乎乎的艙蓬。

他想起,自己在那遺跡之中所見到的龍,一條由獨角駿馬化作的龍。

那個男人對他說︰找到它。

仇九合上眼楮,讓所有的思緒都隨著那滔滔江水流去。

孤舟便在起伏的波浪推擁之下,朝著下游而去。雨越下越大,密集嘈雜的宛若無數的竊竊私語。風勢漸長,孤舟移動的速度越發的快,轉眼間,一重重山從江岸掠過。遠處的村野,可見到稀疏的燈火,孤獨的望著這綿綿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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